祭祖回来的时候,两人顺道去了未央阁,先前燕回扯坏的落衡的衣服修好了。老板送信来说,布料稀缺,手法细致,最好的绣娘费了好些时日。
未央阁是一座整楼,立在岔道口。
刚进门,销售就带着标准笑脸招呼,热情地帮他们收了伞:“里面请,二位客官想看点什么,成衣还是定制?小店应有尽有,包您满意。”
燕回止住销售往成衣区带的步子:“我来取衣服,余老板通知我来的。”
“哦好,二位请跟我来。”
铺子很大,一层是成衣,二层是布料,三层是绣娘的纺织间。
落衡略扫一眼,款式虽多,但明显不如七姐的手艺,布料差点意思,染技差点意思,设计差点意思,刺绣差点意思。
销售带着他们上到了略显寂静的四楼,是老板的工作室。侧耳倾听,好像隐约传来鼓声。
销售提醒他们:“请二位在此稍等片刻,还请小声些,少爷小姐刚刚周岁,受不得吵闹。”
落衡给两人斟上茶:“一件衣服而已,坏了就坏了,我多的是,还劳烦你来修。”
燕回轻笑:“那衣服我看着是件上品,不想浪费,也不知道凡间绣娘能不能补好,就想着来这赌一赌。若是一会你见了成品,补得不好还请担待些。”
落衡一挑眉打趣道:“在你眼里,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燕回别开头,不直视他的眼睛获得了一丝勇气,笑道:“不是吗?”
正说话着,一个男子推着辆宽敞的双人婴儿车前来,小孩手里握着拨浪鼓,乒乒乓乓地响。
老板谦逊有礼,生得也是眉清目秀:“二位公子,久等了,衣服已经补好,还请过目。”
燕回接过托盘,破口处绣上一朵玉兰,恰到好处。
落衡细看总觉得和自己的衣服上的绣工相似,只是不及精细,比对之间老板也发现异样,问道:“这位公子的衣物不知是在何处购得,这绣工着实不一般,一般衣坊做不来。”
言外之意,这是我家独有。
落衡眉头紧皱,暼眼瞧见老板胸前也盛放着一树墨梅,是一样的手笔。
他心中的不安逐渐放大,板着笑脸:“这衣服补的着实不错,最擅长此功的绣娘可在?可否赏脸一见?”
老板抱歉一笑:“真是不巧,内人外出采买未归,若不是如此,这衣服也不会拖这么久才补好,二位见谅。”
心中的猜测逐渐被印证,落衡难得平静的心重新乱成一团:“何日出去的?”
声音有些大,两个孩子呜呜呜地号啕大哭,老板急忙去哄,语气也冷下来:“是来做买卖余某欢迎,可若是来挑事,那就不莫怪在下不客气。”
两个小孩扯着嗓子嚎,落衡还想问什么却被燕回拉住,一瞧孩子却发现他们有六根手指!
春蚕多指,代代相传。
落衡一惊——他们是七姐的孩子!
老板拨浪鼓摇着,轻轻安抚受惊的孩子:“昭昭乖,滔滔乖,不哭不哭……”
落衡深吸一口气,低着头眸子染上哀伤:“昭昭若三辰之丽於天,滔滔犹四渎之纪於地。是个好名字——你的妻子不会回来了,正月十五在凤凰谷遇害。”
拨浪鼓坠地,孩童啼哭更甚。
燕回一愣,隐约猜出了老板娘的身份,他慌忙按住激动的老板:“神瑛台已经查明真相,凶手已经正法,节哀。”
他拉着落衡下楼,楼梯拐角处,犹能听到微弱的拨浪鼓声,节律很慢,敲得痛彻心扉。
太阳露出淡淡的光晕,雨停了。
……
燕回办事牢靠,效率又高,找好了合适的学堂,置办好了两人份笔墨纸砚,送嗡嗡和大力到门口:“大力你要照顾好嗡嗡,学到学不到什么姑且不谈,切记要尊师重道,与人为善。”
大力点点头。
落衡半靠在树上,没怎么睡醒的样子,打个哈欠:“学的进去就学,学不进去就好好吃饭睡觉。哦,对了——别欺负别人。”
嗡嗡僵笑:“要是有人欺负我们怎么办?”
落衡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让别人受委屈也别让自己受委屈,注意分寸就行。”
燕回瞪他一眼,语重心长道:“切莫张扬好斗,也莫要逞一时口舌之快,招惹事端。受了欺负,就回来告诉我们。”
临出门就接受两种截然不同的教导,两个小孩一脸迷茫,背着书箱去了远方。
目送他们走远,燕回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就不担心吗,嗡嗡一个女孩上学堂,冒天下之大不韪,免不了闲言碎语,或者同窗孤立,更甚者……”
落衡止住他的唠叨:“大力不是去了吗?而且嗡嗡也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跟着我那么久了,怎么会让自己受委屈,你有空还是祈祷下挑事的人第二日还能出现在学堂。”
他打了个哈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
燕回搭上他的脉搏,眉头一皱:“我再改进一下药方,尽量减少副作用。”
这些日子燕回换了好几种方子,一有空就闷在药房里,要么配药要么读医书。
除了药一次比一次苦之外,落衡没觉得有什么用,可就是动摇不了燕回屡败屡战的决心。
最新一次,毒素稍微被压制,灵力能恢复到原来的七八成,顶多能撑一柱香,让燕回看到了希望,愈发勤勉。
代价是嗜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
上次吃饭的时候,他刚吃了口榆钱,就眼睛一翻,含着菜砸在桌子上,把众人吓得一个激灵,以为是葛州摘的野菜有毒……
落衡轻嗯一声,身子一歪就往地上砸,燕回顺势揽在怀里,悄咪咪描画他的眉眼,嘴角无意识地带上笑。
海棠花落下一阵花瓣雨。
他轻车熟路地打横抱起,路过的李忠惊掉了下巴。
有情况……
落衡这一觉睡得久,迷迷糊糊醒来时已经入夜,燕回拄着胳膊在桌案上睡着,手里还握着医书。
他蹑手蹑脚爬起来,给燕回披件外衣,放轻脚步往外走,门吱呀一声,他心里一咯噔,见燕回没什么动静,拉开一条缝挤出去。
百花楼位于高处,隐约能看到灯光,他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二姐的眼睛怎么回事,还有端阳清和林钟又是怎么死,以及玄英在哪……一团乱麻般揪着他的心。
午夜梦回,他都能梦到南海的时光,禽鸟翔逸,卉木滋荣,万物并秀,逍遥快活。
如今,留在他身边的就剩一个嗡嗡。
他本该早些去的,但燕回日日缠着他试药,脱不开身,今日才逮到机会。
已是后半夜,百花楼还是鼓乐笙箫,莺歌燕舞,姑娘们簪花满头,薄衫半掩曼妙的身姿。
落衡低着头,目的明确的登上台阶,避开沿路上下酒气弥漫的客人,推开欲勾肩搭背的女子,快步来到最高层最里面的房间。
喧嚣一下被抛在后面,房门一推就开,落下一层薄灰。芍药已枯萎,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的味道。
他立刻开始翻找,书桌、梳妆台、衣柜、床底……能翻的地方翻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
琴蒙了灰,拨动琴弦荡起浮尘——这是大哥的紫琼琴。华岁是乐灵飞升,最擅抚琴,常与雩风相和,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正伤感着,门突然开了,他慌忙躲在帘幕后。
“都打扫干净,一点灰都不能有,听到没有,偷懒扣工钱。”
看上去是老鸨,簪着一头亮眼的红花,尖酸刻薄样。
落衡走出来,带上温和的笑:“妈妈好呀。”
突然跳出来个人,吓得老鸨捂着胸口:“躲在这里吓人干什么!”
“神瑛台查案,这不是不想打扰妈妈做生意吗,悄咪来的。”
老鸨斜着眼打量他,似在品这句话的真假,看着眼前公子笑容明媚,眉清目秀的模样,相比不是贼人,放下了心:“神瑛台?我不是去锦衣卫报的官吗?”
她自顾自哦了一声:“也是,这年头还是神瑛台稍微靠谱点,怎么说,是有了紫琼姑娘的下落了吗?客人们日日相催,我们这也快顶不住了。”
落衡一愣,才明白燕回结案时并未将妙音和紫琼关系上报,紫琼尚且清白。
他随后莞尔一笑:“我们查到紫琼姑娘回了南方老家,许是思乡心切才不告而别。”
“她好像是提过句家里兄弟姐妹众多,可这也不能抛下生计就走啊,百花楼上下百口人等着吃饭呢。”老鸨急了,“那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她这一走我得亏好多钱呢。”
落衡眉一皱:“这又不是她家,何时来何时走不都由她决定吗?”
老鸨再扫视一遍落衡,心想这倒是个不懂风月的年轻公子:“我当初在河边捡到她,全身伤,治疗可花了我不少钱,当初可是签了卖身契的。紫琼也算是争气,替我赚了不少钱,还了一二吧。”
她掰着手指头算账:“我也没亏待她,衣食住行都是好东西,这也是一大笔支出。她还偏偏是个犟种,卖艺不卖身,得罪的权贵也得花钱平事……”
落衡眉头紧皱。
姐姐一介上仙,鲛人血脉,被一众凡人随意折辱。
他掷出一袋鼓鼓的金银玉石:“这些当做给紫琼姑娘赎身了,以后莫再找她,剩下的我买下这把琴。”
捧着宝贝笑呵呵地老鸨眼一歪,指了指落衡腰间的环佩:“得加上这个才够。”
一个案子,落落三个姐姐没了,呜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昭昭滔滔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