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回退到墙根，顺着落衡的目光望去，亦是一惊。远望去，花架光滑无痕，粗壮的根部扎根地下，几枝斜分出的分支亦是粗壮。
近看像是枯树，远看便是龙角……
落衡径直跪地，燕回紧跟着跪倒，三拜九叩，敬告神明。
“紫藤萝在二十年前我第一次来这时就已经存在很久，一直没动过。”燕回垂下眼眸，起身的时候搀了落衡一把，“师父从不允许我们随意摘取花朵，爬上花架，我们都以为是怕惹师娘生气，如今看来是别有深意。”
落衡心里有了答案，苦涩一笑：“踏破铁鞋无觅处，阴差阳错竟是在这遇到了，燕回啊，你究竟是我的福星还是祸星？”
“祸福相依，造化弄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燕回看着他柔情一笑，“你找龙角很久？”
落衡避重就轻，从事实里挑出些碎骨头：“龙角是吸收天地灵气的无上至宝，四位上神陨落后，天君神力突飞猛进，战神之称易主，号令十万天兵。我觉得蹊跷，潜入神殿，发现了一只断角。”
“孟章上神是你那个认定唯一的师尊？不惜一切代价，想查清三千年前的真相也是为了他？”燕回望向龙角的神情复杂，有些莫名的酸味，连他自己也未曾意识到，“他值得吗？”
落衡盯着他的目光添上一丝埋怨，眉毛微皱，语气不自觉冷下来：“上神于我有知遇之恩，无他即无我，说不定已经死在哪个犄角旮旯，无人问津。”
他藏了些事实，青龙上神对他亦有救命之恩，救他于众叛亲离、烈火滔天之中。
枯木逢春，暗室逢灯。
万年生命孤寂，来来往往生灵无数，可就只有他靠近他破碎的心，缝缝补补。
他语气加重，拔高声音：“你说值不值？他于我，同尚左使于你。虽千万人，吾往矣。”
燕回一时慌乱，随口说出的话没想到激起落衡这么大怒气，瞪着眼睛委屈巴巴，像是犯错的孩子：“我说错话了……”
落衡也自觉失态，半个月前是他故意挑开燕回的伤疤，挑衅问“值得吗？”，现在倒是反过来，用同样的手段给他伤口上撒一把盐。
他释怀一笑，推他一把：“这么记仇啊，我咬你一口非要还回来，知道你我同病相怜很开心吗？”
力道不大，推的燕回心里痒痒的：“不是同病相怜，是志同道合，好在我们不是站在对立面。”
落衡胳膊肘搭在燕回肩上，笑道：“做你对手还真是件有挑战的事，费神费脑废体力，还得命硬，可真不容易，我是不想受这样的罪。”
两人身高差不多，落衡抬着的手臂没一会就酸，撤了胳膊往外挪一步，空出点距离放松大臂。
撤走的那一刹那，燕回嘴角的笑一僵，见他又后撤一步，笑彻底绷不住。落衡视线扫过来时，又若无其事装作微笑的模样。
落衡揉着酸痛的胳膊，下巴点点龙角：“怎么办，这东西光明正大放这，等上面上神上工瞧见了，可就留不住了。”
“我来试试缩小些。”燕回上前几步，敬畏一礼，而后施展开术法。
术法打在龙角上一弹，水珠一样无力，顷刻金光散了个干净。
他又换了个符篆，结果一样。
……
凡是能尝试的，一一试过，龙角不为所动。
落衡身体到底是未恢复，站的久了觉得身体乏困，索性坐在石阶上拄着下巴瞧燕回努力。
“要是小辛的乾坤袋没破就好了。”他打个哈欠，晃晃脑袋醒神，对燕回道：“这可是上神真身一部分，寻常术法定是无用，想想你师父教你的特殊术法有能用上的吗？”
燕回一加思索，以另一种方式运转周天，掌心下聚起灵力。四周灵力场受到扰动，劲风四起，天色局部暗沉。
“万物有灵，皆听吾命！”
燕回发号施令，龙角闻之剧烈颤动，埋藏在地下的部分自行拔出，大地跟着震动，摇晃不止。
震感越来越强，并且以此为中心不断向外扩展，整个华阳城内外皆爆发大型地震。一时之间，混乱席卷京都。
落衡有些站不稳，踉跄着趴到地上，死死盯着燕回的动作。
他用的术法他从未见过，周身气质突变，透着一丝狂傲与狠厉，像是销声匿迹很久的魔……
他试图站起来，大地猛烈一震又重新扑倒在地，手肘嗑在石板地上：“燕回！停下！”
燕回听不进任何声音，一心全在龙角上，心里有个不断放大声音告诉他：“拿到它……拿到它……”
落衡暗道声不好，不知道燕回什么时候着了魔族的道，万万不能让龙角落在他们手里。那时魔族借助龙角，突破封印，卷土重来，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上清天可没第二个四象平乱。
他蓄力突然跃起，把燕回扑倒在地，胸腹遭受灵力猛地一击，疼痛顿时爆发，没忍住发出一声痛呼，一口血措不及防喷出来。
固然已经做好了贸然打断施法受伤的准备，还是疼的一激灵，趴在燕回身上不得起身。
他就说吧，不能和燕回作对，容易短命。
还有个垫背的，不算太倒霉……
龙角颤呦呦地缩小到巴掌大小，他忍着疼把它收进袖子里，小幅度的动作疼的他冷汗直流，五脏六腑像是移了位。
燕回，你真是个灾星……
祁进在碎石落瓦里赶来时，就看到两人抱在一块，意识全无。好不容易整理好的院子又乱成一团糟，只剩一半的屋子彻底塌成一堆木板。
他心里有根线轻轻地碎了……
暮色四合，屋里没有点灯。
燕回悠悠转醒，一转头看到暗色下隐着一个身影，心神紧绷就要翻身坐起。
“躺着吧，不必多礼。”落衡自暗处走出，把玩着天青色的茶杯，茶已经没了热气也没动几口。
“咳咳……我这是……你怎么样？没受伤吧？”燕回撑起身子，焦急问道。
落衡一笑，给燕回换了热水：“躺着的人是你，怎么还关心我呢。我这么厉害，应付小小场面，不是问题。”
燕回微微皱眉，他那时虽然神志不清但是能感受到灵力的紊乱。
他还想再问，刚张口就怼上来一杯温度适宜的水，就着落衡的手饮尽一杯，干涩的喉咙得到水浸润，好受了些。
燕回目光紧紧盯着落衡近在咫尺的脸，在一片昏暗里不大能看清，唯独那双桃花眼格外明亮。
落衡帮他调整了靠枕，扶着身体僵直的人靠着：“别这么紧张，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法术反噬，修养几日就好了——你昏睡的这几个时辰，祁台主可是来了好几趟，心疼的不得了。”
“反噬？”燕回一顿，摇摇头，“我不记得那个法术是怎么施展的了，就像是一种本能，不经过思考就……。”
落衡打断他，一挑眉：“看来是摔到脑子了——也无妨，记住了貌似你也掌握不了，随他去吧。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休息，恢复好了一堆事等着你愁呢。”
燕回刚放松的身体又绷紧：“出什么事了？”
难怪，往常这个时候院子里是人最齐的时候，大家打打闹闹，吹着晚风，坐等开饭。
今天却格外安静。
“城南凤凰谷起了场大火，起因是几个毛孩子点柳絮玩，正巧南风天，火势蔓延极快，据说林子都烧秃了。”落衡瞧了眼天色，“一整天了，怕是还没灭。全城能动弹的壮丁都被摇去灭火，神瑛台怕是只剩下我们这些老弱病残喽。”
“你伤着了？”燕回倏地坐起，紧张地就要把脉。
奈何刚醒身上没什么力气，还没碰到手腕就被落衡轻而易举抓住手盖在掌下：“我没事，我走了谁来照顾你这个病号，渴死了都没人发现。”
他的手很凉，像玉石一样。
“你先喘口气，后面的话有点难以接受。”落衡眉眼微垂，面容彻底隐在黑暗里，他深吸一口气，“今日华阳爆发地震，伤亡人数还在统计，估计不少。”
燕回一弹就要起身，被落衡按回去：“别一惊一乍的，嗡嗡和大力已经带着药材去救济所了，你这个样子去也是拖后腿的好吧。你要是晕了，可没有多余的药材救你。”
燕回的眉头皱的愈发紧，如坐针毡。南面紧邻的几座城池是华阳城药材供应最多的，可偏偏凤凰谷大火阻断交通要塞，周转要花费几日。
落衡的手轻拍他的手：“多想无益，你现在养好身体是最重要的，那样华阳城就能多一个医者，救活千千万个人。”
他的目光深邃，似有万般柔情，一点点抚平燕回焦躁难安的心，顷刻沉沉睡去。
落衡见他呼吸均匀，松了口气，借着床帷起身，几个瞬息才缓过头晕目眩，捂着腹部踱步到廊下，从喉间挤出几声闷咳。
咳嗽带动伤处，把疼推上一个新的高度，又加重了呼吸的困难。
他抚摸着袖子里的龙角，靠坐在柱子边闭着眼挨过这一阵紧锣密鼓的疼。
美强惨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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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华阳迷案（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