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华阳迷案(三)

阳光毫不留情地刺痛燕回的眼睛,他不舒服地转转眼球,眼皮一张被阳光一晃又重新闭上,等适应过来慢慢睁眼,发现屋里空无一人,院子里也静的出奇。

他坐起身,运转周身灵力——恢复了五六成,算得上好的七七八八,他翻身就要下床,边换衣服边呼唤:“落衡?你在吗?”

“这么想我啊……可真是‘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

燕回手一顿,立刻朝声源望去,发现落衡靠在窗外,眼底一片乌青,声音也是虚的。他一皱眉,匆匆系好腰带靠近窗子:“脸色怎么这么差?没休息好吗?”

“可不呢,”落衡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山火烧了一整夜,又闷又热,还得操心你有没有起热,一个头两个大。”

燕回下意识想抚上他灰败的脸,手抬到一边意识到不行,僵直转了个弯落在窗框上:“你好好休息,我去趟医馆。”

落衡用不怎么清醒的脑子都能想明白燕回想干什么,他也没想着拦。头嗡嗡作响,腹部绞痛,站都站不稳,也没心思和他废话,巴不得他快点走掉。

他喘口气,勉强睁着眼:“城西棚户区是重灾区,嗡嗡和大力在那。”

燕回觉得落衡今日精神不大好,可心急如焚,牵挂着灾后的百姓,也没多想,只当是没休息好,着急道:“你记得好好休息,好好吃饭,我晚点回来。”

等燕回跑没了影,落衡终是撑不住,呕出一口血,撑着窗棂,抵着墙才没倒下。

人都走了,到还是有点孤寂呢……

他靠在墙上,自嘲一笑——才热闹了几日就不习惯了孤独,六千年的寂寞都白受了,心性还是这般差,真是活该。

随便找块能晒着太阳的最近的土壤,化作铃兰陷入昏睡。

还是阳光和土地最舒服……

固然是心里有了准备,燕回看到灾区的面貌还是吃了一惊——几块破布搭起来的棚子下挤了几十口人,形容憔悴,衣衫破烂,到处是灰尘,弥漫着一股腐烂的臭味。

一阵银铃响,葛州推着餐车出来。灾民突然暴起,拖起残肢败体,推推搡搡地一拥而上,挤的燕回一个踉跄。

葛州借着高大的身躯拦住发疯一样冲上来的人们,呵斥道:“都排队!老弱病残在前面!”

头发散乱,形容槁枯的一个年轻人看到吃食后眼睛都凉了,空腹咕噜噜作响,哈喇子流一地。他舔舔干涩开裂的嘴唇,不顾葛州的阻拦,突然一窜而上,抱起馒头就啃。

葛州抄起汤勺对着后脑就是一下,那人眼睛一番倒地,手里还死死掐着冷馒头。

“都排队!”

人群惊恐地蠕动起来,包围圈渐渐散开。

这时燕回才看清他们的餐食,数量远远少于人数的馒头,有的已经发霉,还有稀的不能再稀的稀饭。

排在后面的哆嗦着手捧着落灰缺角的饭碗,望眼欲穿,不住叹气。

燕回快走几步,往医馆奔去。

城西最大的医馆内外全是伤员,外面搭建起一个大棚子,里面挤满了血淋淋的伤员,哀嚎声不断。

他帮最近一个止了血,用衣服布条包扎好伤口,正要往里去,被一只小手拉住。

他低头一看,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骨瘦如柴,脸颊都陷下去,显得眼睛格外大。他声音沙哑,没什么力气:“救救……爷爷……”

燕回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看到不显眼的草席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瘦骨嶙峋的老人,皮包骨,微弱地呻吟着。

燕回急忙挪过去,发现老人胸前被镰刀刺穿,恰恰避开要害,血流如注,一搭脉,还有的救。

燕回立马找穴位止血,摸到了一把骨头,心里一揪。

感受到身边有人,老人睁开混沌的眼睛,嘴唇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声音:“不……必救……”

小孩扑在老人身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爷爷……爷爷……麦子还没收完呢……你不能走……”

老人颤抖着手摸上小孩黝黑的脸,慈祥一笑:“乖……爷爷睡一觉……起来咱……就去收麦子……”

燕回慌乱地爬起来,背过身,不忍再看。

棚户区本就是贫苦人家寄居的地方,上了年岁的房屋漏风漏雨,世世代代的农民寄希望于一亩三分地能有个好收成。

今年风调雨顺,是个丰收年。

本该是的……

“快来人啊,医者!”

燕回听见由近及远的呼喊声,立刻向声源奔去——担架抬着灰头土脸的妇女,许是刚救出来。

断臂在不断渗血,滴滴答答滴了一路。沿途众人见怪不怪,头也没抬。

燕回跟上步伐,按压止血的穴位,伤势过重,效果不大,只好撕下衣服按在出血口,粘腻的血顿时沾满双手。

突然,女人拉住他的衣袖,力道不大,泪水在脏兮兮脸上滑下两道泪痕:“救……救……”

燕回拉住她无力下坠的手:“我会救你的,一定会的……”

“救……咳咳……”女人咳出一串血沫,“救救……我的……女儿……”

燕回一顿,对上她泪水模糊的眼睛,心里的苦涩百转千回,在经脉转了个遍,呼吸的血腥气好像都带着苦。

重伤员统一安排在医馆内,不大的地方躺满了伤员,地面上来不及清理的血迹一层没干又盖上一层。

燕回略微扫一眼,发现全城懂些医术的差不多都在这了,忙前忙后,药炉一刻不停地运转。

勉强找到个落脚的地方,燕回拉住小跑抓药的学徒,快速报出一串药名。

“白芨没有了。”一个一脸疲惫的医者提醒道。

燕回认识,是这间药方的主人——方大夫。

“仙鹤草,棕榈炭,血余炭,藕节……止血的都行……”

“止痛止血退烧的都是紧缺药材,别说我这小药铺,全城都不见得能凑出一两来。”方大夫无力摇摇头,“从临近城镇调货最少要三日。”

燕回一恍神,看着满地呻吟的伤患生出无能为力的悲怆来。

天子脚下,富庶之城,苍生有难拿不出足够的药材救人……

落衡睡醒的时候天刚破晓,难得起的大早,他化作人形伸个懒腰,瞧南边忘了一眼——火焰熄灭,山火应该是控制住了。

也不知道燕回那边怎么样了,有他这个一心济世救民的医者在,应该坏不到哪里去吧。

他溜达去厨房,装上几个馕饼,准备带给他们几个当早饭。

城西到城东,迷谷树枝给他指了条最近的路,穿过华阳城中心区——那是三姐所说的官商豪华住宅区。

城中心不像是地震后的样子,琉璃瓦整齐俨然,熠熠生辉,门前迎来送往,好生热闹。

他心里嘀咕一句:“这也不严重啊,他们怎么一整夜都没回来?”

刚出了中心城区不久,越走越荒凉,乞讨要饭的越来越多,没几个立着的房屋,随处可见的简棚。

空气里的灰尘含量过高,呛得落衡止不住地咳嗽,一出声吸引不少难民直勾勾地盯着。

他一身青绿,干净出尘,和周围完全割裂。

他很不喜欢这种带着欲求和侵略的目光注视,快走几步还是如影随形,越来越多的人向他投来目光,不断靠近。

他不要再前进了。

他一转头,这才发现身后已经是一个包围圈,里三层外三层的包着衣衫破旧的难民,不少还有残疾,把他逼在方寸的圈里。

吸入的是污浊的空气,入目是灰蒙一片,他心里没底能从这么多“饿狼”手底下逃出去。

意料之外的,没有人再上前。

人群里有个声音高声喊道:“他是花神!花神显灵了!”

落衡微弱的解释声淹没在人潮中。

人群呆滞的眼睛里燃起一把火,拖着病体残躯艰难跪倒一片。

“求花神救救我们,给点饭吃吧……”

“求花神救救俺的家人们,俺的老娘、媳妇儿……”

此起彼伏的祈愿声,混着呜咽的哭诉声。

落衡手足无措,他现在与常人无异,连幻化一朵花以作安慰都做不到,受乌压压一片跪伏实在是愧疚难当。

突然,衣角被轻轻拽一下,他皱起眉一瞥,无意识带上些愠怒。

是个两三岁的小孩子,被他凶狠的眼神吓得一颤,手一松,掌心落下一朵小野花。

落衡慌忙收了怒意,带上和煦的笑。

还没等他逗逗小孩,旁边的母亲压着小孩脑袋不住地磕头,声音沙哑:“花神赎罪,小孩年幼无知,您大人有大量,不和俺们计较……”

“无妨……”

一阵银铃响,人群起了骚动,不少人站起身跌跌撞撞跑了,抱着孩子的母亲一愣,对着落衡快速鞠一躬跑向声源处。

落衡瞧去,在人影绰绰里看到几个和尚推着冒热气的车。一个看着最是成熟稳重的合掌,高声道:“普救寺布粥,不要拥挤,当心脚下!”

虚无缥缈的神哪有充饥的粥饭重要。

“八哥!你怎么来了!”嗡嗡远远瞧见一个显眼的身影,招着手急步跑来。

离得近了,落衡才发现她灰头土脸的,明黄色的裙子上到处是污渍,几处干涸的深褐色大概是血,都瘦出下巴了。

嗡嗡离他几步站定,没敢对那身干净的绿衫动手动脚:“你怎么来了呀?你本是天上星,何必染凡尘?”

“全当我是闲的吧。” 落衡一挑眉,“这话说的不错,学堂没白上。”

嗡嗡一笑:“这话可不是我说的,燕大哥说的,我只是引用。”

“燕回人呢?”

嗡嗡指了个方向:“医馆里呢,我可以带你去。但燕大哥估计没时间理你,伤员太多了,他一整天没合眼了,怎么劝都没用,和你一样犟。”

“说燕回不要带上我,我那叫固守本心,不为外物所惑。”他解下腰间的饼袋丢给嗡嗡,

“哇哦,有饼吃啊!”嗡嗡猛嗅一口,又扎上袋子,“看起来就好吃,带给姐姐们尝尝。”

“你又乱认什么姐姐,有我一个哥哥还不够吗?”

嗡嗡把饼袋往身后一藏:“给我了就不能拿回去了——姐姐们都是临产的孕妇,正需要补充体力的,我可不是要私藏。”

落衡一愣,正色问道:“伤患怎么这么多?”

嗡嗡落寞道:“城西这边房子上了年岁,都不大牢固,一地震就全塌了,轻重伤都有,还有好多压在底下不出来的,还有救出来救不活的,还有……”

她忙碌许久,终于能有个人说一说话,委屈泛上眼眶,咬着下唇掉下泪珠来:“还有活活疼死的……失血过多死的……他们都好可怜……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落衡眉头紧皱,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

“别哭了,丑死了。”他弯下腰,掏出干净的帕子给“小花猫”擦眼泪,“我家嗡嗡出息了,这么大场面撑到现在才哭。”

一双杏眼湿漉漉地瞪他。

“好了,不逗你了,嗡嗡是真的长大了,心里想着姐姐们,能管的住你的大馋嘴巴已经是天大的进步。”

难得他说了句人话,急转直下还是那个疯癫的画风。

落落嘴上不愿意救人,下章还是救了,再提晕倒一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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