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擦亮燕回就翻身而起，一晚没睡越想越焦躁，想着趁早去把剑法再精进一下，可转念一想万一落衡早起给他送花呢，又焦躁躺下。
反反复复几次，闷出一头汗，索性起身在靠在窗口等着，只要窗外一有动静他就能知道。
许久，院子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人声渐渐多起来，他才反应过来今日他是不会来了。
早饭时见到嗡嗡，他问道：“落衡今日怎么没来，身体不舒服吗？”
嗡嗡一脸苦大仇深：“不知道谁又惹他不高兴了，非要回那个搬空的院子，闷在房间里不出来，怎么叫都没用。不过应该没什么事，摔门的力气挺大的。”
“哦——对了！”嗡嗡抬起头，“他说他要去东山闭关，说在三月半时日月相交之际，护城河见。”
还有十天才能见到……
嗡嗡拉拉他的袖子，哼哼唧唧半天，心一横道：“八哥他心里有你，只是不敢承认！”
燕回眼睛一亮，腰也挺起来，认真听嗡嗡道：“我与八哥相伴也就三千年，很大部分还是原型状态，关于他之前的过往他从未提过，但我能感受到他过的不如意。但遇见你之后，他开心了许多，也不执着于生生死死的东西。”
“你于他是独一无二的的存在，是让他的世界活起来的人。”她眼珠子湿漉漉的，把自己说感动了：“燕大哥，你能不能再他一点时间，等他认清自己的感情会回来的。”
燕回掏出帕子擦干她的泪珠，笑道：“我会等他，多久都行，只要他回头，我就在，这也是我许下的承诺。好了，小哭包，吃饭吧。”
嗡嗡嗯一声，抹掉泪珠，转头抱起糖罐猛加，这次没人和她抢还有点不习惯，也不知道八哥在东山吃什么，那么挑三拣四的人会不会饿肚子……
祁进进院子时，被一群人寂静沉默的早餐吓到了，他记得苍龙部是神瑛台最吵闹的地方，投诉已经接了不少被他按着。
不用想他也知道怎么回事，瞧见燕回低沉的眉眼更加印证心中所想。
三天两头吵架，一吵就全部门不得安宁，燕回让他省心了二十年，感情上却让他操碎了心。
他沉沉叹口气，拍拍失神的燕回的肩：“燕回，跟我来一下。”
燕回正犹豫着要不要起东山寻寻落衡，又怕打扰到他修炼，还惹得人心烦，突然被拍肩，猛地一颤，把祁进吓了一跳，捂着心脏诶呦。
“祁师叔！你怎么样，没事吧？”
祁进喘口气：“没事没事，老当益壮，没那么脆弱，跟我来吧，几句话叮嘱你。”
漫步在清晨的花园里，祁进瞧了眼身旁修长挺拔的少年，感慨道：“都长这么高了，我才到你肩膀。”
他比划着，带着冠才堪堪到燕回肩膀，又在自己大腿比划一下，久远的记忆在脑海浮现：“当年尚大哥带你回来时你才到我这，眨眼间长这么大了，岁月不居啊。”
“二十年前我比你还壮，就是矮点，我们三个兄弟里我最矮，老是被老葛笑话。”年轻时打闹的场景如在目前，他笑着笑着鼻头涌上酸涩，努力瞪瞪眼睛：“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燕回记忆被拉回那个北风呼呼，大雪漫天的冬日，那天格外阴寒，积压的雪块压塌了他避风的棚子，肚中饥饿，囊中羞涩，不得已窝在花神庙的角落抱紧瑟缩的身体。
他很想对花神娘娘磕两个头，说明自己是迫不得已才闯进来，等……等雪停了他就走。
可他太冷了，身上不合身的单薄破旧的衣衫在经年累月的摧残中破了大口子，呼哧地进风，只要他稍微一动，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点热气就散了。
总听乞讨的老人说，花神是天上最是仁慈的神仙，凡有所求，只要真诚，就会实现心愿。
他大着胆子去看庙里花神高大的石像，只见彩布条在风吹日晒中褪了色，石像皲裂，巨大的裂痕横在面部，正好断了她的笑，甚至断了一臂，供台上无香无供奉无烛火。
这是城西的破庙，百姓自己日子过得不顺遂，在这大雪天操心自己下一顿吃什么，哪顾不得修葺庙宇，任由它被积雪砸出个大窟窿。
他意识昏昏沉沉，喃喃道：“花神娘娘过的也不开心啊……”
身上的力气被抽干，无力地栽倒在地，望着门外的皑皑白雪和枯木，知道自己看不到来年的春天了。
那是他唯一的心愿，在这场经久不遇的雪灾初到时就对花神娘娘许下的心愿，看来是供奉不足，要实现不了了……
听老人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可天那样高，会不会冷呢……花神娘娘住在那样高的地方，她会不会冷呢……人死了会不会和她做伴呢……
良久，他感觉来到了温暖的春天，鸟语花香，古木参天，春和景明，阳光灿烂，身体也慢慢回暖。
他是死了吗……这里是地府还是天国……他变成一颗星星了吗……他要看到花神娘娘了吗……
拼命睁开沉重眼皮，他看到木制的房梁，挂着锦缎，他歪头打量陌生的环境，看到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哥，看着比他大些，正在洗毛巾。
见他醒来，他欣喜道：“你醒了！你睡了半个月了，你等等，我去叫阿爹来！”
不多时，小哥带进来一个中年男子，国字脸，神情严肃，眉间聚着一团杀气。
小燕回猛地一抖，撑着身子就要后退，背部撞在床板上，咬牙忍着疼，瞪着面前陌生的男子：“别过来！你是谁！”
那男子声音雄厚，止住步子，眉目一松，硬生生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这里是神瑛台，我姓尚，位列左使，从今往后是你师父，你愿意吗？”
小哥对他温柔一笑：“我是尚春山，你可以叫我哥哥，快答应吧。”
小燕回喉头一动，依旧警惕：“那个放粥的神瑛台？怎么证明！”
尚左使对他的敏锐警惕满意一笑，但也仅仅是勾勾嘴角，而后恢复一贯的面若冰霜，从怀中取出一块花纹玉佩来，刻着“神瑛台”。
燕回抻着脖子一瞧，那纹样他在施粥的神瑛台弟子身上见过，但他们都是木牌，这个人手持玉牌，看仪容气质不凡，应是个大人物。
可大人物怎么会看得上他一个乞儿？
他听闻有钱人有养娈童的癖好，之前有个一起乞讨的男孩，因为长的好看被强行拐走，说是带他过好日子，但那马车上人的眼神毫无掩饰的贪淫。
或是买去地下赌场当个斗兽，拿命换钱，钱自然是一分捞不着，都进了主人口袋，心情好了赏几块馒头便是恩赐。
……
乱世之下，人命如草芥。
燕回上下打量着尚左使，试图透过皮囊猜测这人有没有不堪的癖好：“为什么想收我为徒？”
只见那人愣了愣，僵硬的面上浮现一丝柔和，目光落在他身上，但却又感觉不是在看他。
“你很像我尊敬的一个人。”
燕回松了口气，还好说“尊敬”，不是“心悦”、“憎恶”之类的，他可不想成为某个人的替身，替他遭罪。
“所以呢？这和你收我为徒有什么关系？”
赏左使眉一皱，浓密的眉毛立刻竖起来，不怒自威：“既然不愿，尚某便不强求，休息好了便离开吧。”
尚春山见两人僵持不下，气氛胶着，对他温柔一笑道：“小弟弟，你莫慌，是我劝阿爹收你为徒的。这外面风雪如此之大，你年纪尚小，独自在外很是危险。看你骨骼尚佳，辅以修行，假以时日定能成为高手，名震华阳！”
燕回皱皱眉，他不想名震华阳，他只想简单活着。
尚春山往他手里塞一个汤婆子，真挚诚恳道：“拜入阿爹门下确实是件辛苦事，起早贪黑不说，训练量也是极大，少有人能坚持下来。但起码能活着，吃喝不愁。若是得了门道，过个十几二十年，惩恶扬善，能救更多人于水火，就有更多百姓能活着。”
燕回顿时醍醐灌顶，拖着疲软的身子下床给尚左使磕了三个响头，郑重唤道：“师父在上，受燕回一拜。”
尚左使背手而立，高大的身影挡住烛光，在他身前落下一道阴影，燕回看不到他的脸色，只听他道：“明日寅时，练武场。莫要迟到！”
尚春山一礼，难以掩饰的开心：“多谢阿爹成全，我们明日一定准时。”
……
物换星移几度秋，岁月如流，二十年的时光匆匆而逝。
燕回暗暗抹掉眼角的泪珠，肩上被祁进一拍，抬头发现他也是眼泛泪花，比上次见面又多了许多白发。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
祁进拍拍燕回：“韶华不为少年留，我得承认我老了，老葛也老了。你们这代人是冉冉升起的新星，雏凤清于老凤声，这神瑛台是要交到你们手上的，华阳城要你们来守护。”
“今日不免伤春悲秋一些，话有些多了，总结就是一句话——活着回来。”
燕回为之动容，坚定答道：“好，一定。”
他们又说了许多话，大部分是祁进单向输出，说燕回他们小时候的趣事，说年轻时的江湖血雨腥风，说未来的畅享展望，说他还想多活几年抱孙子，虽然想的有点早……
燕回突然问道：“师叔，师父院子里的花架你有印象吗？是什么时候架上的？”
“啊……那个啊……”祁进捋着山羊胡子思索片刻道：“神瑛台这地方原是大哥的府邸，无偿捐献的，花架打我第一次去就有了。那时他刚和你师娘成亲，浓情蜜意的……”
等他把他们年轻时的恋爱史回忆一遍，燕回逮着空又问：“那师父和太子私交不错，师叔知道吗？”
祁进等打招呼的一队弟子走远，他才开口：“三年前除夕之后，大哥频繁深夜外出，嫂子找大力他娘抱怨过几次，你也知道你师父那人对人兴趣不高，更别说干那勾当。我觉得不对劲，试探他几番愣是被他糊弄过去。我试着跟踪过几次，他很机敏，都被甩掉了。”
燕回皱紧眉头，这案子牵连太广，愈发扑朔迷离。
照这么说，除夕之后师父和太子频繁见面，他们密谋什么？又为何这么快被发现？到初七太子身亡，再到十五师父遇刺，短短半个月时间计划又是怎么泄露，杀人还做的如此不留痕迹？
祁进拍拍他肩膀：“你呀，打小听话懂事，不让人操心，就是一个不好，什么事都往肚子里咽，什么委屈也不说，出了事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这心才拳头这么大，能窝下多少事。想做什么就去做，想说的话就早点说，韶华不为少年留，别给自己留遗憾。”
“我……”燕回听明白他意有所指，垂下眼帘点点头，“我明白了……”
下一章进入冥界啦，春山哥哥也会回归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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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冥界还魂（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