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妄话音一落,两个守卫本来的木头脸上表情变了又变,眼睛里是是难掩的畏惧,但又表现的有些抵触。
其中一个反应快些,立刻躬身拱手,
“师姐请稍候片刻,小人去请我们主事的过来迎接。”
他说完另一个也反应过来,立刻就侧身迎江妄到法阵上。
看着这一切的姬瀛丘……
江妄没有立刻站上去,转身把陌离拉过来,
“这是我小师弟。”
守卫拱手,“师兄好。”
陌离:……
嗯,好。
七曜阵四散出一阵绯红的光,光很厚重有实质一般,四下逸散开像是缓慢地融进了空气中。陌离看着身侧的白衣姑娘,那光浓艳的仿若她周身缠绕着红绸。
他突然觉得,红色一定是比白色更适合她的。
可那样艳的红就维持了几息。
红绸退散,那姑娘就像是业火中生出的白莲,又像,大婚当日摘下盖头改穿丧的新媳。
白衣的姑娘在琉璃清透的城门口,几缕光从天边来,透过琉璃又不知折了几遭,最终落在她鬓角逸散的发丝上,落在她洁白的裙角上,模糊了她本就纤细的轮廓,好像一阵风过来便要飘然登仙,美得虚妄,让陌离心头平白添了一丝惶然。
没过几时,三人头顶投下一片阴影,江妄抬头一看,是一艘灵气驱动的飞舟。有几人自高空跃下,那几人身影在江妄眼里逐渐变大,然后一闪,江妄向前看去,一个肚圆面善、锦袍金饰的男子正站在她面前。
接着,唰唰唰一列弟子出现在那男子身后。这些弟子却不似那男子肥胖臃肿,各个出挑,虽也着各色锦袍,却丝毫没有俗气之感,反倒身姿气质里是带着富贵的仙气。
那位肖似弥勒的男人对江妄略略点头,面露一个和善无比的笑容,
“在下是听香楼乔洒松,不知师姐大驾光临,没有提前迎接,实在是罪过罪过……敢问师姐尊姓大名啊?”
江妄也笑,
“姓江。香主一句师姐可担不起,不过是听命前来看看情况,借公事之名也在听香长长见识。”
来迎他们的只会是听香楼唯一剩的那个香主,绛楼弥勒。
乔洒松又嘿嘿一笑,像是卖乖,
“是是,江姑娘。其实也不怪小的没眼色,您辛苦走一趟,这贵宗也没给我们批个文儿,传个信儿,您说这……”
江妄笑笑,再一次掏出腰牌,
“香主过目。”
乔洒松满嘴“诶呦呦不是这个意思”,手上倒是接的麻利,正反前后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江妄在他看的时候又说,
“这说到底是听香楼自家的事儿,我们也不好把手伸得太长,若是传信下来,搞得好像我们信不过听香楼一样,也伤和气不是。这次呢,也没别人,就我和我这小师弟来听香楼问问情况,香主买个面子,我们也差不多就行。”
乔洒松满脸堆笑,好像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诶呦,江姑娘哪里的话啊。”说着,双手把腰牌递还给江妄。
“二位,请跟我来。”
这就是江妄不和姬瀛丘一起走的原因了,你见过哪回中央查案还带着个大妖的?
遥岑宗是南界的总辖,是一切地方执法宗门的上一级,她拿出腰牌就可以最直接迅速获得完整的案情,何乐而不为呢?
姬瀛丘一脸呆傻,看着江妄和陌离走远。
遥岑宗的,陌离的同门吗?可那样奇怪的身法和力量,怎么都不像名门正派啊……
这边,江妄陌离跟乔洒松上了飞舟。这舟看起来不过木制,并非是江妄想的稀罕材料,鲛纱盈盈,珠帘叮当,不像是仙家法器,倒像是行在湖上的华丽画舫。
甫一坐下,就有听香楼弟子上茶,又端上几盘点心灵果,不论是吃食还是盛吃食的盘盏都是无比精致。江妄也不客气,敢给就敢吃,一圈尝下来,得出一个结论:真是,内外如一啊。
相较之下,陌离倒是兴致不高,只一开始浅浅品了一口茶,放下盏后就没再动过了。
乔洒松和江妄他们说了一下情况,和姬瀛丘说的以及江妄自己掌握的信息大致相同。
就是这些年总有修士被吸干灵力惨死,几乎可以断定是妖类所为,但悬就悬在现场干干净净毫无妖气残留。
江妄愤愤地说了几句“还有这等事”“真真丧尽天良”,又满脸遗憾地开口,
“听香城的事,我们还真不知道。这次会来,是听说了两位香主的事。”
乔洒松看着这个江姑娘。
唉,本来只想把这城中多年悬案告诉他们,能解最好,解不开也不打紧。可现在,避重就轻怕是不可能了,这遥岑宗好厉害的耳朵。
“是这样……”乔香主说了一些,远没有那卢家女人说的细致,但总体上并无出入。
只是……
“两位香主只是被抽干脑髓,吗?”
乔洒松被迫与江妄对视,好像被那双点漆般的黑眸牢牢钉在那儿,在这样的一双眼睛注视下,竟生不出半点悖逆心思,只得道出她想知道的任何事。
“确实不止,还有……修为……”说完这几个字,乔洒松头上滑下冷汗,自己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
若只是被砍下头颅,抽掉脑髓,说是仇杀也说得通。但如果是接连有一位元婴大圆满一位化神境被夺了修为,这已经与单纯的遇害性质不同了,无论凶手是什么,吸收了这两位大能的修为,已经有不可控的倾向了。
而这么大的事,听香楼却没有向遥岑宗上报,乔洒松便该第一个被怀疑用心了。
可是这位江姑娘却只是笑笑,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真是好厉害啊……”并没问别的,倒是让乔洒松有些看不懂了。
江妄闲聊般又问,
“还有什么类似的事吗?和修士被吸灵力修为什么有关的。”
“说起来,还真有一件事。时间也不远,就在两天前,”乔洒松本来就被肉挤得几乎看不见的眼睛又眯了眯,彻底从脸上消失了,
“有一个专以贩卖人口为利的犯罪团伙被人端了。”
江妄:“那是好事啊。”
“可死状就不那么好了。我去的时候,遍地残肢,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乔洒松平缓地叙述着,语句简单,却让江妄有了一个清晰的血腥画面。
江妄以一个聆听者的姿态微笑着,
“那和我们说的事件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团伙里,所有有修为的人,都被吸干了修为和血肉。”
江妄很捧场,
“哦?不是说全是残肢吗?怎么看出来被吸掉修为的?”
乔洒松怪异的笑了两声,
“因为残肢也是不同的啊。有的肉质充盈,流血流油,有的,就只是皮包骨头了。我们发现,那些正常的残肢拼起来看丹田,都只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江妄点头,一脸认真,
“这样啊,那确实没法让人不往一处联想。还有吗?”
乔洒松摇头。然后就看着那个白裙姑娘像是完成任务了一样,整个身体往下滑,不计坐姿的狠狠靠在座位上,又懒洋洋伸手去够桌上的点心来吃。再看那位元婴境的青年,正盯着盘子双眼放空,眼神好像都没聚焦。
乔洒松看不出江姑娘修为和骨龄,也许是有法器傍身,可他看得出那姑娘的师弟是元婴修为,骨龄绝不超二百,不算天才也是英才了。听到他说这些,两人皆是面不改色,真不愧是遥岑宗弟子,不容小觑啊。
兴许,他们真能提供些想法也说不定。也不能在那梁天疏一颗树上吊死不是?至于遥岑宗知道……
算了,黄栖权那婆娘死后不到半月,王勤就跟着没了。现在王勤都死了一个月了,那他乔洒松呢?虽然自己是化神后期,比那两个都强些,但也没强多少啊……现在已经没有时间顾虑那么多了。
飞舟停在绛楼上空,几人依次跃下。就在江妄等着乔香主把舟一下子缩小收入乾坤袋时,舟飞走了。
江妄一脸替乔洒松着急,指着它,
“香主,您不收了它,一会儿掉下来砸着人了。”
“啊啊,这个呀。它不是法器,收不起来的,就单纯是我们弟子消耗灵石灌注灵气才飞起来的。”
江妄:……
“那它……”
“就是普通的画舫。”
……行。
有这灵石,能买多少飞行器了都。真不能理解有钱人的世界,难道这就是,返璞归真的时尚吗?
乔香主带着江妄他们往楼里走,起先只是普通青楼一般,一个大花台当中,弦歌暧昧,周围间间纱幔横斜,罗织富丽。
被领进一间花房里,江妄刚想问“就给我俩找这么庸俗的地方住”,就看见乔香主轻轻在一个孔雀羽屏风上点了三下,霎时出现一个连接天棚和纱幔的巨大光阵,乔香主道一声“请”后,就率先走进法阵里消失了。
江妄再抬头时,就看见张张床榻浮在半空,大多是白玉床,只有前排七个是蓝色晶石做的。瓶瓶罐罐早就脱离了重力,零散着浮在空中。
听见水流响动,江妄向下看才发现,这根本没有地板,入目只是无边际的水,不知名的花铺满水面,银光清泠,而此时自己正是站在一朵花上。
看乔香主信步向前,江妄也迈出一步,脚掌点在水面上泛起圈圈涟漪,全脚落下却没有下坠的趋势,一步一步如同踩在云端,那些花朵自动聚拢脚侧,端的是鲜花铺路,步步生莲。
之后几个阵法转下来,江妄已经麻了。见识过“画舫妙用”后,再看到绛楼里的这些,江妄觉得自己像个没见识的土狗。
但最后穿过一个阵法,江妄还是被眼前之景震撼了一下。
以他们几人为中心,四周都是悬空的房间,房间又垂直向上层层叠起。一圈又一圈的房间堆叠,一层又一层透明的空间隔离根据那些房间的堆叠,切割着他们头顶的空间。
从他们现在站的地方往上看直接能看到绛楼的顶,而若能从上面俯视,整个绛楼就像是个被掏了空心的大圆柱。
江妄他们脚下铺满黄金,所有房间的墙壁上都镶嵌着宝石。而他们周围,也就是悬空的房间下面,各类晶石灵石堆积成山。
这也就导致,无论江妄朝哪个方向看,都是一片闪瞎人眼的“贵”。
……
但奇怪的是,这么多层每一个房间,都没有门。
至少从江妄现在的视角看是没有门的,那些房间看起来就像是五光十色的悬浮方块。
他们四周悬空的房间算作一层,往上数,一共叠了十三层房间。
也就是说,他们头顶一共扯着十二层看不见的空间隔离。
偶有弟子的身形突然出现在他们头顶,又很快消失,像是凌空出现。有时候距离他们很远,有时候很近。
那些弟子不是站在空中,而是踩在不同层的空间隔离上。
看他们突然出现又消失,也不曾穿梭不同层的空间隔离。江妄明白了,这些空间隔离并不互通,其作用都是一样的,相当于一个个中转站,每个上面应该都有通往各层各个房间的阵法。那些弟子通过这些空间隔离进出绛楼本部、进出不同的房间。
至于为什么设了这么多空间隔离,应该是为了避免拥挤吧。
绛楼共十三层,而经过层层阵法最终呈现在江妄眼前的这个,好似无数悬浮方块拼起来的空心大圆柱,才是真真正正的听香楼绛楼本体。
除了第二层和第三层是财务部门、会议部门等公共区域,四至十三层都是弟子住处及修炼、办公场所。
至于为什么外面看起来只称得上阔气的建筑,内里却是这般巨大复杂,江妄就是再没见识也知道这是空间折叠法术了。
乔洒松带江妄他们往一个方向走。
本来以为是两步就到的距离,结果走了许久,再看四周房间,好像还是没走之前的位置。
江妄满脑子问号,低头看,明明每一步都切切实实地踩在那金灿灿的地上了啊?怎么感觉还在原地打转儿?
就在江妄要冒着被人当土狗的可能开口问问时,乔香主回头一笑,“ 到了。”
哪儿啊?这不跟之前一样的位置吗!还在那大圆的中心啊!
只见乔香主在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一个小瓶子,然后把那瓶盖轻轻抬个小口。
霎时,一股异香铺面而来,当然,在那香味钻进江妄鼻子时,说明它早已覆盖了他们身处的这块空间。
这绝不是凡俗香气,就凭……江妄能闻见这一点。
等江妄回神的时候已经站在十三楼熙鹤堂的议事厅里了。回想之前,江妄记得自己面前有光芒闪过,应该是直通这熙鹤堂的阵法无疑了。
这阵法所在之处和解阵之钥,俱是妙极。
听香楼十三层之多,共有多少领域数都数不过来,在一楼空间折叠的障眼之下,要算出某一领域对应的阵法在哪谈何容易?
而且若是有些领域共用一阵,只是解法不同,那么这阵法的位置根本就是无法计算的。
再说用香解阵之法,就连江妄也觉得无比新奇,闻所未闻。
得出结论,要是想不用暴力拆卸之法破此阵,恐怕是难上加难的。
可是,这听香楼三大香主其中的一位,就这么在自己的领域里,不声不响地被人杀害了……
若凶手不是隐匿在听香楼多年,能做到如此,又何其厉害?
江妄正感叹着,乔洒松接了一个传讯,隐约听见里面说,
“香主,梁道长求见,现在在一楼,您来接一下?”
乔洒松回,“稍等。”
他掐灭传讯,笑眯眯对江妄道,
“一会儿要过来的,是片云观的梁天疏梁道长。他比江姑娘你们早来几天,和你们一样,也是来看这案子的。这两天大家还要多走动啊,交流交流……唉,听香楼这破事儿,还得多亏道友们,真是惭愧……”
江妄点头,
“香主客气了。多个人好啊,大家合力嘛,也是多多助益的事儿。”
沉默了许久的陌离却在此时抬头,语气里带了一点讶意,
“片云观的梁道长?听闻他不理俗事。更是不喜沾染听香城的事情。”
乔洒松被噎了一下,反应过来又赶忙道,
“是是,要不怎么说是听香楼的福分呢,想来是这凶手忒猖狂了,连梁道长那样一心向道的人都无法忽视吧。”
江妄看了一眼陌离,顿时对这梁道长来了兴趣,她问陌离,“你知道他?”
陌离还没回答,乔洒松却是一脸惊讶看着江妄,
“江姑娘竟不知梁道长?”
江妄一脸微笑。你们南界我不知道的东西多了,怎么,那个什么梁道长是特产吗,我堂堂鬼王还得知道他?
出口的话却是:“我刚刚出关,消息实在是落后了,香主不妨讲讲。”
乔洒松了然一笑,
“恭贺姑娘出关大喜。说到这梁道长,他可是片云观蓝箐道长座下唯一的徒弟,年岁不过百,便已经是化神巅峰。人家是实打实修出来的本事,看不上咱们听香楼,傲气些也是有的。
与道长相较,乔某真是虚度了多年的光阴啊……”
其实,这完全是乔洒松谦虚了。就算是三百岁的化神后期,整个南界也没几个。江妄看他骨龄不过三百,这绝对算是天才了。只是他练的是合欢道,多少为正道不耻,没有那么多人推崇罢了。
但,若是乔洒松所言不虚,那个梁道长就有点恐怖了。不过百岁的化神巅峰,随时可以突破达到炼虚,是什么概念?以他这个修炼速度,他绝对会是下一个仙君。
天才中的天才啊……这样的天赋,也就是当年的江妄才勉强能比得过。
传讯又一次浮现,乔洒松起身掏出了个瓷瓶打开。他对着江妄说了一句“师姐稍坐”,就闪身离开了。
江妄正徜徉在空气中残留的香气里,忽见乔洒松带着一高挑男子出现在议事厅中。
那男子左手执剑,步履轻飘,一身黑色道袍腰身束得很紧,行动之间宽大的衣袂与下摆后飘,勾勒得人身形瘦削无比。他一半墨发高束,另一半肆意散在肩上,飘然垂落腰间,发尾没有发中那般浓黑,略有枯黄,却也不黏连,铺在腰间竟是比那腰还宽出许多。
乔洒松指引他落座,座位正在江妄二人对面。
他转过身来背对座椅,把剑放在左手边的桌子上,轻轻整理衣摆要坐下,却在目光扫过陌离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黑袍男子面容冷峻,可能是因为过于瘦了,脸部脂肪极少,眉骨很厚重,眼眸幽深,鼻梁高挺,棱角生硬得几乎不近人情。但不得不说,他人是极俊美的。
如果他闭起眼睛,消瘦的面庞,凌乱的发丝一定会使他添一份易碎的美感。可他眼珠位置略略偏上,眼睛黑白分明,黑是极黑,白又太白,一眼看过来时极具威慑力,真正的一眼冻死人。
这位梁道长看了一会儿陌离,又看看江妄,然后施施然坐下,一个招呼都没打,任由空气凝滞,好像冷场就是他的主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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