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洒松呵呵地笑,伸出手介绍,
“梁道长,这两位是遥岑宗的道友,与道长您来听香楼的事由相同。我想着您过来也是找我讲这个案子的,大家集思广益嘛,就擅做主张没有另行接待您,还望勿要怪罪啊。”
梁天疏略低着头,只掀起眼皮看陌离,目光幽闪,像是带着敌意。他保持着那个状态看了一会儿,又垂下眼睫。就在大家都自觉摆脱了死亡气氛时,梁天疏又突然转头,像刚才那样沉沉盯着乔洒松。
“我若怪罪呢?”
他出口声音沙哑,不是由于虚弱或者衰竭体现出的那种沙哑,是长年不说话的人突然开口的那种沙哑,与他俊美的外表极其不称。
但正是这种不和谐,蔓延出丝丝的怪异。
乔洒松的笑容都有些卡壳了,“道长说笑了,呵呵……说笑了。”
看样子是不欢迎他们了,江妄心想。
听香楼和片云观想想都不可能有什么交集,那这位梁道长就是不请自来了。若他是什么悲天悯人的道长倒也说得过去,可一来刚才陌离说了,这梁道长不理俗事,二来你看他那样子,像是多管闲事的大善人吗?
那么,就是这案子本身与他有些联系了。陌离知道他,他未必就不认识陌离,想来是怕他们挡路啊……
可是,这路又不是你家修的。
就算是你家修的,我想占了又何妨?
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没有绝对碾压全场的自信,就公然对什么表达不满的人,不是素质差,就是情商低。
江妄生怕他下一句来个“我若是没在说笑呢”之类的话,脸上露出个礼貌的笑,主动开口,
“在下早闻梁道长大名,心中驰往已久,即便今日无缘得以一见,得知道长在城内也会前去拜访。听香城中事骇人听闻,不想梁道长嫉恶如仇,实乃我辈楷模,在下佩服!这一杯江某以茶代酒,敬梁道长高义。”
说罢,她豪情万丈地拿起茶杯,举手之间茶水溅出形成一个弧度,有那么几滴茶水顽皮的紧,溜到那梁天疏墨色的道袍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奉了主人的命。
对付情商低的人其实很简单,不让他有说话的机会就行。
梁天疏:……
陌离:……
乔洒松:……你不是今天刚知道这个人吗?还早闻大名?真能扯啊……
梁天疏现在满脸的戾气中都带着尴尬,他又把死亡凝视的对象换成了江妄。但他这回可拿错主意了,江妄哪是会被人看慌的主?一向都是她看慌别人,这小子跟她玩对视,多少有点儿不尊重她的拿手技了。
江妄笑容的弧度都没变,轻飘飘地回看过去,这道长长得俊俏,倒也不伤眼。
陌离低头看茶杯,漠然开口,
“梁道长来此应是有事与香主商谈,若是介意我们离开就是。”
于是被打断的二人到底没分出胜负,纷纷收回视线。
江妄想,也是,那梁道长要是有心避着他们,赖在这儿也无用。
这回乔洒松没接话了,就满脸堆笑地看着梁天疏。
梁天疏左手搭在座位旁边的桌子上,手指轻轻摩挲着桌面,并不回答陌离,等了一会儿,从袖子里拿出个布袋掷到地上。
乔洒松:“这是……”
梁天疏隔空一指,那布袋的口缓缓张开,一个绳索缚身,作趴伏姿态的女子出现在地上,或者不该说是女子,是女妖。
那女妖一身粉裙,一头棕发闪着粉色的光泽,可惜那一身精致衣裙早已破烂不堪,那些花朵装饰欲坠不坠,裙身变成条条破布,已经失去了遮羞的基本功能,头发黏成一缕一缕,左侧的头发较右侧短了一截,显然是被利器齐整斩断的。
再看她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有的还在渗血,有的被削去皮肤,露出肉来。她一身修为被废,看不出之前是什么境界。
女妖趴在那儿,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发现自己换了地方时费力抬头,细眉紧蹙,眼神哀戚,真是好不可怜。让人觉得,忍心把她弄到这般境地的,简直不是人。
梁天疏看着地上的女妖,神情冰冷至极,好像那不是个衣着暴露几无生气的美女,而是一块猪肉,
“这就是凶手。”
江妄起身,在那女妖身侧站定,她语气平和,“梁道长所谓凶手,是哪个凶手?”
梁天疏:“自然是在听香楼作恶的凶手。”
江妄:“何以见得?”
梁天疏:“我亲眼见她杀人。”
江妄状似一脸惋惜,“哦,好可恶……”紧接着又扬头问,“尸体死状呢?”
梁天疏:“躯干有大洞,丹田内脏消失,灵脉枯竭。”
江妄嗤笑,“那梁道长也挺可恶的。”
梁天疏皱眉,“你说什么?”
江妄掩唇,声音很轻,“道长看见她杀人,为什么不阻止呢?”
梁天疏眉头皱得更深,眼睛都眯了起来,
“你凭什么说我没阻……”
还没说完,梁天疏自己也反应过来了。
他说的尸体状况虽然与听香楼悬案中受害者死状一致,可是,这也说明了他看着那女妖行凶直到最后。
梁天疏又展开了针对江妄的死亡凝视,江妄还是笑得很礼貌……
梁天疏深吸一口气,
“我去的时候受害者已经断气,我在旁准备捉妖,没有贸然上前。”
呦,还不算太傻,知道自己要是说“我去的时候受害者就是那个样子”会没法证明女妖是凶手。
江妄蹲下身对上那女妖灰色的眼睛,她嘴角勾出一个很友善的笑,手很自然地搭上女妖的肩膀。突然,那女妖猛一翻身发出一声惨叫,声音不大,但在场所有人都听得见。
江妄从容收回手,嗯,是树妖。
只见女妖肩上那块皮肤,已经变成了密织的植物纤维。
江妄兀自点头,站起身来,
“依道长的意思,这树妖在听香城作案多年,好食人内脏,吸人修为,这两天心血来潮为民除害,灭了一个犯罪团伙。或者道长你还觉得……”江妄看着梁天疏,眉目戏谑,
“是她杀害了听香楼的两位香主吧。”
梁天疏刻意去忽略江妄的阴阳怪气,
“我是这样觉得的。你是不信她有杀害两位香主的实力吗?我境界化神巅峰,可也是费力不少力气才把她扣下,也正是因为忌惮,怕再有个万一,才一举废了她的修为。”
江妄轻笑不置可否,她走到女妖面前,微微俯身看她,女妖却是张了记性,知道这是个不好相与的,扭过头不去与江妄对视,嗓子眼里还发出哼哧哼哧的气声表示抗拒。江妄笑容不变,
“还挺厉害,你叫什么?”
女妖根本不理。
江妄也不恼,耐心的很,语气里都是循循善诱,
“你能制造听香城多年悬案,又杀死两位香主,就算现在落网了,那也是名流千古的人物。但名流千古的前提是,你得有名啊,所以,快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回头我给你宣传宣传。你虽作恶,但灭了犯罪团伙,那也是变相的行善啊,这人物的立体感不立马就来了……”
可能是被江妄说动了,也可能是懒得周旋,那女妖终是开口,
“玉兰。”
江妄象征性地拍了两下手,“好名字!”她转而轻垂眼帘,左侧眉毛一挑,带着左耳都动了一下。她动作很细微,不细看就只会觉得她和善的面容莫名地邪性了起来。
江妄开口,
“那,拥有这样好听的名字的你,又为什么要杀这两位香主呢?”
玉兰面露不耐,“为了修为。”
江妄笑了,很好。
“好,你吸纳了两位香主的修为对吧。王香主是化神中期,你能杀害他,你杀他之前至少也得是化神中期。而你现在被化神巅峰的梁道长所擒,看你二人情况,”江妄只可意会地盯着她那原始版衣裙,
“咳咳,满打满算算你是化神后期。那么问题来了,王香主化神境的修为,竟然只够你晋升一段的?你这多少有点对不起王香主了吧……”
江妄笑得更灿烂,
“别跟我说你没消化完啊,你这么说的话,我就抽出你的灵脉看看,有没有王香主的灵力残留。”
玉兰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她换了个咸鱼瘫的姿势,真正的生无可恋,
“是不是我又如何呢?不向来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江妄:“姐妹,这可就是你的误解了奥,我向来都是善于倾听的好人呢,”说着,她后退几步站到她原来的座位那,一把揽过陌离肩膀,
“还有我这小师弟,你别看人是内向了点,心善着呢,是吧?”她冲着陌离挑眉,看他没反应又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
陌离:“……是。”
江妄眼神认真,“只要你说。”
玉兰看着江妄,看着那个好像一本正经的姑娘,释然一笑。谁知刚要开口,一口鲜血涌出,整只妖都抽搐了起来。
她身上有绳索,抽搐的时候身体各个部位都好像有自己的想法,方向都不一致。明明就很惨,江妄却觉得有点想笑,但是为了贯彻自己的好人形象,她拼命忍住了面部的肌肉,导致她也有点想抽搐了。
玉兰的嘴里不断地淌着血,一股一股地涌上来往地上流,她的嘴开开合合,鲜血绕得口齿含糊不清,江妄几乎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她说,“若能向阳,谁愿……背阴。我好恨,恨……咳咳咳……”
乔洒松根本没听明白她前一句说的是什么,唯听见了那个“恨”字。
他满脸愤慨,又带着焦急道,
“你是恨梁道长吗?你简直死不悔改!王香主他们到底是谁杀的?你现在说我给你个痛快……”
玉兰还在那边呜呜咳咳,
“我恨他……做什么,根本不是我能……控制……”
她睁着眼睛,死死地看着江妄的鞋,身体在扭到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后永远地停了下来。没一会儿,地面上凄惨无比的女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棵较为矮小,枝叶并不繁茂的已经枯萎的玉兰树。
她只有光秃秃的枝条,一朵花都没有。
但是,江妄想,她如果能开花,应该是粉色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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