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舟站得笔直,他垂眸,用俯视的角度望着坐在沙发上的周真,此时,周真正背靠着沙发,双臂环抱于胸前,原本柔和的眉眼已经变冷了许多,毫不避讳地将内心对他的鄙夷之情尽数展露出来,也是在这一刻,南舟才真正意识到她对自己怀有的恶意。
南舟和她对视了许久,没生气,也没惊慌。
相反,在经过十几秒的沉默后,他竟然出人意料地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一抹幽幽的轻笑自唇边悄然溢出。
周真察觉到后,微微蹙了下眉头。
但南舟并没有理会,而是将视线缓慢向旁边移动,从在场每一个人的面庞上徐徐扫过,有人面无表情,有人在面带微笑,看似情绪不相同的脸上,却都带了点审视的意味。
那一刻,南舟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物品,**裸地暴露众人目光之下。
他深吸一口气,缓过神,笑眼澄澈道:“周女士用跨行两个字来形容反倒是抬举我了,我是个俗人,也是个想赚钱的普通人,之前演戏是为了赚钱,现在在周宅当保姆也是为了赚钱,并没有什么其他高尚远大的志向,所以,我很感谢周先生给我一个试用的机会,让我证明了,我不仅能端得起锅子,甚至还是一个能做出美味饭菜的好厨子。”
南舟的目光凝视着对面的大家,语气极其诚恳。
因为,南舟明白,周真刚才那番话是想引导大家对他的印象,所以,这个时候他越是将自己心底的所思所想开诚布公地说出来,反倒会堵了那些心怀恶意之人的后路。
不出他所料,刚才还有些嘈杂的现场在他说完的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众人默契的盯着面前这个身姿单薄的男人,陷入一片静默。
这不是周真想看到的,按照她原本策划好的剧本,众人在得知南舟之前只是一名小演员后,他们理应被恶意填满内心,各种无端的揣测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所表现出来的情绪也应该是鄙夷、不屑,甚至是嗤之以鼻的,绝非是现在的沉默。
但周真又不能直白的暴露自己的意图,她还要维持自己在众人心目中温柔可亲的形象,所以,她不能当这个‘坏人’。
这时,周真突然笑了两声:“看来我们家扶京在用人方面挺有一套的,家里的保姆不仅炒得一手好菜,就连这张嘴巴也是能说会道,真厉害啊。”
南舟装作听不懂她的话外之音,笑脸盈盈道:“谢谢周女士的夸张,我会再接再厉的。”
周真:“......”
-
十分钟后,程泽匆匆赶来。
他先和南舟对视了一眼,紧接着,脸上挂上了一抹微笑,谦和地与在场的所有人打招呼,最后才对周真说:“周总的应酬结束了,等会儿就下来,要是您这边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带南舟离开了。”
他搬出了周扶京,周真自然不好再阻拦,反正就算再让南舟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便点了头。
他和南舟一前一后,回到会所的大厅。
途中,程泽突然伸手从服务员端着的托盘中拿起一杯葡萄酒,浅抿一口,扭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南舟,问:“你喝吗?”
南舟有些垂头丧气:“不了,我等会儿还要开车。”
听到这话,程泽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般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笑着说:“哦,对,抱歉,忙了一晚上,脑袋都发晕了。”
南舟并不在意,淡淡地说:“没事。”
南舟的脸上没什么情绪,但依照程泽这段时间对他的了解,没情绪应该就是不高兴。
因为,他这个人在与人面对面说话时,总会习惯性地瞪大那双明亮的圆眼睛,勾起唇角,将自己的白牙齿露出来,试图向对方传递友好且充满热情的信号,好让对方不要因为他说话的简洁,而误以为他是个冰冷、寡淡的人。
程泽微微眯起双眸,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南舟的神情变化,同时又端起酒杯,浅抿了几口,等他再开口时,一股浓郁而醇正的果香与酒气从他口中飘散开来:“不高兴?”
南舟下意识回避:“没有。”
然而,那不自然的语气和躲闪的眼神却早已将他暴露。
程泽笑:“你的脸上都明晃晃写着这三个大字了,还不承认。”
面对程泽如此直白的话语,南舟不知该怎么回应,只能保持沉默。
程泽也不再追问,而是在沉默了两秒钟之后,开口道:“其实,在应酬开始之前,周总特意叮嘱过我,让我提前到会所门口等你,但中途来了一个工作电话,事情比较紧急,所以,没有注意时间,这是我的失误,抱歉。”
他不清楚南舟和周真之间的矛盾,还以为他是在生气自己晚到了,便主动道歉。
然后,南舟听到他这样说后,抬起目光,摇了摇头:“程助,和你没关系,可能是我有点不太适应这种场合,性子放不开,比较拘谨,没有不高兴。”
程泽不信,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但南舟却在这时突然笑了,继续道:“真的。”
程泽察觉到了异样,但南舟不肯说,自己也不能硬逼着他开口,于是,叹了口气,不再说这件事。
-
程泽今晚也喝了不少酒,所以,他在将周扶京送到车上后,便喊了个代驾,开着下午来时的那辆车走了。
南舟没有着急走,先从后座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后,递给坐在副驾的周扶京。
周扶京微微侧头,伸手接过矿泉水瓶,仰头灌下了好几口。
也许是因为饮酒过多的缘故,他的嗓音略显沙哑,轻声说道:“走吧。”
然而,南舟却仿若未闻一般,紧盯着男人的眼睛,语气有些烦闷:“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啊?”说着,他伸出手,动作熟练地替周扶京解开了西装外套的纽扣,然后,将自己那双温热的手掌轻轻地覆在了周扶京的肋骨中间位置,缓缓地揉动起来,“胃里难受吗?头晕不晕啊?”言语间尽是对周扶京的关心。
面对南舟的唠叨,周扶京笑了一下,望着他,柔声安慰:“没事,别担心。”
“你就逞强吧,眼睛都喝红了,怎么会没事?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喝多了可是会——”南舟絮絮叨叨地念叨着,然而说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话题不知不觉间就跑偏了。
他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听到他嘴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哎呀”声,同时忙不迭地用手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有些懊恼:“呸呸呸,那个字不吉利。”
明明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会儿反倒他自己还生气了。
逗得周扶京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稍稍片刻,南舟又问:“要不我先找家药店给你买点解酒药喝吧?”
周扶京没说话,只是倚靠在座椅上,侧头,看着南舟笑。
南舟沉吟:“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不等说完,他便抬起手朝着自己的脸颊摸去。
但周扶京摇头。
南舟又问:“那你为什么要盯着我笑?”
这时,周扶京将身子侧了侧,车内响起窸窸窣窣地声音,随即男人问他:“你有没有见过炸毛的兔子?”
南舟不明所以:“什么?”
周扶京干脆地说:“和你刚才很像。”
“??????”
南舟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额头上不自觉地冒出一排问号。
随后,他突然伸手捏住周扶京的下巴,微微用力将其左右摆动起来,同时,他的目光如炬,紧紧锁定在周扶京的脸上仔细打量。
而被捏住下巴的周扶京不仅没有反抗,反而顺从地随着南舟的动作转动着,喃喃道:“怎么了?”
“我看你就是喝多了,都开始说酒话了,前言不搭后语。”南舟轻哼,松开自己的手。
见周扶京还能和自己开玩笑,想来问题不大,还是等回到家,自己煮点解酒汤给他喝吧。
想到这里,南舟不再耽搁时间,熟练地发动车辆,脚踩油门,车子便缓缓向前驶去。
“那你就当我是醉了吧。”周扶京一边说着,一边惬意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片刻后,周扶京突然叫他的名字:“南舟。”
南舟:“干吗?”
周扶京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南舟!”
南舟蹙眉:“说呀。”
可周扶京却像故意逗弄他一样,自顾自地不停地重复着他的名字:“南舟——南舟——南舟!”
面对有些莫名其妙的周扶京,刚才还一脸严肃的南舟,突然被逗乐了。
只见他嘴角翘起,轻声嘟囔了一句,“复读机。”
之后,南舟驾驶着汽车平稳地前行,一旁的周扶京渐渐安静了下来。
直到路程行驶过半,前方红灯亮起,南舟缓缓将车子刹稳,随即扭过身子,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周扶京的手臂,低声问:“你睡着了吗?”
男人感受到触感后,身子先是微微一颤,然后,缓慢地睁开双眼,下意识地朝车窗外张望了一眼,发现还未到家后,又将头扭回来,看向身旁的南舟,嗓音低沉道:“没有。”
此时,前方车辆的红色尾灯透过挡风玻璃,洒进了车内,隐去了周扶京脸上的疲惫。
南舟说:“那我们聊聊天吧?要不然我一个人开车太无聊了。”
听到这话,周扶京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同时,说话语气也变得温柔了许多:“嗯,你想聊点什么?”
南舟眉头微皱,心中暗自斟酌着如何说才能显得自然而不刻意。
他犹豫片刻之后,轻轻咳嗽了一声:“今晚……嗯,就在那个会所门口,我碰巧遇见了周宜的妈妈。”
周扶京问,“然后呢?”
南舟微微一顿,脑海中迅速闪过周真那充满敌意的目光以及尖酸刻薄的话语,但他还是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沉默了大约两秒钟之后,故作轻松地回答道:“是她带我进的会所,所以,我们顺便聊了两句。”
周扶京:“姑妈认识你?”
南舟点头:“应该是周宜先看到的我,然后和周女士说的吧。”
周扶京感觉有些奇怪,根据他对姑妈的了解,他可不认为她是那种乐于和陌生人主动搭话的性子。
“姑妈和你说什么了?”周扶京又问他。
南舟停顿了片刻。
尽管他清楚地知道周真今晚的所作所为是有意在针对他,可是他没有证据,所以,并没有针对今晚的事情多说,“也没什么,就是几句客套话。”
随即便将话题一转:“你和她的关系好吗?”
周扶京没多怀疑:“我们平时见面的机会不多,所以,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哦——”南舟缓缓点头,之后便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陷入了沉默。
恰好在这时,前方的红灯在倒计时闪烁后,转为了绿灯。
南舟的脚下踩着油门,跟着车流向前缓慢挪动。
期间,他有些刻意的提高频率去观察左右方的后视镜,显得整个人有些忙碌,也算是为自己突然的沉默找个借口。
可片刻之后,周扶京突然开口:“姑妈那个人...性子执拗,周宜是她生活的唯一寄托,所以,平时对她比较溺爱,如果今晚姑妈有对你说了什么刺耳的话,那我代她向你道歉。”
南舟听他这样说,先是顿了几秒。
然后,扭过头,头一歪,对着周扶京露出一抹微笑:“你想多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