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午后睡的久,夜里便睡眠浅,约莫到了四更天,月亮沉沉,她便伸个懒腰,从床上坐起。
小鼠们都是夜里活动的多,这时候正你摔我打,挤挤挨挨在床上、地上滚作一团,玩的正兴。
左爪黄和背上黄头顶着头、后腿推着地,互相搏力,条条站在一边,格外兴奋地观看着;蝉娘和墨团靠着躺在床上,墨团缩着脑袋,毛茸茸的。
狐狸看了一圈,不见小晏:“小晏去哪里了?”
“他出去找点吃的。”条条赶忙回答,一蹦一跳落在狐狸腿上。
忽然,她一伸手,爪爪拨弄着狐狸乌黑发间的草绳:“大王,这绳子断了哩。”
狐狸一低头,只见原本用来固定辫子的草绳断做两截,杂在发丝中,狐狸伸手扯出来,半散不散的长发登时失了力,泄满肩头。
见狐狸头发散了,地上的两只小鼠也停止玩耍,一齐爬上竹床,蝉娘道:“大王,还要编成辫子吧?”
狐狸点点头,幸好小鼠们夜间视物尚可,此时窗外月色皎洁,蒙蒙亮。
眼看有了事情,墨团醒了瞌睡,刺溜扑棱翅膀,落在狐狸肩上,这群小伙伴,左爪黄站在右肩,满抱了一股狐狸头发,蝉娘左右指挥,墨团衔住第三股,条条站在背后,等待着抱住发尾。
只是辫子成了,却没东西可以缠发,小黄滑下床脚,边跑边喊:“稍等!我去寻个藤蔓来···”
刚跑到门槛前,一只脚踏上去,却和回来的小晏撞个满怀。
“哎哟!”小晏支支吾吾喊叫一声,和小黄一同从门槛上栽倒进屋。
幸好两只小鼠肥肥厚厚,这一下并不妨事;却见小黑鼹鼠爬起来,口中还紧紧衔着一条细细长长的东西,不肯松开。
狐狸定睛一看,正是一寸来长的牵牛花藤,还有一朵欲开的小小牵牛花;
“呀!”条条大笑,“小晏给大王带回来了!真棒!”
小晏有点不好意思,扶着小黄起来,慢吞吞含糊道:“这是捡的···有兔儿吃剩下,我给捡回来的···”
话是这样说,可看这一截草藤修短合度,鲜嫩柔韧,做发带再合适不过。
墨团落在小晏面前,接过那截牵牛花,七手八脚,总算是给狐狸重新编好长发。
月亮沉下,狐狸倒回床上,圆圆在她耳边问:“大王,镇子是什么?”
狐狸转转眼珠,她想了想,“人少的叫村子,这里就是村子,人多的,就是镇子。”
圆圆点点头,挨着狐狸的耳朵,顶着柔软的发。
“初到人间,不好带上你们,等我熟悉了,下次就把你们都带上。”狐狸摸摸趴着的蝉娘,蝉娘舒服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只是闭着眼睛等了一会,耳边就又响起了起伏绵长的呼吸,天快亮了,玩闹一夜的小鼠们又迷糊着,渐渐陷入梦中。
一轮骄阳从山那边探出头,旭日东升,清亮的阳光渐渐蔓延,越过翠绿山头,铺满安静的村子。
狐狸的耳朵一动,耳边响起来悉悉簌簌的声响,狐狸在心里猜测着贺清来的行踪——他还在屋子里,脚步声移来换去,接着竹门吱呀,现在是在院子里;哗啦一声,水倾泻入木盆,少年正在打水清洗。
在这寂静清新的早晨,一切动静都清晰可闻。
后山上早起的鸟儿婉转歌唱,响起第一声;而墨团,迷迷糊糊地跟着唱了一声,接着就昏睡过去,床上实在太舒服。
鸡叫高昂,一声越一声,一唱高一唱,狗吠传递,村子里夜晚的虫鸣随着阳光消失。
终于,少年的脚步再次停在狐狸门前,“笃笃”,又是两下清脆的敲门。
狐狸轻手轻脚下床,随手拿上那包银钱,走到了院门后,她打开门,门外的少年还曲着指节,正欲再敲,见门打开了,便收回手,轻声道:“鞠衣姑娘,走吧。”
狐狸跨出院外,关上门,回身时打量少年一眼,他今日背着个竹篓,狐狸微微一闻,正是土茯苓。
两人并排走着,脚下踩着清晨熹微,路边的杂草带着鲜亮露珠,拂过鞠衣粉色的裙角。
走过木桥,少年带着狐狸往村口去,他不忘轻声道:“苏伯伯家的大儿子在镇子上书塾念书,每逢初十、二十和月底,苏伯伯家会赶车到镇上探望,顺带捎上村里人,一人两文钱。”
说到这里,少年看了看鞠衣手中的纸包,“鞠衣姑娘没有荷包吗?”
荷包?狐狸低头看看手里的东西,摇摇头。
“待会坐车,你可以把钱交给苏娘子,让她暂且帮你保管,免得丢失。”
说话间,已经望见村口,只见通往山外的土路宽阔,从两山夹缝中延伸出去,一棵茂盛高大的柿子树下,正停着一辆牛车,脊背高大的黄牛拉着车架。
树下影影绰绰三四个人,两个人背对着狐狸,和对面一个姑娘说话;而在黄牛跟前,正有个女子举着把鲜草,递给黄牛咀嚼。
听见二人走近的脚步声,黄牛懒懒转头瞥了一眼,继而打个响鼻,回头继续吃草。
那和人说话的姑娘正是张芮,看见贺清来和鞠衣,脸上立即扬起笑,“鞠衣姑娘!”
狐狸走到了车架边上,那背对的两人正是苏伯伯和苏娘子,苏伯伯模样周正,个子高大,看见鞠衣这个生人,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苏娘子则露出来个笑,眼若月牙,脸若玉盘,身着青色裙,满头乌发用梅红发带编作发髻,耳垂上的银坠子随动作轻轻摇摆,这妇人笑着道:“鞠衣姑娘···”
话音刚落,便见那喂牛的小姑娘探出个头来,“鞠衣姑娘?”
狐狸循声看去,这小姑娘一样穿着蛋青布裙,挽着衣袖,年纪小,身量高,在看到鞠衣后乌亮眼睛也成了月牙,格外活泼道:“我早听姜娘子说村里来个漂亮姐姐,果然不是诓骗我的。”
人都到齐了,苏伯伯攥着鞭子,轻咳一声打断了女儿寒暄的话头:“上车吧。”
几人一一上车,苏娘子和苏伯伯都坐在前面的车辕上,方便照看黄牛;张芮和贺清来面对面坐在前方,芮娘先声道:“鞠衣姑娘,你和我坐在一起吧。”
狐狸便顺从地坐在张芮身边,这车架上两边各有两道横木,像个长条凳,垫了层布垫子,布垫大约是零碎的布条缝起来的,颜色各异,零落成块。
喂牛的小姑娘一屁股坐在鞠衣对面,两手撑着牛车栏杆,眉眼弯弯道:“鞠衣姐姐,我叫苏桃,你喊我小桃就成!我今年十二岁,姐姐多大?”
“十五。”鞠衣回道。
牛车缓缓起步,苏伯伯轻轻在牛屁股上象征性地甩了一下辫子,黄牛拉着一车的人,摇摇晃晃往村外走去。
小桃眼弯弯,一瞬不瞬地看着对面的鞠衣,却没再多问话,大约已经从姜娘子和张芮处了解了鞠衣的情况。
牛车出了村子,越过山口,大片璀璨金黄的阳光扑来,鞠衣微微眯了眯眼,远方的连绵青山起伏,道路平坦。
忽然一个细微的颠簸,狐狸的手指垫在银钱下,轻轻地咯了一下,她低头看膝头的纸包,这才想起贺清来的叮嘱,于是开口:“苏娘子。”
“怎么了,鞠衣姑娘。”苏娘子微微偏过头。
“我要买的东西很多,娘子可以先替我保管银钱吗?”
“不用我娘替你保管啦,鞠衣姐姐,”还不等苏娘子回话,迎面的小桃笑着道,“我等下没有事情,清来哥、芮姐姐,我们都和你一道,包管银子不会丢。”
苏娘子含笑的声音响起:“是呢,鞠衣姑娘,让小桃同你一起,还能帮你还价、拿东西。”
“嗯,多谢。”狐狸轻声回答。
早起的风清新凉爽,吸进来格外醒神,牛车已经走出来一段路,却见远方山缺,越过重重草丛,一道波荡宽阔的河流从山群中袭来。
水面晶莹,映入眼帘,狐狸眨着眼,心想:原来山中河流改道,是到此处来了。
想到河流改道,狐狸不免忆起那段经历,这也是贺清来的经历;她便朝他看去,少年的大筐子搁在脚边,他不声不响,正安静地直视着前方道路。
“鞠衣姐姐不用着急,我们村子到镇上只有二十几里地,很近的,”注意到狐狸的视线,苏桃笑着,“我们都没吃早饭,等到了镇子上先用饭再说。”
提到早饭,狐狸来了兴趣,芮娘转过头,微微笑:“镇子上早饭很好吃的,鞠衣姑娘早就饿了吧?”
狐狸连连点头,其实倒也不是饥饿,她运化天地灵气,早就不必进食;只是人间饭食可口,狐狸不免有些希冀。
这段路果然不远,只是三刻钟左右,便远远望见平坦地界上,大片人居沐浴在光辉下。只见大河平缓流进鳞次栉比的房屋中间,房屋一概的白墙青瓦,各有高低,连绵起伏。
宽阔河岸上杨柳依依,来往行人如织,小贩们扛着新鲜果蔬次第行走,烟火鼎盛。
这里就是平河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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