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蜷缩着,她动了动身子,阳光落在眼皮上又热又暖,屋门没关,清凉的风吹进来,拂动她脸上的碎发。
“笃笃。”清脆的敲门声传来,狐狸的眼睫颤动了两下,她才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太阳已经落下天际,余晖燃烧在天边,红彤彤的。
“鞠衣姑娘,你起来了吗?”贺清来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
狐狸在床上坐直身子,她下意识朝自己身边一看,裙子早就揉皱,小晏舒坦地窝在裙子堆上,碎花被子摊开,山鼠们四仰八叉的,条条用大尾巴拢住自己,而墨团,也早就钻在被子下,撅着屁股酣睡。
狐狸轻手轻脚将小晏捧起来,放在圆圆身边,他只是砸吧一下嘴,并没有惊醒。
狐狸蹑手蹑脚下床,只听身后响动,墨团从被子中钻将出来,浑身炸毛,睡眼朦胧道:“大王?”
可是还不等狐狸回答,这小玩意便又抵不住睡意,仰头栽倒,憨然入睡。
门外没再说话,但是狐狸知道,贺清来还在外面站着。
狐狸走到院门前,将门打开。
贺清来抬起脸正要说话,却见狐狸模样,这小姑娘大约睡得香,原本的辫子睡得炸毛,歪歪扭扭散开,连裙子都皱了,像揉碎了的海棠花;而雪白的脸上泛着细腻的红晕,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蒙着层薄薄泪光,看起来懵懂而茫然。
狐狸只见少年一时一愣,接着便慌忙转过脸去,匆匆眨了几次眼睛,贺清来这才垂着眼道:“鞠衣姑娘,饭做好了。”
狐狸点点头,又听眼前少年说:“你院子里没有桌椅,我把饭桌搬出来了,也凉快亮堂。”
听见这话,狐狸探头一看,果然一张小木桌静静立在院子外,就放在石榴树墙根下,面对面放了两张小竹凳。
桌子上两碗热腾腾的白米粥,还泛着雾气,一碟子炒青菜鲜嫩,另一碟子红黄相间,番茄汁水掺在鸡蛋中,格外鲜艳。
看见这菜,狐狸默默想:炒鸡蛋算是荤腥吗?
这般想着,她已经和贺清来坐到了小桌边,少年递过来一双竹筷子,“给,鞠衣姑娘。”
狐狸接过,她看看手中这两根一般长、头圆尾方的竹筷子,又犯了个难:她是狐狸,虽知筷子是何物,却并不会使这玩意儿。
贺清来正要吃饭,可见对面的小姑娘看着筷子发呆,并不动筷,“鞠衣姑娘,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忌口?”
狐狸回过神来,抬头对着贺清来笑了笑:“没什么···”
话音刚落,只听那侧木桥上又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贺清来不等开口,两人一同看过去——正是芮娘,她手里端着一碗菜肴,朝这边走了过来。
芮娘到了跟前,见正好赶上了二人吃饭的时候,唇边溜出来一点笑意,可是碰上鞠衣的目光,她又不觉红了脸,忙收回笑意,将手中的菜碗搁在木桌上。
这姑娘垂手而立,小心道:“鞠衣姑娘,这是我做的粉蒸肉,端来给你和清来尝尝。”
狐狸低头看去,白底青花的大瓷碗中,盛着热气腾腾的块块,都泛着油亮亮色泽,飘着一股香气。
狐狸抽了抽鼻子,她抬头看向芮娘,正碰上芮娘的目光,惹得这姑娘又一惊,慌张挪开视线。
“多谢芮娘,”狐狸清楚这是这个人类姑娘的一片好心,只好尽量放柔音调,“只是我自小不吃荤腥,也就不好吃这肉。”
“啊?”芮娘想不到是这样的回答,于是脸上飞起红霞,匆忙道:“我真是的,不知道鞠衣姑娘不沾荤腥···”
贺清来听了这话,一时便明白为何鞠衣迟迟不动筷子,看着眼前金黄的炒鸡蛋,只好抿抿唇,默默撤了撤盘子,“是我疏忽,没问过鞠衣姑娘的忌口。”
“无事。”狐狸摇摇头,搁下筷子,端起米粥喝了一口,谁知第一口米油香甜绵稠,狐狸一顿,任由这柔软烂香的米粒划过舌尖。
她原本只是想随便尝尝的。狐狸面无表情,默默吞下,紧接着呼噜一声,猛喝了两大口。
贺清来和张芮的目光都被鞠衣的动静吸引,只见她两手捧碗,鼓着脸颊,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米汤。
张芮这才想起鞠衣似乎今日还没用饭,于是她说:“鞠衣姑娘,那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扰你吃饭。”
狐狸鼓着脸颊点点头,咕咚咽下最后一口粥。
贺清来看看鞠衣手中的空碗,放下了筷子,站起身道:“鞠衣姑娘再喝一碗吧,锅里还有。”
狐狸把碗递进少年手中,贺清来走进院子,狐狸听着身后的动静,看着眼前的小青菜,默默捏起来一块,飞速塞进口中。
她边嚼边含糊想:“这不就是草么···草能有什么好吃的,就算是凡人吃的也···”
好吃。
狐狸砸吧砸吧嘴,炒熟的小青菜带着种甜滋滋的味道,也许是因为贺清来今日炒菜多带了点油水,吃起来又有些香乎乎的。
眼前伸过来一只瘦白纤长的手,贺清来把粥碗放在鞠衣面前:“姑娘吃吧。”
狐狸端起来,又是面无表情,又是三大口——碗空了。
刚端起来自己的碗喝了一口的贺清来:“······”
“鞠衣姑娘,还有一点,你还能喝下去吗···”贺清来看着面前送过来的碗,默默咽下了剩下的话。
他再次站起身来,走到灶房去,狐狸趁机捏起一大口青菜,塞进嘴里咀嚼。
身后传来嘎啦嘎啦的声音,大约是少年在刮锅。
贺清来再出来的时候,除了一碗米粥,手上还拿了一张大饼,“没有米粥了,鞠衣姑娘,你再吃点饼。”
对于盘子里少掉的青菜,少年不做反应,他坐下来,这才开始吃饭。
现在知道了鞠衣不吃荤腥,贺清来也不夹青菜,自顾吃着炒蛋和粉蒸肉。
狐狸手里拿着大饼,这饼大小约莫比得上她两只手合并,带着点金黄色泽的饼面上点缀着黑芝麻,香气钻进鼻子,狐狸想起之前吃过的白果子。
她张大嘴,放心地啃下去。这张饼也没能撑过五口。
不过所幸,喝了第三碗米粥后,狐狸总算是饱了。
她见贺清来用筷子,有样学样,尝试着去夹菜,虽然有点别扭,但好歹是成功了。
吃着菜,狐狸忍不住歪歪脑袋,有点乐滋滋地想:“果然我是个厉害狐狸,只是看看就能学会。”
贺清来轻轻瞥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
少年吃饭没什么动静,两人用完饭,便不声不响地收拾碗筷,端着进了院子。
狐狸看看桌凳,便一只手提桌腿,一只手拎着两个竹凳送进院中。
狐狸虽然进过贺清来的正屋,却没看过院子里什么样子。
小院子里迎面便是正屋,进门右手是这棵石榴树,树干碗口一般粗,棕黑的树皮,繁茂枝干,有点淡淡的香气。
院子左边的空地上则是晒着竹筐、背篓,还有些农具;右边也是一间小木屋子,门口旁侧摆着个大缸,盛满了水,狐狸从窗子里看进去,就是个土灶台。
贺清来确实勤快,院子里干干净净,连株杂草也没有,摆放的东西规规整整。
狐狸也不知道桌子该放在那里,便就地把桌子放下,贺清来从灶房中出来,手里还用个方正的牛黄纸包捧着两块饼:“鞠衣姑娘,你把这饼拿回去,晚上要是饿了,还能吃一些。”
鞠衣眨眨眼睛,并不拒绝,她伸出两只手并着接过,粉色衣袖从腕上滑下,露出一截雪白腕子,只是右腕上细看,还有一道两三指长的浅浅白疤。
贺清来一顿,掠过目光,静静道:“鞠衣姑娘,明日初十,苏伯伯家会赶车到镇子上,我明日喊你,可以到镇子上买些家用器具。”
鞠衣点点头,捧着饼回了自己的院子,她只是略微听一听,便听见了贺清来院子里传来哗哗啦啦的水声,几乎是近在咫尺。
窗台上,糊上的窗纸发白,不怎么耐用,条条只是探头,便破开个洞:“大王,你拿的是什么东西?”
狐狸走进屋子,举起来给诸位床上站作一排的小动物展示:“好吃的,是大饼。”
她把纸包放在床上,三只山鼠赶忙凑过来,一个个皱着鼻子细细嗅闻,浓香的油气窜入鼻尖,于是不多时,便看这花栗鼠、小鼹鼠等都馋的口水欲滴。
狐狸蹲在床边,“我吃过了,你们吃。”
“大王真吃过了?”圆圆刚一张嘴,一滴亮晶晶口水差点掉出来。
狐狸再点头,这群小鼠这才放心,一个个围着大饼,你揪我拽,有滋有味地啃起大饼,墨团一跳,匆匆自被窝中爬出来,忙忙啄食。
狐狸满足地仰面叹了口气,捧着脸舒服地微微晃动,三条尾巴从裙下伸出来,松快地招摇,少年那边的香火稀薄了许多,大约是要燃尽。
香火轻轻飘入狐狸丹田,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几百年不曾吃得这么圆滚滚。
一轮淡淡的月亮升起来了,院子里一片阴影,夜幕将要四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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