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眨眼睛,王嫂今天有点奇怪,连着说了两回古怪话,但她细品,又觉得王嫂说的话没错。忽想到王后被艾美人耽搁,可能还未用膳,便问:“王嫂是不是还未用过膳?”
狐妖无须餐餐进食,小南一点也不饿,但不能引起凡人怀疑,便道:“是没吃。”
长公主瞬间笑了,她眼睛不大,一笑就弯弯像月亮,心道果然被我猜中,王嫂饿晕了头,才会讲奇奇怪怪的话。
长公主命宫人去后厨看看,有什么好的吃食,都端上来。
片刻,陆续盛上一排吃食。
小南目光垂下扫案,长公主则眼神示意屏退宫人,用商量的语气道:“王嫂啊,我有个事想私下请教你。”
小南的目光仍就落在案上,已经扫过了,没有她的最爱,只得拿起一盘兔肉,多少吃点,装装样子。
小南转头朝着小玉道:“案上的饭菜,你挑几样端下去吃吧。”小玉还未吃午饭,她是凡人,饿不得的。
“喏。”小玉遵命,左手端着米饭,右手端了盘牛肉,垂首告退。
边退边发现这样端碗盘既不稳固又不方便,开始琢磨改进……
小玉去殿外吃午饭兼发明创造,殿内只剩下小南和长公主。
小南嘴里嚼完一片兔肉,问道:“什么事,说吧!”
心想兔肉味道也不赖。
长公主双颊莫名其妙就显了绯色,烫得她自己也能察觉到,不好意思开口,但还是请教出来:“昨日我扮男装,被识破了。”
小南心想这是正常,毕竟不是人人都似姜彬。
长公主百思不得其解:“我是哪里露了馅?”
“你邀来我,就为请教女扮男装?”
长公主颔首,上齿咬了咬下唇,横下心来将一切交待。
上回她出城去迎王嫂,撞见余国公子迟,明明只是匆匆一个照面,三言两语,却仿若被公子迟无形无色系上了一根细线,她成了风筝。
不管飘摇到哪里,总想着那执风筝的人,对它的事心不在焉。
自知没有再见面的借口,长公主只得扮作男子,混入驿馆,假装侍卫,执戟守于门外,窥看陆迟。
她是昨日去的,明明足够小心,却被陆迟一眼穿破且道破。
他让长公主回宫去。
“当时他在屋内点破,我霎时发懵,明明扮作了男人,他怎么还能认出我?”随着讲述,长公主眉渐簇起,面上泛着疑惑,可见这事对她打击甚大,至今不明白,“我就问他怎么可能认出来?之前十六年,从来被人识破过。”
小南默然,那是其他人不及陆迟心狠胆大,不忍识破,或不敢识破,不是不能。
长公主眼中疑惑不知何时已转为欣赏:“这说明,他比其他人都厉害,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小南:???
小南忍不住问长公主:“那他有没有回答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他说了,‘扮相破绽太多,不堪一看’。”长公主抿着唇,瘪瘪嘴,“我让他告诉我,具体有哪些破绽。他却要我回宫自己钻研,说等到破绽全无,他认不出来我那一日,想问什么,想说什么,无论在他身边待多久,他都不再赶我回去。”
长公主憋了一夜,终于有一人能倾听,禁不住一口气把这故事讲完。
尤其故事的结尾是美好许诺,令她心生向往,满满都是希望。
长公主竟直接跨过案,蹲下来,仰头央求小南:“王嫂,教我怎样装扮能更像男人吧?”她的眼睛里有星星,快溢出来,“我本来打算昨晚直接去找你的,但一来怕你睡了,二来若需挑衣物鞋履,还是请你来我这方便。”
小南一双眼,对着长公主一双眼,心想陆迟是妖,连天罡地煞的变化都能看穿,凡人易装哪能全无破绽?
真相残酷,小南不忍直接出口,旁敲侧击:“你了解公子迟吗?”
相思情牵,她其实比长公主经验更少,连动心都不曾有过。但姥姥两百年前曾经摸着她的耳朵,慈祥地教导,“我们小南,以后修成人形,可以爱上妖怪,也可以爱上凡人,但首先要先了解他”。
小南觉得,长公主对陆迟的了解,是完全不够的。
长公主却全然不这么认为:“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自初见后,她一直在打听陆迟,他的喜好,他的过去。
小南起了套话的心思:“你了解了什么?都说来听听。”
“他不是嫡出,也不是长子,但却是余国公子里唯一活下来的。”长公主不知有诈,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尽数告知小南——“余风野,余都荡,余王多疑”,因为余王多疑,所以余国公子不好当,一个车裂,一个腰斩,还有一个被凌迟。
“公子迟七岁时生了一场大病,卧榻喘延,半年都起不来,时人都说他活不长了,可能是余国最短命的一位公子。哪晓得就在这之后一两年,其他公子全部死于非命,反倒是公子迟,身子渐渐痊愈,原本最难活的的一位,竟成了唯一平平安安的。”长公主无限唏嘘。
小南听着,忽然回忆起那晚陆迟对她说,“不过我运气好,天不允恶人多寿,那几人一年半载就陆续病死了”。
忆起他的话,忆起他悠悠一张笑脸,眸光流转,在她眼前晃来又去。
“王嫂、王嫂?”长公主发觉小南出神,伸五指在她面前晃荡。王嫂怎么听着听着就神游天外了?是什么勾走了她的魂?
长公主心念一转,自以为明白过来:“你是不是想到王兄了?因为他和陆迟同命相怜。”
这一句击得小南心头一震,回过神来。
大王还和陆迟同命相怜?
姜昀的回忆未曾提到大王身世,既然有这个机会,小南摸底套话就不客气了:“我是听过些大王的旧事,但听这个说一句,听那个说两句,左右出入,既不能完完整整,也不知孰真孰假。”
长公主一听,痛心疾首:“你早问我啊!”王兄的身世几近长公主的身世,她最熟稔了。
“哎哟!”长公主突然叫一声。
“怎么了?”小南紧张地问,担心长公主明白过来,不愿意讲了。
长公主咧嘴,手往下指:“腿、腿蹲麻了。”
小南连忙扶长公主起来,在身旁坐下。长公主倚在嫂嫂身上,一顿长叙,交待清楚赛过姜彬——当今衡王,竟不是老王血脉。
衡国老王,就是一场败仗把祖宗基业丢掉大半的那位,子嗣单薄,几位公子均未活到成年。
没比隔壁余国好到哪去。
虽然自己不能长生不老,虽然亲生儿子都死了,但是太子还得指派人来做,国家还得人来接。
起码……得继续传给姓衡的吧?
没错,小南是从长公主抖落的话里才知道,衡国的王族,竟然就姓衡。
余国的王族怎么就姓陆呢……
小南匆匆一念,来不及多思考,就听长公主继续“交待”:老王只得从自己的五个侄子里挑,前四个歪瓜裂枣,老王看不中,第五个金质玉相,终于有点能当大王的样子了。
老王便把这位侄子从柏地召来,封他做太子,连他妹妹也一并升做公主。
这位捡了便宜的,便是当今大王。而那位公主,即是眼前讲故事的长公主。
长公主提到,彼时童谣皆唱,“柏地儿,丛阳舞。便宜太子,好运阿五。”
“能这么唱大王?”小南追问。
她与他的姬妾打交道,一个个都爱因言治罪,所以在小南心里,也自然把大王归为一类,产生疑惑。
长公主抚掌:“当然,王兄不知亲耳听了多少回,还赞调子好,果然唱的比说的好听!”长公主见小南似有不解,笑着挽起嫂嫂的胳膊,“王兄脾气好,我起码当面见过一百个人骂他,他从没有生过气的。这方面他随了我们母亲,人善。王嫂你怎么还是一点都不了解王兄?”
可能是因为今日说话多了,嘴极是溜,一段话说完后,笑容在嘴角停滞了数秒,才重回味自己已经讲出的最后一句。
长公主笑容僵住,身子也僵住,而后一切收敛,真想抽自己大嘴巴子。
王嫂不了解王兄,原因是什么,自己不知道吗?怎么就忘了?长公默默自责,管不住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全天下都知道,王兄是迫于无奈,才娶王嫂的。
成亲五年,朝夕相处的时辰合起来不足一日。
王兄不爱王嫂,甚至连喜欢也无一丝一毫,他只有打仗了才找王嫂,其余时间为了躲避,千方百计,假借托辞。
有一回王兄在洛河旁,当时她也在场,王嫂想见王兄,差了人来传递消息。王兄竟说,“等等,等洛河流干了寡人就去。”
那滔滔洛河能流干吗?
长公主讲到这,突然反应过来,等全无破绽了再听她讲话,是不是同样道理?
长公主如遭雷击,一时间心内飞花飘絮,葛乱如麻。有两股凉气自脚生,逐渐往上浸延。
半晌,浑身冷凝,飞花与葛麻尽落,心里就什么也没有了。
空空。
回想讽刺,刚才还是她自己提的,陆迟和王兄同命相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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