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时正值早春,此地属北,一路树木皆未发新芽,军队行来,全是光秃之景,直到了这条大道,路两边才有了针叶青松,且越行越多,排排行行,满眼浓绿。
人人爱赏苍翠,一众绿甲军渐渐马缓人慢,原本因为速度快一直在呼啸招展的“姜”字旌旗,也逐渐歇了声,慢慢垂下。
旌旗下,一众随从士兵拥簇着的小南,正骑在马背上。她优哉游哉,心想狐狸骑马,虽然有点滑稽,但感觉还挺不错。
改日骑老虎试试!
小南一边设想美梦,一边解下腰间别的水壶,喝了口水。昨晚多亏了它,将壶里的水倒在盆里,才看清自己的容貌——唉,脸比手上的皮肤更黑,眼睛小,浓眉。
不好看,这是实话。
同时,小南还掌握了一些基本处境情况——她现在身在衡国,是衡国王后,同时又是一名独当一面的将军。眼前前后左右的绿甲军,正是她的嫡系——姜家军。
她占据的是主帅姜昀的肉.身。
姜昀昨天从马上跌下来——死了。
这些都是她从姜彬嘴里陆陆续续套出来的。
姜彬就是那天蹿出来的光头将军,他是姜家的家奴,同时也是姜昀的副将。
姜彬还说,“现在是五国争霸,我们衡国出身贵胄,忠义闻名……”,说了一大堆,小南心里直喊记不住记不住,只记得他唾沫星子横飞。
“娘娘——”
“唉!”小南长应一声,她接受得快,已经习惯了娘娘的称呼。循声回头,呦,又是姜彬。他戴着头盔,光头不显,到不能一眼揪出来了。
江彬勒缰近前,躬身禀道:“娘娘,照这样恐怕天黑之前赶不到拱卫营,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小南一听,脑中浆糊:拱卫营的哪里?为什么要到那里去?
不能露馅,故作镇定回道:“大家辛苦厮杀,换来一场胜利。难得暂时放松,没必要今夜就要到。”
江彬急了:“不行啊,娘娘!”不知有诈,皱着眉尽数交待,“要先到了拱卫营,上报签书,我们明日才能进城。若今日不到拱卫,回朝又晚一天。”
小南:“哦?”
“娘娘难道忘了吗?当初正因为北境频频受扰,先文王才迁都丛台,王守国门,兵抵战场快,回朝也快。来去皆只两日。若今晚不到拱卫报道,就拖成三日了,坏了先王的规矩啊!”
小南低头沉吟:“本宫忘了,那还是照着老规矩办吧!”心想,明白了,丛台是都城,拱卫在都城边上,整军都要回都城去。
小南抬头:“传令下去,加速行军!”
“喏!”姜彬在马上抱拳,望着小南,双目因激动现出莹莹泪光。
小南心想这人有点憨……
全军驰骋起来,马儿跑得快。小南骑的是昔日王后娘娘的战马,通体纯白,摸着毛皮舒服,如今她也喜欢。
小南歪着脑袋看马,冲它眨了下眼睛,马通灵性,竟也对她回了一个媚眼,小南禁不住笑出声。
这一笑,她突然觉得脑袋又一炸——与刚附身那刻一模一样的感觉。
原主姜昀的记忆,竟第二次在脑中浮现。
这次的记忆似画卷,又如上回的山峦般徐徐延展。先开始是一对男女,牵手站在一起,二人年纪瞧着皆不年轻,眼角有皱,鬓发微白。那男子身着盔甲,也是浓眉眼小,皮肤黝黑,仿佛与姜昀一个模子刻出来。
这两人,应该是姜昀的父母。
父亲道:“小阿昀今日棍法练得可以,歇了吧。”
母亲张开双手,弯腰笑道:“来,阿娘抱抱,去喝口茶。”
这是小南脑中的回忆第一次有声音,她身子一抖,马跑得快本应后仰,一双手却不由自主勒绳,入定。
上身稳当,颠也不颠。
小南盯着粗壮、青筋凸起的双手,陷入沉默。
回忆里姜昀自幼武,推而演之,自然也学了马术。成年后又屡次征战,马上厮杀,早如履平地,连刚才一颠,这具肉胎都能既准确又迅速做出反应。那昨日她是怎么可能跌下马的?
照昨日点兵的人数,姜家军只折损不到一成,敌方全军覆没,这是一场一边倒的大胜仗。
姜昀爬着的时候,周围围的全是姜家军,不见敌军,很显然,她跌下马时战争已经结束了。
她在胜利军中跌下马,未遭踩踏,就重伤身亡了呢?
可惜小南法力未恢复,不然即刻就能将姜昀死亡原因解了!
她正想着,忽地脑中又炸开去,姜昀的记忆第三回涌来。
这回声色俱全,将姜昀自小经历一一忆尽。
原来,姜昀是大将军的独女,母亲在她七八岁时便去世。之后,姜将军带着女儿常驻军中,携带亲养,教导武艺和兵法。除外,还教了她习字、奏琴、作画……姜父不是只会舞刀弄棍的莽夫,姜昀也不是。
父亲对姜昀栽培用心,他会的,尽数传授,不会的,如女红之类,都请了名师来教导。姜昀至及笄时,已会百样本领。
回忆至及笄止。
小南对姜昀肃然起敬。
回忆里未曾涉及姜昀如何当的王后,小南猜测,应是之后门当户对,指定姻缘。
她觉得姜昀担当得起。
正想着,一阵风沙扑面而来,额前一缕松发被吹起,遮挡视线,小南晃头甩开,视线再无遮挡时,道路已经抵挡尽头。眼前拦着一条开阔且浑浊的河流,浑浊到什么程度呢?低头望河,看不见鱼也看不见倒影。浩浩荡荡,波涛翻滚,水浪激起的寒气令风更凉。但风吹在小南脸上,她却奇怪地不觉得冷,反倒心旷神怡。
再往远望,是高高低低刀削棱角的山峦,周遭的黄沙,就是从那些山上吹下来。
她听得无数士兵举起手来欢呼,姜彬也在她身后激动大喊:“终于到洛河了!”
“渡了洛河,就到了家!”
“回家了!”
小南的眼眶莫名其妙湿润。
“娘娘!”姜彬又喊她。
小南回头。
姜彬声音放低:“娘娘那边好像是余人……”
小南:什么?这么浑的河这么大的浪还有渔人?果然富贵险中求……
姜彬:“余国的人过来了。”
啊?小南楞了一楞,顺着姜彬的目光寻过去,见一队人马正朝姜家军这边走来。他们穿着绿袍或紫衣,袍与衣皆长长逶地,的确与小南之前见着的衡国人衣着不同。
姜彬发问:“他们真送质子过来了?”
“是啊,这么快,这事才商量多久来着?”小南附和道。其实她什么都不知,但她不急,等姜彬上套。
姜彬果然一边点头,一边全盘交代——因不愿桓国做大,更不愿受其欺负,分别与桓国南北接壤的衡国和余国,歃盟一起夹击桓国。
姜昀刚刚打赢的大胜仗,就是痛击桓国的。
余国大王为表诚意,把自己的儿送子来丛台为质。
小南以前下山,去过一回南边,因着山水灵秀,印象极深。这会听姜彬提起余国在南方,不由得同情起这位质子——他被自己老爹送来风萧萧沙漫天的北地,随时都有可能掉脑袋,是个可怜人。
思及想及,余国来客已至眼前。
那在最前面的两位紫衣人徐徐朝着小南跪拜,禀明身份和来因——他们是护送质子的使团,正要渡河,见着王后军来,便先来拜见。
小南听了,令二使起身,问道:“你们公子呢?”
话音刚落,她瞧见一只修长且骨节分明,连指甲都修得干干净净的手,推开正中马车的车门,又挑开流苏珠帘。珠子碰撞到一起的声音,若细雨打屏,非烟似梦。
“公子。”
“公子。”
余国的人连忙去迎,仆从跪着躬起后背,要做下车的台阶,这位质子摆手拒绝,自行走下。
其实车与地面的距离还有些高,他却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只在一霎之间,不是跳,而也不是跨,而是优雅的落地。
质子昂首,笑意盈盈。他梳着整齐的发髻,没有一丝散出的乱发,额与颊的线条恰恰好的曲直,既优美又不失阳刚之气。鼻梁高挺,唇不厚不薄,最吸引人的是一双眼,无论触及任人目光,他都直直对视,眼睛里都是笑意,都是柔情,眸子仿佛有流水,有了流水便有了波光,粼粼令人恍惚,再一回神,已经随着陷进去。
这波光没有照你,便会心发痒,面失神。
小南身后的姜彬痴痴出声:“世皆道衡女多贵,韶女多情,余女多靓,没想到余国男人也是这么好看……”
这一句感叹似被质子听到,他微微移目,朝姜彬含笑点头,而后重正目光,与小南对视,弯腰拜道:“余公子迟,初次来衡,参拜王后娘娘。”
他说话带着韵致的口音,一听就让人想起春日烟雨,想起夏日荫荫。
温山软水,便是江南。
“迟?”小南呢喃出声。
质子闻言,拜完起直腰身,玉面上一双朱唇始终勾起,眼中波光更胜:“姓陆名迟。光怪陆离的陆,美人迟暮的迟。”
有人在看吗?
留言都送红包,让我看到你们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