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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南这边,处理完金良人的事,就从寒月宫回去了。
一路行来,不过是长长的青砖路和两侧灰墙,偶见些宫人内侍,低头贴墙避让,都是沉默悄然的。一切看起来都是寂静平和的样子,
小南若是凡人,也就无事发生地回宫了,可她是妖精,偏偏就听见寂寂灰墙里的不平静。
她听见激烈地辱骂,甚至有拳打脚踢的声音:“打,打死她!”
“打死她,让她造谣!”
像是一帮子宫人正在施.暴。
斜光洒进墙内,一枝早芽越墙探出来。
墙外路上,仍是安安静静。
小南没法装作听不见,没法迈步继续前行。
她转身,跟着她的那些宫人也一并转身,调头走回墙的入门口。见门上连匾额都没有,直接在墙上雕了两个字——雅苑。
这是什么地方?
身后宫人见王后满脸疑惑,连忙解释:“王后娘娘可能有所不知,这是最下等宫人住的地方。”
其实不是王后该来的地方。
但王后今日甚至下过让王医救治宫人的命令,会来雅苑,大家也不太惊讶了。
小南道:“进去看看。”亲自推门入内。
里头和外头完全是两个世界。
里面的屋子仿佛山里荒废多年的神庙,屋顶是茅草且破楼不堪,门板不仅腐坏且连锁都是锈的,倘若推门,小南能想象出那种吱呀声。
她竖起耳朵,很快寻到声音出处,一群宫人围得水泄不通,叫好的叫好,抡拳的抡拳,各个忘乎所以,全然不知外头来了人。
还是小南喝了一声,才有三两宫人回过头来。
雅苑宫人疑惑:这人是谁?
皆不认得王后。
瞧着小南穿着,虽然质地朴素,但款式却是主母才能穿的,可哪个主母面貌如此平凡,肤色漆黑?
难道是……
有几个机灵的宫人猜出小南身份,立马跑回人群里去了。
她们去打小报告,很快请出领头人来。
领头的宫人,一身绸缎,髻上还簪了珠翠,与其他穿着粗布衣衫的宫人格格不入。
倒是与早上晓夫人那两随从打扮类似。
小南见其样貌,心下咯噔骤响,这宫人是西江宫艾美人的贴身宫人。
她同她的主母一道,谋害姜昀。
这位宫人近前福身:“参见王后娘娘。”又稍稍探头,悄悄用余光窥探。
“你们在做什么?”小南问道。
宫人笑道说:“没做什么,姐妹们没事瞎闹呢。”
小南不作回应,自个往人群里面走。雅苑宫人左右散开,让出一条道,小南走到里面,见里头有三四个宫人或捂脸,或裙子被撕烂了。
其余宫人,一对上小南的目光就迅速低头避开。
“你们怎么伤的?”
“回娘娘,我们闹着玩呢。”
小南余光锐利,发现转角处似有几个宫人。
“停下!”她喊道,并快步走了过去,发现是两个宫人抬着另外一名受伤宫人,企图躲到屋子后面去。
那宫人伤得极重,衣衫零落,脸上全是伤,嘴角渗血,歪着脑袋,闭着眼睛,奄奄一息。
“把她放下来。”小南命道,自己蹲下来,抓起宫人右手,探上青脉。
“娘娘不必担忧,这是浣衣房里的小事,已经化解了。”
“娘娘千金贵体,不必为这等小事脏了手……”
……
小南背后有很多声音小心翼翼地劝道。
小南不听,因为眼前这个重伤的宫人快死了,脉博极其微弱——浑身上下的伤都是刚刚被打的。
她要救这位宫人。
小南来凡间衡宫两日,已自察一颗见不得恃强凌弱的不平心。
小南的食指和中指搭在宫人手腕上,看似诊脉,实则为宫人输入狐妖的修为续命。
宫人渐渐转醒过来,死不了了。
她眼皮动了动,小南这才发现宫人睫毛很长,清晰见得有数根上沾了晶莹。
宫人眼睛睁开,泪在眼眶里打转,紧抿着唇,就是不让泪落下来。
小南不顾身后诸多言语,轻声问这宫人:“你来说,是怎么一回事?”
手还搭在宫人手上,给她力量。
宫人不能起身,躺着回禀,她名唤小玉,是雅苑里负责浣衣的婢女之一,昨日正好轮到她清洗西江宫送来的衣物,洗完晾晒,都是好好的,但那西江宫宫人,却说小玉把艾美人最爱的一条石榴裙洗破了。
“我家娘娘怎么可能冤枉她!”西江宫宫人高声申辩,“的确是洗坏了石榴裙!”
又强调,“那裙子可是大王亲裁剪赐予的!”
小南心想,这晓夫人艾美人,一个个怎么都把昏君送的东西当宝贝?!
在小南眼里,什么是宝贝,那只有吃一株长一百年功力的大补仙灵芝。
“奴婢没洗破。”躺着的小玉随即回应,声音微弱却清晰,一字一句,眼睛一眨不眨。“她们这些人,自己取衣保存,疏忽不慎,怕自家娘娘责怪,就推到我们这边没有靠山的雅苑宫人身上。”语气说得平和却有力量。
“我推到你们身上?”西江宫宫人特意将“你们”两字咬重,拍拍胸脯,“意思连这一整座雅苑的人都被我欺负?”
雅苑里有乌鸦,不避人也不惧声,叫了一声飞下来,在地上啄了几啄,又堂而皇之飞走了。
西江宫宫人继续道:“呵——小玉,若真是那样,她们为什么也打你呢?”
“那是因为艾娘娘正得宠。”小玉接话很快,斩钉截铁。她将目光投到那些打过她的,此刻正默默低着头的宫人身上,“你问问她们,你让她们打我,她们敢不打吗?”
乌鸦已经飞走,雅苑静得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到。
小南忍不住责备这些浣衣宫人:“你们平日里一起劳作,朝夕相处,怎么下得去手啊?”
她和阿暖一起修炼,如果有人非要她攻击阿暖,她是宁死也不会动手的。
小玉反手,攥住小南那只搭着的手:“王后娘娘莫要怪她们,她们不打我,自己就要挨打。”
当然,也有部分人没有良心的,一旦得了权力,就立马兴奋起来,常年浣衣手劲极大,欺负同伴绝不手软,完全没了平日里被各宫宫人欺负的怂样。
这部分人小玉不打算向王后告状,一来人性如此,二来这些人她都还手打回去了。
但有些逝去的人,小玉要替其讨回公道:“上回我妹妹双成,也是为西江宫熏衣,明明没有熏错香却被冤枉熏错了,活活逼得跳井。”
“双成那次是真的熏错了!”西江宫宫人完全没想到小玉会来这么一出,“王后娘娘你不要听她歪曲造谣!”
小玉目光坚毅:“没有熏错。”
西江宫宫人欲近前阻拦小玉,却又慑于王后在小玉旁边,不敢近前。她叽叽喳喳乱叫,试图掩盖掉小玉的声音。
小南出声:“让小玉一次讲完,不要打断她。”
西江宫宫人不敢囔了。
小玉道:“西江宫怕我们这些浣衣女偷香,每次要熏什么,都只给当次的那一种香,连分量都要控制苛扣。她怎么会熏错?”她原本平和的语气渐渐激动起来。
“倘若不是熏错,她作甚内疚跳井?”西江宫宫人忘了小南的话,又忍不住争锋相对起来。
“她跳井是内疚吗?”小玉旋即回击,“你们逼她自证,证明她没有熏错,双成说明了情况,你们却说无凭无证,嘴上说的可不可作数。可是衣裳已经重洗了,香也都熏完了。她无法再证,被你们反咬谩骂,无尽羞辱,绝望之下跳井自绝!”
她的声音终彻底激昂,小南能感觉到握着的手在微微颤抖。
西江宫宫人眼睛不停地眨,语调上扬:“是啊,你也知道,无凭无证,嘴上说的不作数。那你说熏香只一种有什么证据么?”
小玉呼了口气,道:“我手上没有余香。”
她的手默默紧攥,手上的青筋道道凸起,小南头回知道,凡人的手握人,竟也能吃痛。
西江宫宫人一听没有证据,下意识得意起来,嗓子都尖了:“那你就是污蔑,造谣!双成自己做错了事,想不开,你要怪到我头上。还说我们西江宫苛扣香料!”她转向小南告状,“王后娘娘,小玉定是收了其他哪宫的好处,故意来污蔑西江宫。”
缓了数秒,西江宫宫人仿佛突然想到,又道:“还有双成的事,小玉就是恨我方才打了她,想要强加到我头上。”
一声满满带着憎恶的笑。
是小玉笑出了声:“双成的事我如果不提,对我没有坏处。我提了,娘娘若是不信,我很有可能因此再丢性命。但我必须提,因为双成是我妹妹,我不能让她永远抱恨,死不瞑目。”
小南侧首,见小玉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悲愤,心想,阿暖死时若她面前有镜子,也是这副神色吧……挚友枉死,心怮如此。
西江宫宫人却不能如小南般共情,她反而笑起来,且是那种自鸣得意,张狂的笑:“什么妹妹啊,她连这个都是编造。”急急再向小南告状,甚至声色近似邀功,“王后娘娘,他们不是亲姊妹。”
“我与双成是结义金兰。”小玉眼中的泪,终是落下来,“就在这雅苑,前年九月十五,我们拜天拜月,互换信物。我赠双成的是一只镯,她赠我的,是一只钗……”
小玉为了去掏怀里的珠花钗,将手从小南手中抽出来,但热泪还是啪嗒啪嗒往小南掌背上掉。
珠花钗就是寻常人家最普通的那种,两颗有颜色的石子结成珠花,在银枝上摇摇晃晃。
“结拜的能算什么姊妹?”西江宫自觉小玉的话坐实了把柄,叫嚣得愈发狠厉尖锐,那声音仿佛要把小玉吃了,“编造、歪曲,她就是故意污蔑西江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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