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父披了一件棕色的熊皮大氅,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幽冥殿中,望着身穿月白色长袍,背对着自己站立在殿中央的朱焰,吹了一声口哨,歪头说道:“哟,大猴子,小媳妇不在家了,大半夜的想起老子来了?”
“正经点,我跟你还没这么熟。”
“咱们都打了这么多年了,这还不熟?怎么才算熟?非得晚上睡一个被窝?”夸父说着话,没有往殿内主座走去,而是盘腿坐在了面对着朱焰的一条铁皮长板凳上,随手拿过来一把不知道是什么的骨头,放在嘴里嘎嘣嘎嘣地嚼了起来。
“不过还真别说,你不拿你那俩大铁锤的时候,还挺文雅,看着跟从凡间下来的那些白脸书生一样。不过那些书生也就看着好看,吃起来又酸又臭,可不如练武的大老粗,闻着臭,但是吃着香。诶,说得老子都饿了,大猴子,你大晚上过来,要不要吃个夜宵?最近天灾,我这货可全了,你喜欢嫩点的还是老点的?煎着吃还是煮着吃?”
朱焰有些无奈的看着他说道:“你知道神族不用吃东西的吧。”
“咳这话说的,那吃了也不会死啊。吃着玩呗,反正都是些罪大恶极之人,能给我这个神君塞牙缝,也是他们的荣幸。”
朱焰觉得再聊下去就被他彻底带偏了,赶忙把话题拉回来。
“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
“我知道啊,但是,我之前也跟你说了,你,去不了凡间。”夸父舔了舔手指,指着朱焰的方向说道。
“你上次只说,神明现世,会引发灾祸。”朱焰目光坚毅盯着他问道:“可若是没了神力呢?”
夸父这才坐直了身子,皱起鼻子嗅了嗅,挑眉问道:“不是吧大猴子,你真把神力封印了?放哪了?安全吗?要不还是存在我这里替你保管,我这地方地下十八层,你埋哪还能比我这深?”
说罢他又挠了挠头,跳起来围着朱焰转了一圈,说道:“不对啊,你没了神力,怎么能进来这幽冥之地?”
朱焰推开了他凑上来的蓬乱脑袋,冷冷说道:“这与你无关了,只管开门便是。”
夸父捂着鼻子,后退两步,说道:“我说怎么一股妖怪的臭味,原来是你身上的妖气。大猴子,你不会用了移花接木,封印了神力,然后吸收了妖法吧?你们次焰山的山神不是自诩最是仁爱,什么次焰山永远守护万千妖族,来者不拒,妖精的庇护港,山怪的最后一方净土。就你现在身上的妖力,至少得杀一只千年道行的妖精才行吧?而且移妖力入神体,不算倒反天罡吗?你也不怕引来天劫?”
朱焰反问道:“上古神族陨落,创世神几千年前就杳无音信,如今世间神族大都隐世,天劫?谁来下这天劫?你吗?”
“哈哈哈哈哈你这也太硬了,天劫都不怕了。老子喜欢!走,我亲自送你上路。”说着他又大摇大摆地往殿外走去,一直把朱焰引到了轮回台前,对着守门的牛头马面低语了几句,转身对朱焰说道:“从这扇门走进去,一路往西二百里,你就能看见他了。他是以魂魄投胎,凡人模样与他做妖精时的化形一样,你看到应该就能认出来。不过......”
他难得收起了嬉皮笑脸,严肃地说道:“即便你现在没有神力,但是也得记住,小狐狸精去凡间是为了还因果,冥河亡魂的因果大多都不会太好,所以他可能每世都过得凄惨、不得善终。可是不管最后他因何而死,你都不能出手,只能在旁边看着。要是再乱了因果,我可真是回天乏力,怕是他要彻底深陷轮回,再难回来。”
朱焰望着已经半开的人道之门,心思已经飘远,随口应付着就要迈步进去。
“等一下!”夸父拉住他,指了指他的满头冰雪般的白发,“你这头发,是不是有点太扎眼了,还有这相貌,这身材......”
朱焰摇身一变,将肉身按照他见过的那些凡人改成了一头黑发,身材相貌也少了神相,多了几分凡人气。即便这已经是他能想象的,最不出众的样子了,但在人间仍是如同耀眼星辰。
“诶,再等一下。”
朱焰转过头,看他在衣服里摸索着什么,不耐烦地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啰嗦?不过借你道门,出了事我自己顶着,你若真是害怕,大不了我从次焰山过便是,人间就算再大,多找几年总能找到人。”
“你看看,一大把岁数的人了,脾气老这么急可不好,怪不得凡人有个词叫猴急猴急的,你们猴果然很急。”夸父毫不在意地拉住了他,往他手里塞了一只麒麟骨环。
“当初我不是打碎了你那只骨环,前些日子我派人去故地寻了残片,做了这只新的。我看那小狐狸精脚腕上就戴着一只,你戴上这只,跟着他,以后直接去凡间就能最快寻到他的踪迹,不用每一世都来轮回台找人。”
朱焰显然有些意外,当初总有妖精把小七绑起来,扔到山崖下,或是河沟里,半日找不到人,再见到已经半条命没了,若不是神脉相连,怕是已经死了几百次了。朱焰寻了好久的麒麟骨,做了这对麒麟骨环,自己戴一只,小七戴一只,靠着骨环的感应,便知道他是不是遇到了危险。
后来这个夸父来了以后,三天两头来找自己打架,那只骨环就在一次缠斗中被他一鞭震碎了,散落一地,之后就只能靠着浮生屏来寻找小七的行踪。这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没想到五大三粗的夸父竟然还记得。
朱焰扬了扬手,“谢了。”
“诶,不用,你也别误会。我是怕你老是来,真把天劫给老子引过来,毁了幽冥之地,十万恶鬼一旦放出去,三界得出大乱子。要是后土嬢嬢知道了,得把我做成拆骨鸡不可。”
朱焰淡淡笑了笑,迈入了人道之门,眼前景色突变,耳边从冥府的阵阵阴风声,变为了温柔的清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将空气中的腐臭味道吹散,一股山林间特有的青草味道充斥着鼻腔。
睁开眼,一幅凡尘仙境悄然铺展,朱焰正身处一片苍翠欲滴的竹林中,被无尽的绿意温柔地拥抱着。四周,群山巍峨,举目远眺,只见翠竹如诗,漫山遍野,天地间最纯粹的灵气于竹枝和竹叶间流淌而过,竹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每一片叶子都在低吟浅唱,
朱焰一路沿着竹林向西,沉醉于如此山野雅趣之中,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但是一想到待会要见到小七,该找个什么借口与他相识,又跟他如何介绍自己,他现在是什么身份,过的什么样的日子这一系列问题,又感觉一阵烦闷。
朱焰心想:“这地方山清水秀,倒是一片雅致之地,小七在这里应该过得也不错吧。我就看一眼,一眼,便回山里去。”
虽然周围景色不错,有着次焰山没有的难得静谧,但是朱焰内心急躁,也顾不上欣赏美景,一抹骨环,山景迅速后移,不多时果然见一村落。正是晌午时分,村中炊烟袅袅,家家户户传出了烟火气息。
“这里就是小七这一世住的地方了?”
他看着手腕上骨环裂开一条纹路,便向着村落走去,在村口正好碰到几个背着竹篓,上山采笋刚回来的妇人。于是他低头理了理自己的白色长袍,腰间用一只暗金色的宽腰带束好,将散发卷起用一只竹枝斜斜簪了起来,这才上前去浅浅行了礼,问道:“几位姐姐,我寻人至此,想问几位在这村中可有容貌俊俏的少年郎君?”
那几名妇人难得见到山外来人,先是一惊,后又见此人天人之姿,身材高大,容貌俊朗,完全不像当地人,便有些看得痴了。
“姐姐?几位姐姐?”朱焰耐着性子,微笑着又叫了几句。
一位打头的妇人,这才嘻嘻笑道:“本来呢是没有的,你一来不就有了哈哈哈。”
朱焰心道:不是都说凡人规矩繁杂,说话办事,三思后行,内敛含蓄。怎么这几个妇人如此……如此……
另一位年纪稍小点的妇人,拍了拍刚刚说话那人的肩膀,啐了一声,“三婶,一大把岁数了也不害臊,你别把人家小郎君吓跑了。”
说罢又转向朱焰,问道:“郎君从哪里来的?看起来可不像我们这一片的人,我们这山路可险嘞,很少有外面来的人,你寻得什么人能找到我们这山沟沟里来?”
朱焰马上拿出准备好的那套说辞,拱了拱手,娓娓道来:“我是奉青溪府太守之命,为咱们安平县主招选年轻郎君做侍君。”
“安平县主?”
“你听过吗?”
“没有啊,咱们这哪有什么县主,四娘,你儿子在镇上,知道得多,他跟你提过没?”
“别跟我提那个败家玩意,娶了媳妇忘了娘,大半年都没回来过了。”
几位妇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听说过此地还有个安平县主。
“几位姐姐久居深山,没听过也是正常的。这位安平县主是老将军的遗孤,被陛下收养,很是宠爱。之前一直在都城,三年前夫君去了,一个人留在都城内,处处是故地,容易触景生情,久久不能从丧夫之痛中走出来,便求了陛下离开都城,来到咱们青溪府散心,刚到几个月,并未声张。太守为了给县主排忧,私下派了我们这些门客,在青溪府十八镇市遍寻年轻的男子,带回去侍奉县主。若是能得县主青眼,那将来可是要跟着县主回都城去享受荣华的。”
朱焰知道这些乡野之人除了土里那些事,别的一概不懂也不关心,便将以前胡小七从凡间听来的,话本戏词中的人物故事拿过来,重新编一编,骗过这些村民不是什么难事。
几位妇人也听不仔细,只知道什么将军、陛下、还有太守,都是青天之上的人物,连带着对面前的朱焰也生了几分畏惧之心,连连后退了几步,也不敢再像刚刚那样放肆说笑了。
朱焰温柔地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易近人一些,柔声问道:“看你们这地方山清水秀,几位姐姐又生得清丽,想来村子里的年轻人也是丰神俊秀。你们是我碰上的第一个村子,若是能找到合适的郎君,后面的镇子我也就不去了,直接把人带回太守府内,说不定还能争个先,领个赏,到时候定会再来谢谢几位姐姐。”
朱焰说完,从袖中掏出了几块散碎银两,放在手心。这也是胡小七的藏品,自己屡次想将这些无用又占地方的凡间碎石头扔出去,都被他拦了回来,没想到如今那几十箱凡间的金银珠宝,倒是真排上了用场。也不知这是天意,还是巧合。
几位妇人看到他手里的银子,眼睛直放光,开始还有些胆怯,后来打头的四娘从他手中拿走了一块,仔细看了看,其他人才敢把剩下的一起分了。
朱焰低头轻轻抚过掌心,微笑说道:“所以,几位姐姐是愿意帮忙了?”
那位名叫四娘的妇人说道:“这个事还挺大的嘞,我们几个老婆子不得行。不过我们可以去带你找族长。他们家厉害,村子里的人都听他的,很快就能把村里最俊的男人都给你带过来。”
“好啊,那就麻烦几位姐姐了。”朱焰作了一揖,跟着他们往村子里走去。
路上,朱焰跟她们闲聊了起来,“诶?姐姐,你们刚说村子里是族长,你们都是一个家族的?我进村前经过了一片祖坟,都是刻的赵姓,你们这是不是叫赵家村?”
四娘说道:“你这小郎君看得还够仔细得嘞,我们呀以前确实是姓赵,不过现在都改姓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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