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四娘指着路边的一块很不起眼的石碑说道，朱焰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才发现那块石头上果然刻着赵家村，只是那“赵”字，被人用石锄划掉了，又刻了一个“胡”字，很明显是后来仓促改成的。
听到这个“胡”字，朱焰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又问道：“这姓还能随便改？可是有什么故事？”
“你问我们算问对了，现在村里的年轻人都不知道这回事。”胡四娘挺起了胸膛，尽量用没有口音的官话说道：“以前啊，我们这村里都是赵姓，几乎是没有外来人的。后来山外受灾了，很多镇子上的人为了避灾，就躲进了我们这山里，其中就有一户姓胡的大夫。那个大夫人很好，据说之前在他们镇子上很出名，医术可好嘞。我们老婆子也不太懂，但是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只要找胡大夫看一看，开服药，吃两天就好了。我们隔壁的三婶子，中风卧床半年了，吃了胡大夫的药，半个月就能下地干活了......”
胡四娘洋洋洒洒说了很多胡大夫的妙手回春事迹，朱焰感觉她那状态如同十四五岁的少女，在向别人夸赞着她的心上人一般，等她都说完了，才又问道：“那也不至于为了一个会看伤害杂病的江湖郎中，就把全族的姓氏改了吧？”
“诶！小郎君，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什么叫江湖郎中，胡大夫可是医神，是天上神仙下凡的！前面那些都是小病，你听我接着说啊！”
胡四娘抹了抹嘴，继续说道：“那群山外来的人在我们村里住了大概半年，突然开始一个接一个的生瘟病，连着我们这些本来的村民也被传染，整个村子当时几乎都得了这瘟病，白天是没力气下地干活，到了晚上就一直咳，咳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一样。族长觉得是这些山外来人，破坏了我们村子的风水，惹怒了山神，才降灾下来，要把这些得了病的山外人都烧死，祭奠山神。”
而真正的山神朱焰听到这，暗自苦笑，心道：凡人也是可笑，好事坏事都能推到神的身上。神君眼中百年如弹指，哪家的山神这么闲，还能因为多了几个凡人，就生气了？还降灾？这是神还是魔？以折磨人为乐？
“啧，小郎君你可别不信，这世上真的有神，等你到我这岁数就知道了！胡大夫就是神派下来的，当时我们全村人都病了，只有胡大夫自己完全没事，他知道族长要烧死外来的村民，直接就去跟族长说，三天时间，绝对能将全村人治好，不然他就跟着陪葬。”
朱焰听到这里，已经猜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说道：“我猜，这位神医确实在三天内解除了村子里的瘟病，救下了全村人性命？”
胡四娘说：“是啊！三天时间！全村上下几百条人命，就这么让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山外的那些人病好了以后，第一时间就是打上了族长的门，逼着他把族长之位交给胡大夫，以后也不分赵姓和外姓，大家统一都姓胡，以后就是一个村子的乡亲了。而我们这些原本赵氏族人，受了胡大夫的恩，也不敢去说些什么，就这样，我们赵家村从此改为了胡家村。”
“所以，我们现在要去找的族长，就是这位胡大夫？”
胡四娘连连摆手，说道：“不是不是，当时虽然大家都想让胡大夫做胡家村的新族长，但是胡大夫一直拒绝，还是他的儿子出面，应下了这个位置，一直做到现在。哦，对了，提出大家都改成一个姓的，就是我们这位胡族长，也是亏了他，现在这村子才越来越和睦。当初外姓人进来的时候，村子可以三天两头打架，两边分得可清楚了。”
“儿子？！”
朱焰听到这两个字，有如雷击一般，停在了原地。
“怎么会有儿子？难道是我来的太迟了？怪我想错了，印象里小七一直就是这副少年模样，忘了他现在是凡人，有生老病死，再也不能永驻青春。我还想着来寻少年，如今怕不是都要老年了？”
“是啊，他儿子还可孝顺嘞，胡大夫年纪大了走不动路，出门还都是他儿子背着走呢！”
不过朱焰很快又转念一想，“不对，她只说了这家姓胡，是我先入为主了，也许小七根本就不是这个胡大夫，而是他儿子。”
这时，走在后面的年轻妇人，扯了扯朱焰的衣袖，怯怯说道：“小郎君，等会你去看，胡大夫家的孙子也不错呢！长得可白净了，看起来可不像我们乡下人，你要找俊俏的，这村里能比过他孙子的可是不多。”
“还有孙子？！”
朱焰又如晴天霹雳。
“难不成我要找的，其实是这个孙子？”朱焰感觉一头雾水，这一家子“胡”狸，竟不知自己找的究竟是哪一只。
这个胡大夫，医术高超，感觉不像普通的凡人，可能是小七转世带了些前世的技艺？好像听白虎说过，他有一世就是在宫里做御医，但是因为没治好宠妃，被斩首的。
至于他儿子，能想出顺水推舟的法子，趁着山外人讨伐赵氏族长的机会，让全村人改姓，跟着自己的姓氏，一下抬高自己的地位，从一个普通的外姓人，摇身变成整个村子的新族长。这种鬼机灵，倒也有胡小七的风格。
他那个孙子，虽然没提几句，但是样貌听起来，与村民相差较大，也有可能是小七转世。
“不过也无所谓了，至少小七应该就在这胡家，等去了看一看就知道了。不管是谁，能做族长，那家里过得应该也不差，也许这世能得个善终。”
朱焰虽然心里说着无所谓，但是内心还是强烈希望，小七就是族长家里不谙世事的小孙子，这样自己就可以把他带走，找个偏远的镇子，给他置办个大宅院，再买些奴仆，让他无忧无虑地度过这一世。
“我都这么对他了，要求一句不得婚娶应该不过分吧。我可不想以后凡间到处都是他胡小七埋的情种。到时候三天两头有凡间的女人，抱着孩子打上山门来要名分，一个胡煜晟就已经够了，再多来几个，次焰山就要被他们掀翻了。”
朱焰正在心里自言自语，都没注意胡四娘已经停了脚步，往前撞上去把胡四娘撞了一个趔趄。
“诶哟小郎君，你看着不壮实，怎么这么大的力气哟。快把老婆子撞飞出去了。”
朱焰这才回过神来，讪笑着把胡四娘扶了起来，还被她趁机摸了好几下手。
“族长，族长，来客人了！”
几个老妇人推开虚掩着的木门，把背后的竹筐往地上一丢，就径直走进了屋里。朱焰站在门口看了看硕大的门牌，高高的房梁，四方的庭院，进门处还有竹林影壁。与周围那些茅草屋一比，如同鹤立鸡群。看得出来这胡氏族长地位确实非同一般。
“小郎君，快来呀，愣着干什么。族长出去刨地了，马上回来，你来先坐会，这是她媳妇，我们叫她小金雀，唱歌可好听了。”
族长夫人端了几杯热水过来，朱焰看她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皮肤保养得很好，与那几位农妇气质完全不一样，能看出来不是本地的农妇出身。他接过那只缺了口的陶杯子，随口问道：“怎么族长也需要刨地？”
小金雀哈哈笑道：“那当然了，我们这村里不比你们镇上，什么官爷啊大人的，每日坐坐高堂。我们说是族长，不过是乡亲们厚爱，平日里多帮衬着些村子，多给村里出出力罢了，自己说白了也还是个农民而已，我们这一亩三分地也都有人顾不是？光是族长这俩字也不能填肚子啊！”
那妇人说完也不再与朱焰搭话，跟其他几人用方言开始聊起天来，朱焰倒也乐得清静，看着手腕上的骨环发出开裂的声音，心里确定了小七一定在这胡家。
很快，大门又被推开了，走进来了两个戴着斗笠的男人，高个的那个看起来三十出头，身材壮硕，面色黝黑，脸上皱皱巴巴，一看就是风霜的痕迹，他的双手，如同老树的枝干，布满了厚实的茧子；
紧随其后的矮个子，显然是前者的儿子，站在他爹的身旁，肤色与之相比确实白皙不少，身形纤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起他的衣角，骨头的轮廓若隐若现。他的头发稀疏泛黄，眼睛虽大，却缺乏这个年纪应有的光芒，少了几分少年灵动与朝气，透着淡淡的忧伤。
朱焰快速打量着二人，心道：夸父说小七转世，是他自己魂魄的样子，就算年纪不同，但是样貌特制是不会变的，这两个人都不是他。
想到这，他内心又有些失落，之前听胡四娘把胡家孙子夸得天花乱坠，一时间真以为是小七的样子，真的见到，也只能说，是长得比村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那些农夫俊俏一些，可是连凡间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都比不得，更别说与小七媲美了。
如此看来，还是得想办法见到那位胡大夫。
朱焰如今面对着胡氏族长，总有些不是滋味，感觉心里一阵酸楚，又不知道是为何，只好强压着自己的不快，上前说明了来意。
本来他以为，身为族长，估计就直接把他儿子塞给自己，不会再给其他人机会。可是却没成想，那族长拍着大腿说：“咿！这是好事情啊！我们村的娃娃们要出息咯！这可是大贵人，能有机会伺候大贵人，那是我们胡氏全族的福气！大人，我现在就去找人，多找些娃娃，让他们今天晚上都好好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明天一早来我这，让大人您过目，到时候您多挑些回去，就算贵人看不上，万一有其他的差事，也可以留他们在那，总比一辈子留在这山里强嘞。”
朱焰刚想插话问他胡大夫的事，族长又拉着他说道：“我们这边山路难走的很，大人辛苦了，今晚就委屈您住在我们家吧。我们这虽然破破烂烂，但也已经是村子里最好的了。金雀，把咱们住的那间房好好收拾出来，过年打的那床新被子拿出来给大人铺上，多铺几层。大人您就凑活一晚吧。”
刚刚一直沉默不语的儿子，这时小声说道：“那床被子不是给我成亲用的么？”
他声音虽然小，但是离他最近的族长和朱焰都听到了，族长甩手重重打了他头一巴掌，用乡里话骂了两句，又说道：“丢人的玩意，明天要是大人看上你，没准就能去伺候贵人了，还成什么亲！”
朱焰内心嘀咕道：这孩子怕不是个傻的吧。这两个人，一个憨，一个傻，难道真是小七的骨肉？
族长对着朱焰，马上又换了笑脸，说道：“大人，您一会先去休息，晚上我亲自下厨，给您做点咱们山里的味道，您平时大鱼大肉肯定吃惯了，也换换口味。我们这山里竹笋最嫩了，还有蘑菇也很新鲜，出了山里您都吃不到。”
朱焰展颜，说道：“那就劳烦胡大哥了，我也不是什么大人，并无官职在身，不过是太守门下一普通门生，平日受太守恩惠，理应为太守解忧。我姓朱，您就叫我朱小弟。”
“咿，那可使不得，您给贵人办事，那就是大人，我们这些都是小人啊。”
朱焰为了快速拉进与他们的关系，降低他们的防备心，继续说道：“这“大人”我确实是担不起，要不这样，您要是叫不出口，叫我的字重光也行。”
这字，也是胡小七听戏听来的，朱焰想着，随手拿来用一用。
族长局促地搓了搓干裂的双手，咧开嘴，露出发黑的牙齿，憨笑道：“我们乡下人，没那么多规矩，既然大人这么说了，那我就叫你重光老弟了。”
“当家的，房间收拾好了，让大人进来吧。”
朱焰，字乔治，又名粉红朱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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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医仁心-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