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雪崩

林确欲盖弥彰地低头看地,只见初九正歪头盯着自己,黑曜石般的眼睛折射着异常明亮的光。

“哈哈,老大,”林确试图转移话题,“初九一看就是只聪明狐狸,感觉我们说话它都能听懂。”

顾芥指关节敲了敲电脑:“看照片。”

林确收起对初九谄媚的笑容,推了推眼睛,盯着照片看了足足三分钟,最后嘴角抽了抽:“老大,都三年了,我的脑容量你也知道,就那么点……况且,当时我们赶到的时候,一见你躺在地上,生命体征接近于零,我哪有心思仔细看周围什么样……”

三年前,青海茫崖。

寒风掠过雪原,卷起细碎的雪沫,在浅灰色的天幕下肆意飞舞。

脚下,昆仑山脉仿佛一条拔地而起的银色巨龙,自西向东横亘于天地之间。向上仰望,巍峨山脊被终年不化的积雪覆盖,泛着冷冽的寒光。

直升机螺旋桨的嗡鸣声震耳欲聋,林确裹着厚重的防寒服,手脚并用爬下直升机,顾不上拿氧气瓶就往前冲。

“老大!”喊破喉咙喊出的声音瞬间被风刮散。

专业救援队的人拦住他,塞过来一个卫星电话,一边说话一边打手势。

林确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脑子里不断回荡着早上传到基地的消息——

叶塔峰突发雪崩,科考队一行三十六人均已失联!

昆仑山脉多陡坡和峡谷,积雪在重力作用下容易失稳滑动。特别现在是冬季,降雪量大,风力强,易导致雪层结构不稳定,造成雪崩。

但叶塔峰最陡坡面不超过三十五度,且从未有过雪崩记录,卫星遥感和局部气象站实时监测,也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怎么就——

林确觉得天都要塌了,“怎么就雪崩了……”

等救援队的那人走了好远,林确才反应过来那人刚才的手势是让他待在原地别乱跑。

夹杂着碎冰的寒风刮过脸颊,周围嘈杂纷乱,从对讲机和卫星电话中传出的声音不绝于耳。

浑浑噩噩等到傍晚依旧毫无音讯,林确拦住路过的一个救援队的人:“我……有找到人吗?”

对方沉闷疲倦的声音透过氧气面罩传出来:“这里受磁场干扰,我们带来的电子设备没法正常运行,光靠人力很难施展搜救。”

话音刚落,他腰间别的卫星电话乍然响起。

电话接起,电流声滋啦作响,片刻安静后,那头说话了:“可能找到一个人。”

林确听完一个趔趄差点摔救援队大哥怀里,他执意要跟着一起去。潜意识里,他觉得那人就是顾芥。

可第一眼看到陷在雪里的人时,原先那点期待彻底落空了——橙色羽绒服,老大从来不会穿这么鲜艳的颜色。

他见过这件羽绒服,就在科考队初到昆仑传回来的照片里,陆诩一身橙色站在第一排正中央,衬着背后的日照金山,笑得和煦灿烂。

和旁边黑衣黑裤、脸也黑着的顾芥构成了极大反差。

可第二眼,橙色之下的黑色衣领,那分明是——

“老大!”林确要冲上去,却被旁边的人拦下来了。

“他还有生命体征,不要移动他,等直升机过来。”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已经很模糊了,只隐约记得直升机迫近的轰鸣声和急救室亮起的红灯。

要说有什么不一样——

橙色的羽绒服,黑色的衣领,白色的雪,灰褐色的岩石,各个元素碎片飞快闪现,破碎,然后重新组合拼接。

“雪!”林确突然喊。

“雪?”

“对,雪。老大,我记得当时你周围的雪地没有照片里这样平整!”

顾芥猛地转头看向照片,雪地确实很平整,除了他身体陷进去的那一块,其他地方都随着地势的轻微起伏而覆盖厚厚的雪层,平整,规律。

乍看上去,就好像他从高处跌落进雪堆里——看起来很合理。

但是他后来问过救援队的人,自己被发现的地方离发生雪崩的叶塔峰足有两公里,而且与叶塔峰处于同一海拔平面。

叶塔峰雪崩规模估测在2-3级,影响范围不超过一公里,不可能将一个人平移两公里。

更费解的是,他活下来了。

科考队一行三十六,只有他一个活下来了,其余三十五人至今都未找到尸体。

午夜梦回,他有时会看见三十五个亡魂在遥远的雪域上行走,弓背垂头,了无生气。

那些都是研究院的同事,即使他与其中大部分人只是第一次见面合作,但在那样的极端情况下,总会生出命运与共的情谊。

三年前在ICU里醒来时,所有人都在庆贺他的大难不死,只有他自己宁愿葬身那皑皑雪山。

从小到大,遇到的所有灾难,每次只有自己死里逃生,每次都只留自己一人在这世上。

顾芥强迫自己从这些无聊幼稚的情绪中抽离出来,问林确:“当时雪地是什么样子?”

林确拧起眉毛:“有一道……拖拽的痕迹,不长,痕迹尽头是——”

他搜肠刮肚寻找能形容的词语:“一个个小坑,比拖痕深一些,左右交替……老大,我知道了,是脚印!”

“脚印?”

谁的脚印?

顾芥抬手挡住要过来蹭头的初九,努力从大脑中调取三年前的那份记忆。

可那段记忆的末尾就是雪崩时铺天盖地而来的雪板碎块和雪沫。

如果那脚印是自己的,那他为什么没有雪崩后离开叶塔峰,走到被救援地点的记忆?

如果脚印不是自己的……

但不管脚印是谁留下的,在这张照片里为什么没有出现?是修图无意识修掉了,还是有人刻意抹除了……

顾芥深吸一口气,一切真相,追根溯源,要去昆仑山找了。

顾芥退出内网,关掉电脑,几乎在瞬间就做好了决定:“林确,我要去一趟青海。不是研究院的项目,院长那边要是问起来,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林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机械地点了几下头,突然——

“青海?老大你要去青海!”

顾芥起身,却发现迈不开腿。低头一看,初九死命咬着他的裤脚,犬牙露在外面,眼睛瞪得浑圆,大有一副他往前走一步就会和他同归于尽的狠戾模样。

林确要是体型不太方便,早就咬顾芥另一边裤脚了:“青海那地方克你啊老大!”

顾芥弯下腰,捏着初九后颈的皮毛将整只狐提起来,然后塞到林确怀里:“平时让你看论文看不进去一个字,院长的那套歪理邪说你倒学得挺快。”

“老大!”林确抱住初九,“你别误会,我永远跟你是一条船上的,但院长说的也有道理,你看你一去青海那边就出事,鬼门关前走过两回,下一次说不定就真进去了。”

“啊呸,”林确抬手在自己嘴上打了一巴掌,“老大我不是咒你,但是青海这地方它真挺邪门的——”

“我订今晚的机票去青海,研究院那边我会请假,”顾芥打断林确的喋喋不休,“初九麻烦你照顾一段时间,它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我过一会给你列个Excel表。”

“嗯!嗯?”林确手忙脚乱用肢体表达了自己的震惊,“……老大,你去青海不带我?”

“带你干什么,添乱吗?”

林确小声:“免费劳动力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顾芥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卡和一串钥匙:“初九和你的一日三餐,费用从这张卡里划。钥匙拿好,放餐准时些,不然它会闹。如果你嫌麻烦的话直接搬过来住也行,客卧你自己收拾收拾。还有,初九品种特殊,不能带出去遛弯。”

“啊?品种特殊……”林确拿出手机,打开百度对着怀里的初九拍照识图,“白金狐,相似度74%;蓝狐,相似度61%;北极狐,相似度54%……我怎么看着都不像?”

突然,林确想到了什么,手腕一松,手机跌落到地上。

“老大,你这属于非法饲养吧?”

顾芥捡起林确的手机,塞回林确手里,“所以,为了避免我进去,不要带着它出门四处逛。”

林确稍息立正:“保证不带它出去乱逛!”

晚上九点,看完青海地质研究院发过来的央措盐湖湖水检测报告,顾芥拉着一个二十寸行李箱走出房间。

初九和林确蹲在客厅里,两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顾芥。

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初九犹如一道闪电飞奔出去,越过门槛后回身一看,林确手忙脚乱地跑过来,而顾芥依旧站在原地。

“初九。”顾芥叫了一声它的名字。

初九低下头,呜咽了两声,迈着破碎的小步子慢吞吞往回走,但却怎么都不迈过门槛。

“我不能带你一起去。”

初九刚搭在门槛上的前爪又收了回去。

一人一狐僵持在门口,客厅里里微弱的落地灯灯光照到玄关处,在地上投出一长一短两个影子。

顾芥没办法,揪起初九后颈的皮毛,不顾初九四条腿狠命挣扎,一把丢进屋里,然后迅速关门。

哐当一声,紧闭的大门隔绝了一切,留下暴躁的初九和留守儿童似的林确相看无言。

过了十分钟,顾芥估计都出小区了,林确打开那份比他命还长的Excel表,深吸一口气,对着初九:“要不我给你做顿夜宵?”

……

飞机航行灯划破阴沉黯淡的夜幕,飞向广袤辽远的高原。

一下飞机,顾芥就拨出一个号。

“我在青海。”

一个小时后,一辆黑色改装越野车在地面擦出一道火花,然后稳稳当当停在顾芥面前。

“老大!”驾驶座上,一个戴着墨镜、穿酒红色冲锋衣的年轻姑娘降下车窗,“你怎么一个人来了?没带小师弟?”

顾芥放好行李上车,“林确留在锦安。他那一碰就碎的骨头,更适合留在研究院整理档案。”

江水瑶一脚油门,升上车窗。

越野车将机场的五彩斑斓的霓虹灯抛到身后,驶入黑漆漆的高速公路。

“话说院长怎么同意你接青海这边项目的?”

“不是公派项目。我自己来的,院长现在还不知道。”

“院长不知道!?”江水瑶顾着震惊,差点错过一个路口,“老大,你这属于阳奉阴违了吧?没研究院的下发公文,我们办不了无人区通行证,而且现在央措盐湖附近封闭,就算进入无人区,没有青海地质研究院的批签,我们也靠近不了。”

顾芥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划了几下,漫不经心地说:“研究院公文能伪造吗?”

江水瑶一脚刹车踩到底,整个人扑到了方向盘上,半晌,她缓缓抬起头,扯出一抹艰涩的微笑:“技术上可行,但生命值不允许,回头院长那边不好交代……”

顾芥:“院长那边我去交代。”

与此同时,锦安市,澜江苑。

一声不亚于广场舞大妈高分贝音响威力的惨叫,穿透中空夹胶的三层隔音玻璃直冲云霄——

“救命啊狐狸精啊啊啊啊——”

初九:是的,我确实能听懂,猫猫坏笑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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