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月高风野，夜风划过树梢罅隙，簌簌响声清晰可闻，屋内一片死寂，空气里像裹着冰雪，呼吸似乎也成了噪音。

“喂？喂？喂……”

夏奶奶的声音从听筒里里传出来，疑惑又急促。

“喂——！”

突然拔高变得尖利的声音像一把利刃，猛然划破房内凝固的气氛。

夏遇森浑身一颤，握紧手中电话，偷偷留意窗边的纪朗玉，心有余悸又闷闷地回：“奶奶……”

眼角余光瞥见对方站起来，他当即吓得惨叫一声，哆嗦地嘴唇：“你……你要……干嘛？”

纪朗玉凉凉瞟了缩在床头的夏遇森一眼，嗤了句“没用的东西”。话落，径直走出卧室。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夏遇森正松口气，耳边就传来他奶奶平静的附和：

“确实。”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开口：“奶奶，他说你孙子没用，而且你孙子——我现在在一个想置我于死地的人家里，您竟然还同意纪朗玉的观点！”

三十秒过去了，就在夏遇森觉得他奶奶终于有点良心发现时。

夏奶奶波澜不惊的声音再次传来，和着这满山清冷月色仿佛加冰的冷水，哗啦啦的一桶水朝他兜头倒下。

夏遇森倏地一抖，错觉自己从头到脚都是冰冰凉的。

“阿森，但你看，你到现在都没事。如果纪朗玉真想弄死你，你这会能跟我通话吗？”

狡辩！夏遇森咬紧后槽牙，“奶奶，解释就是掩饰。”

手机两端的人都陷入沉默，一分钟后，夏奶奶无赖地讲：“那行吧，依你的意，你没用。”

夏遇森当即垮下脸，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

“你们刚刚在干嘛？”夏奶奶问他。

刚刚她没收到夏遇森及时回应时，有那么一瞬是真的怀疑纪朗玉不会又下死手。

夏遇森一愣，随后说：“还能干嘛，他要我死，我就死死瞪着他，他就不敢乱动。”

“你好醒目啊——”

夏遇森听着奶奶拖长尾音不由得后颈一紧，从这声感叹里听出了老人家的嘲弄。

“奶奶！”他咬牙切齿压低声音，余光时刻盯着门口方向：“我要怎么做才能回家？我现在随时都可能嗝屁，您还有心情在这说风凉话？”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嘎吱嘎吱”声响，像是有人在嚼东西的声音，还没等下他出声，那边就传来夏奶奶说了句“等下，我再去拿个梨”。

“……”

十分钟后，电话那头传来夏奶奶爽朗且中气十足的声音：

“小森，我刚给你掐指算了下，你一时半会回不来，先在朗玉那住着先吧。”话刚说完就打算撂断通话。

“为什么！？”夏遇森几乎破音，耳尖听到外面传来倒水的动静又赶紧压低声音，“我不是跟您说过了吗，我白天变成一只狐狸！”

“朗玉喜欢小动物，他不会对你怎样。”夏奶奶对夏遇森的哭诉不仅没听进去，而且还加了句：“遇事淡定点，别一惊一乍的。”

这是喜欢小动物的问题吗？这是淡定就能解决的事情吗？

夏遇森觉得自己心口就堵着一块淤血，咳不咳都会要了他半条命。

“叩叩——”

夏遇森猛地抬头望去，入目就看到纪朗玉斜手里拿着两杯黑漆漆的东西正往他这边走过来。

毒药！

他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手机里这时也传来夏奶奶打哈欠的声音，“没什么事，我就挂了，总是半夜三更找我，烦死了。”

“等等奶奶！他拿——”

与此同时，纪朗玉面无表情将手里另一杯黑咖啡递给夏遇森，“咖啡，喝不喝？”

“你没下毒？”嘴巴比脑子动得快，夏遇森说完就后悔了。

纪朗玉直接仰头灌了自己那杯，喉间溢出一声冷笑：“老鼠药涨价了。”说着，大马金刀往床上一坐，“我们需要谈谈。”

五分钟后——

纪朗玉拍了拍床，又揉了揉眉心，不耐烦道：“我今晚不想解答任何问题。”

夏遇森抱着抱枕，端详三米之外的纪朗玉的神色，咽了咽口唾沫后，斟酌开口：“我也是今晚才听到我家还有这事。”

夏家长子，命里注定在三十岁时变成狐狸，短则半月，长则三月。

“你家……”纪朗玉冷着脸，食指和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像是在碾碎什么东西似的。

他的声音飘渺得像是在呢喃，但却让夏遇森的脊背倏地绷紧。

“是不是得罪过狐大仙？”

夏遇森瞳孔在昏暗灯光下倏地微微紧缩，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须臾后，大声嚷：“……你家才得罪过狐大仙。大半夜的，不要讲这么瘆人的话题好不好。”

即使夏遇森竭力克制正常，但微微发颤的尾音还是让纪朗玉注意到了，他抬头看过来，久久地注视他。

“你在怕？”

这不废话吗？夏遇森在心里这样讲。他别开头，不想让纪朗玉看到他的窘态。

纪朗玉顺着夏遇森的目光也望向窗外，趁对方还在发愣的时间里快速梳理了今晚的事情。

夏遇森的坠海反而触发了夏家的诅咒，让他提前化狐，而刚好老白就是狐狸，于是他就变成了老白。

但夏奶奶隐晦提到一条致命信息：因意外提前化狐者，等到夜晚变回人时，不能离开凶手五米远。

纪朗玉一想到这就头皮发麻，今晚夏奶奶若无其事讲夏家长子化狐狸这事时，他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当场想逃跑了事。

要不是当时夏遇森那道仿佛实质般的目光死死钉住他，让他脑子顿时清醒，不然这一跑就真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反正害夏遇森坠海这事，他只要咬牙切齿否认，谁都拿他无法。况且人证物证都没，仅凭夏家一个离奇传说，警察是信谁，一目了然。

夏遇森回头，望向对面的纪朗玉。片刻后，他张了张嘴，问纪朗玉，“朗玉，你到底为什么想要我死？”

尾音被他拖得长长的，没有往时的慵懒，只剩下一股无力感，像是被人抽走了筋骨，夏遇森连逼问都显得疲惫不已。

他刚才思考了很久，如果就两家家长对于他们小时候的戏言当真，纪朗玉至于对他爽约抱这么大仇恨吗？

话音未绝就被纪朗玉打断，“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们充其量只在小时候见过几次面……就凭你家那个破传说就断定我是凶手，未免太冤枉人了吧。”

良久后，夏遇森闷闷地发出一声“哦”。

纪朗玉神色不耐地啧了声。

夏遇森走近一米，复述奶奶的话：“奶奶说，我家还没出现有变成狐狸三个月的，所以在我完全变回人之前，只能待在你这里了……”

“不要。”纪朗玉想也没想地开口拒绝。

夏遇森噎住，低头睨着他，心里觉得委屈以致于脸上也显现了出来，他哑声问：“为什么？我想回家但回不去呀，离你太远又会被弹回来……”

“烦死了——”

夏遇森倏地闭上嘴，目光死死盯着纪朗玉，生怕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在这半个月的相处里，纪朗玉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即使那次被纪朗清刁难，夏遇森也看出纪朗玉当时的乖巧也是在控制范围内。

但此刻，他在纪朗玉脸上看到了溃败……烦躁。

夏遇森其实不知道接下来要讲什么，脑子一热，脱口而出，“朗玉，你现在怎么讲也是嫌疑人之一，你多少表现出一点愧疚才讲得过去吧。”

话刚说完，夏遇森就后悔得想咬舌自尽，但没想到听到对面传来一声“切”。

不知怎的，这个发现让他心脏狂跳。一开心，脑袋就不由自主地晃起来，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纪朗玉盯着他没挪眼。

“你这么大个人，怎么会做出这么……幼稚的动作？”纪朗玉的眉头蹙起一道极浅的褶，表情既非纯粹的嫌恶，也并非全然的不解。

同时，夏遇森回望纪朗玉突然表情凝固的脸，他从纪朗玉眼中捕捉到一丝……羡慕。

“开心不应该表现出来吗？”

纪朗玉问他，“伤心也要吗？”

夏遇森点头，心想这什么奇怪问题。

纪朗玉哦了声，随后便陷入长久的沉默。

夏遇森看他迟迟没动作，蹑手蹑脚地靠近，再靠近，伸手在纪朗玉面前挥了挥，看他眼珠子没动，又伸出食指探纪朗玉鼻息。

——没鼻息！

“朗玉，你……你别……吓我。”夏遇森喉结急促滚动，脑子乱成一团。

指尖在屏幕上打滑，直到第四遍输入“120”，他颤着手指要戳向拨号键时，鼻间突然袭来一阵雪松木气味。

“靠这么近……”纪朗玉的声音像指甲刮过玻璃板，每个音节都深深扎进夏遇森紧绷的神经里。

他注视着面前背对自己在颤抖的男人，嘴角缓缓扯开一个古怪的弧度，“不怕我杀你了吗？”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一声凄厉的惨叫传出窗外，划破静谧的山林。

院子里的龙眼树剧烈晃动，哗啦啦地响。沉睡的雀鸟被惊得四散飞逃，翅膀费劲扑腾拍打，几片羽毛打着旋从空中飘落，沾在潮湿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