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今日是四夫人出月子的日子，府里要办满月酒，大夫人让各个院子里的下人都去帮忙。

刚过卯时，静梅便起了。

静梅眯缝着眼，蹬上了黑色布履，下榻后，用凉水洗了脸，消去了些许困意。

她推开门，便看到为嫣和胡妈在院子里浇花。

胡妈听到身后吱呀的开门声，她转身看到刚起的静梅，笑的和蔼：“呦，醒啦”

静梅揉了揉眼睛，还未完全醒过来。她走向院子，嘴里的话有些含糊：“小姐，胡妈，你们怎的起这么早？”

为嫣穿着素白色纱衣，裙幅上印着零星淡淡的竹叶花纹，腰衿上的丝绦裹着柔软轻盈的腰肢，青丝在头顶挽成发髻，明眸似水，却透着一丝冰寒，缕缕晨光倾泄而下，衬得她有些不食人间烟火。

她舀起一瓢水，浇灌在白色杜鹃花的土壤里，语气慢条斯理：“一会吃过朝食，我便要去四夫人的院子”

静梅睁了睁眼，鼻子和眉毛襟在一起，她问：“小姐，为何去的这般早？”

为嫣：“早去些，免得了和林慧碰面，也少了些麻烦”

静梅听着为嫣的话，似懂了的点了点头。因刚才困意未去，只顾着听，没顾得上看，倒是眼下才看清为嫣今日的穿戴。

她家小姐平日虽惯爱穿素衣，但也有能撑场面的衣裳，像是眼前这件，算得上那些衣裳里最好的了。静梅很是不解，不过是见四夫人，小姐竟穿的比见平阳君还好“小姐，你今日为何穿的这般隆重？”

为嫣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倒也没觉得自己穿的有何异样，便讲：“四夫人于我有恩，今日她刚好满月，前去送满月礼，便不可似往日那般随意。不过是穿了件纱衣而已，也算不上隆重。”

静梅听了为嫣的话，眨了眨眼。她想为嫣应是不知，自己今日多漂亮，便小声叨咕了一句：“去见平阳君才应穿这件”

为嫣没听清静梅的话，她抬了抬眉，放下手里的竹瓢，又问了遍：“什么？”

静梅立刻跨起胡妈的胳膊，将胡妈拉走，还笑笑的说：“没说啥，我和胡妈去做饭了”

进了小厨房，两人如以往那般，静梅打开米袋，胡妈蹲在灶台边往里加柴火。

静梅一边淘着米，一边叹气着同胡妈说：“胡妈，小姐总是这般冷淡，若到找夫婿的时候，该如何是好？”

胡妈做为过来人，倒看的开，她盯着灶坑里的火焰，手上往里添着干柴火，说：“这婚事啊，和冷淡不冷淡没关系，还是要看缘分，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

静梅觉得胡妈说的没错，算了不想那么多了，还是把眼前的粥熬好吧。

为嫣的朝食很清淡，吃的也不多，一碗粥再配上些小菜。

吃过后，三人出了院子，分别去了不同的方向。

为嫣走进四夫人的院里，这院子虽不在正位，却是林宅里最大的院子，足足有为嫣住的院子三个大。这也曾是梁君华的住处，为嫣幼时便在这里生活。每次踏进这院子，为嫣便会想起梁君华。

院子里的仆人忙进忙出，一个女仆上前迎了迎她：“四小姐，是来看四夫人的吧，快进屋”

为嫣看着欢喜的女仆，笑着颔首道：“好”

踏进了屋内，香炉里升起袅袅的安眠香，仆人向靠坐在拔步床边的女人禀告：“夫人，四小姐来看您了”

女人听闻后，挺起腰身，脸上的颜色鲜亮起来，她摆着手，语气轻愉，示意为嫣快过去：“为嫣，快来我这里坐下”

为嫣款款的走向床边，看到四夫人为她腾出的位置，眼底抹过一丝微亮，脚尖却向后挪了挪，搓了搓袍下的手指。

四夫人年轻，仅比为嫣大六岁，原是戏班子里学戏的。谁料班主突然横死，整个戏班子便黄了铺子。碰巧在那时，无处可去的四夫人遇见了林复，为了生计便只好做了妾。

林复寒门出身，家中往上十代都是雇农。高中后，他也曾自命不凡，想做出一番宏图伟业，便留在了京畿。怎奈他太过中庸，二十年过去了，便也还是个从五品侍读。

仕途不顺就罢了，他认命。可家里没男丁传宗接代，这自是不行的。这么多年，他娶了一位正妻，三房妾。在他不惑之年，终是有了为林家延续香火的孩子。

老来得子，林复对自己的小儿子十分看重。四夫人诞子之后的一个月里，他不许任何人来看望，怕别人带来不干净东西，再连累了自己的儿子。

为嫣晓得林复在意她这个弟弟，又想到四夫人刚出月子，现下身子还虚着，怕自己渡了外气给她，这便不好了。

她有些顾虑：“四夫人，还是寻个下人来，搬个圆椅罢”

四夫人笑着拉过为嫣的手，借着点力，便把为嫣拉着坐下。她知为嫣做什么都有分寸，但这分寸不应在她俩之间，便打趣为嫣：“生疏了不是，你我之间还讲究这些？”

为嫣刚坐下，便拿出了一个金色长命锁，递到四夫人面前，直接开口恭喜道：“四夫人，恭喜你喜得贵子”

四夫人视为嫣如知己，也知为嫣在这宅院里的处境，自是不能收这长命锁。

她推回为嫣的手，桃花眼含着笑“为嫣，你能来看我，我便开心，不用拿这么贵重的物什”

为嫣笑眼盈盈，她掰开四夫人的手指，将东西重放进四夫人手心，语重心长的样子像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四夫人，你与我有恩，若不是你给我那些银钱，恐怕胡妈早就缠绵病榻了。若你拿我当你的至交，定要收下它”

四夫人了解为嫣的脾气，只要是她认定的事，便九头牛也拉不回。

为嫣这么说，她就是不想收，便也只好收下。日后为嫣有用的上她的地方，她再用找补回去，这样便不会伤了她们之间的情意“为嫣，谢谢你。这长命锁，我便收下了。”

为嫣笑着说：“这样才对”

看完孩子后，两人坐回榻边。

四夫人本就是活泼话多，这一个月内，可是把她憋坏了。眼前来了个能说话的人，她便打开了话匣，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为嫣看着四夫人的眼睛，安静的听着她的话，时不时的点头。

方才还在正常说着话，四夫人突地压低了嗓子，看了眼外面，对为嫣说：“昨儿夜里，我听老爷说，大夫人本家铺子的布仓遭了火，那些布匹恐是保不住了。以大夫人的个性，定会用林家银钱，填补家里的亏空。这些时日，不便大手大脚的花钱，留些以便日后用”

为嫣听话的应下：“好”

“阿宝，阿宝”屋外林复在唤着小儿子的乳名，声音渐渐清晰。

林复穿着深绿色的朝服，手上托着官帽，大步迈进屋子。虽已到不惑之年，唇上还蓄着胡须，但也盖不住他身上的书生气。

他本笑着，见为嫣在，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四丫头来了”

自四夫人怀孕后，为嫣便没怎么见过林复，对这个没关心过自己的父亲，她不热情也不冷淡，只是起身规矩的行礼：“爹”

林复虽是同为嫣说着话，脚步却朝着自己儿子走去：“四丫头今儿起的这么早？”

为嫣没有留下的意思，脚尖指向了屋外，她轻声答着林复的话：“昨夜睡得早，今日起的便早了些。我已见过弟弟，便不再叨扰了，叫四夫人和弟弟好生休息罢。”

四夫人还有好多话未和为嫣讲，她挥了挥手中的娟子，不舍的同为嫣告别：“为嫣，有空常来，我一人在这院子里太闷了”

林复向外看了一眼，为嫣的背影落入眼底。

为嫣太像她母亲了，这一瞬，便叫他想起了梁君华。

当初，林复是真的倾心梁君华，也满心期待着他俩孩子的出生。只可惜为嫣不是个男孩，若是她是个男孩，定会有所作为，成为林家的顶梁柱，他不禁叹了口气。

为嫣回了自己的院子，翻开书案上未读完的书。

到了傍晚，只见胡妈一人回来，她抬头，随口问了句：“胡妈，静梅怎么没回来？”

胡妈今日在后厨忙了一天，累的腿发虚，胸口也闷闷的，像是压了块石头。

她坐在凳子上，脸颊看上去没有气色，语调带着些老态和疲惫：“静梅和我说，大夫人让她去取布匹了”

闻言，为嫣秀眉微蹙：“取何布匹？去哪取了？”

胡妈没看到为嫣的脸色，也没听出为嫣语气的异样，她边握拳捶着酸胀的大腿，边同为嫣讲：“大夫人说是给小姐的布匹，让静梅去大夫人本家的铺子取”

为嫣手里的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脸色从未有过的难堪。她想着四夫人的话，感到寒冷从四面八方侵蚀着血肉，嘴里喃喃自语：“不对，不对”

胡妈知道为嫣沉稳，很少见为嫣这副脸色，她也跟着慌乱起来，询问为嫣：“为嫣，这是怎么了？”

为嫣：“四夫人说，大夫人家铺子的布匹，都被烧了。竟是烧了，又如何取布料？此事不大对头，我这就去寻她”说完，为嫣迈步走向门外。

胡妈放不下心，她跟在为嫣身后，要求同去：“我和你一起去”

外面不知是何状况，胡妈又上了年纪，为嫣不能让胡妈跟她出去，她拦住了胡妈，稳了稳神：“胡妈，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和静梅很快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