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静笙不是第一次被抓进大牢了。在过去的一年间里,他就因为学生运动被抓过三次。但他还是头一次被当作特务抓进特务处的大牢。
进入大牢不到半个时辰,刘静笙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事态的异常与严峻。警察抓捕学生,无非想通过拘禁来阻止他们闹事,不会毫无节制地殴打。然而,眼前这些穿着黑衣、神情阴骘而猥琐的人,却肆无忌惮地对他实施暴行,逼迫他承认自己是□□特务。
初始,刘静笙是绝不肯承认的。尽管他的心中是支持和向往**的,但他是一个实事求是的人,绝不承认也不会冒认自己没有做过的事。他还跟他们摆事实、讲道理。可他每拿出一个铁证,得到的却是更野蛮和残暴的殴打。他明白了:他们要的不是事实,是人命,是在他们眼中比蝼蚁还轻贱的人命。
刘静笙不知道他们究竟为什么要自己的命,他也不想去知道。他的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不仅是为了自己蒙受的冤屈,更是为了四万万水深火热的同胞,为了五千年的华夏文明——竟是要在这群人的手里走向亡国灭种的深渊了。
他挺起满是伤痕的胸膛,张开干裂的嘴唇,用尽全身的力气,冲着他们嘶吼道:“中国**万岁,中国**万岁,中国**万岁!”
他们先是震惊地愣住了,随后陆陆续续地笑了。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结果——刘静笙招供了自己是**特务的真实身份。
刘静笙伤痕累累地躺在阴暗的牢房里,静静地等待死亡处决。他舍不得死——舍不得自己的大好前程,舍不得复旦的老师和同学,舍不得老家的母亲和祖母,舍不得苏禾。但他并不怕死,生在今日之中国,革命者死,安分守己者亦死;父也死,子亦死;夫也死,妻亦死;人人皆可死,他刘静笙又何尝不可死?
在牢房里苦熬了两天两夜,刘静笙最终等到的,并不是特务处各种花哨的死刑,而是突如其来的释放。他拖着虚弱的身体,恍恍惚惚地走出了大牢。他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晒着暖洋洋的太阳,身子舒坦极了,但他却感觉很不真实。他怀疑这是自己在临死之前做的美梦,直到他抱住泪眼婆娑的苏禾,听到她在耳边的啜泣声,他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活了下来,并且怀抱着心爱的女人。
刘静笙恋恋不舍地松开苏禾,一边安慰她说自己没事,一边用满是血痕的脏手替她擦拭眼泪,却意外地发现她的脖子上有一块异常的红色印子。他翻开她的衣领,里面还有更多的发红发紫的印子。他望向苏禾的身后,发现江远征正靠在停在路边的车旁,玩味又挑衅地看着他。刘静笙即刻明白了——苏禾脖子上的那些印子是什么,自己因何被诬陷下狱,又因何被释放。
苏禾出门前未曾仔细照过镜子,此刻才惊觉江远征在她身上耍了诡计。她措手不及,只能捂着脖子,无助地啜泣。
刘静笙见状,撇下苏禾,径直向江远征走去。途中,他瞥见一个正在抽烟的特务,腰间别着一把手枪。刘静笙眼疾手快,出其不意地夺过手枪,随即举起枪口,对准江远征扣动了扳机。
江远征被吓了一跳,慌忙抱头蹲下。待他缓过神来才发现,那瞄准他的枪口竟未射出任何子弹。
刘静笙不会开枪,却依旧不肯罢休。他一边冲向江远征,一边慌乱地琢磨着手枪。然而,他还未及理清头绪,便被江远征一个反手撂倒在地。
江远征迅速制住刘静笙,从他手中夺过枪。他熟练地打开保险,将子弹上膛,随后扣住扳机,将枪口紧紧抵在刘静笙的额头上。
“不要!江远征不要!”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伴随着清脆有力的跪地声。
江远征闻声望去,看见苏禾正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
苏禾冲着江远征摇头哀求:“我求你了!不要。”
江远征心头一颤,压下了怒火,微微松动了扣住扳机的手指。
刘静笙侧过头,看到苏禾跪地哀求的模样,感到万箭穿心。他冲着苏禾咆哮:“不要求他,你这样比让我死还难受!”
苏禾心如刀割,千言万语堵在胸口难言,唯有泪水如决堤般涌出。
刘静笙突然伸手握住枪管,双眼布满血丝,冲着江远征咆哮:“开枪啊!姓江的,你开枪啊!”
“不要开枪!”苏禾急忙用更大的声音哀求,“江远征,我求你,不要。
“开枪!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刘静笙继续咆哮,“开枪啊!”
“砰”——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骤然响起。
苏禾被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她紧闭双眼,几乎不敢呼吸,片刻后才鼓起勇气,朝刘静笙望去。只见他依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但身上和周围都没有一丝血迹。她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将目光缓缓上移,发现江远征的枪口是对着天空的,枪口还飘散着一缕淡淡的硝烟。
苏禾紧绷的身体终于一松,将憋在胸口的那口气喘了出来。
刘静笙也被吓呆了,躺在地上久久缓不过神来。江远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把手枪丢还给那名丢了枪的特务,随后快步走向苏禾。他伸手把她从地上扶起,试图将她搂入怀中,带她离开。
然而,苏禾却用力推开了江远征,踉踉跄跄地走向了刘静笙。苏禾拽住刘静笙的胳膊,拼命想将他拉起来。可刘静笙却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瘫在地上,毫无反应。苏禾用尽了力气,却始终无法将他拉起。
“静笙,我们回学校,好吗?”苏禾的声音带着哭腔,一边恳求一边继续用力拉他。
刘静笙缓缓抬起手,按住苏禾的手腕,目光呆滞地望着天空:“你跟他到底做了什么?”
苏禾的眼泪夺眶而出,声音颤抖地说:“静笙,你要相信我,不管我做了什么,都是因为我爱你。我不能看着你死......”
“我宁愿死。”刘静笙松开了苏禾的手。
苏禾看着刘静笙松开的手,失去了最后的勇气。她不敢再去触碰他的手,任由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刘静笙从地上爬了起来,未曾再看苏禾一眼,独自蹒跚着离去了。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不能再留在这里。他害怕自己再多停留一秒,便会失去最后的理智和教养,对苏禾做出什么追悔莫及的事来。
刘静笙不想责难苏禾。他知道,她是为了救他的命。可是他又实在是难受极了。他视若珍宝、连自己都舍不得碰的女人,被别的男人糟蹋了。他总得责难一个人才能解了心头之恨。然而,光责难江远征又是远远不够的。他不敢深想,这两天两夜里,苏禾和江远征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又总是控制不住地去想。他害怕苏禾遭受到了粗暴的对待,害怕她承受了屈辱和痛苦。但他更害怕她不是痛苦的,而是享受的。
无论是哪种事实,刘静笙都没有勇气去深究。可一些恼人的画面如毒蛇般缠绕着他的思绪,挥之不去,令他头痛欲裂。
刘静笙看着脚下的路和眼前的街道,感觉陌生极了。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只觉天旋地转,浑身发软,忽地就当街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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