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带走了少夫人。”
这话像句惊雷,将院子炸开了锅。黎岁周围之人往两边散开,生怕与她扯上关系。
“我们见过她,与她同行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孩,根本没有她身边的女人。”
“大家看那女人,像不像是被下了迷药。”
他们这么一说,众人就注意到叶之音的状态与莫家少夫人相似,软弱无力,都要人支撑着才能勉强站稳。
黎岁从容不迫道:“说来也巧,我本只是来贵府讨杯喜酒喝,不想还有意外之喜,碰上了多年未见的好友。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酒,她酒量不好,这会醉得不省人事,我这做朋友的,自然要扶着她。”又道:“说来不怕诸位笑话,我朋友方才还同我抱怨,说她年过二八,迟迟不见良人上门提亲,或许是姿色不够。”
她抬起叶之音的下巴,让众人看清叶之音,“难道贵府少夫人也生了这样一张脸。”
莫家庄家大业大,少庄主娶妻是何等大事,关乎后代子嗣,不说娶天仙一般的人物,至少不会娶这般姿色平庸的女人。
男人仍坚持说他看到黎岁二人进了少庄主的院子,出来时就多了个人。
双方各执一词。
但黎岁的话更具有说服力。
莫明峰按了按眉心,不想再听他们争执,他转头跟谢濯说:“谢公子,后院都是你的人,我想只有昨晚那贼人能轻易劫走我莫家庄少夫人。”
“不无可能。”谢濯道。“谢某认为,劫走少夫人的贼人就在现场。”
他看向黎岁:“可否请姑娘摘下面具。”
黎岁自贬:“我容貌丑陋不堪,形如鬼刹,恐污了各位的眼睛。”
她不敢冒险。
她曾在谢濯面前自毁容貌。
如果摘下面具被谢濯认出,迎接她的将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他们可以作证,我所言非虚。”她口中的他们,正是指认她的那对男女。
“贵府的侍卫也可以作证。”
男人道:“莫庄主,我见过她的真面目,确实丑如罗刹,不堪入目。”
女人心有余悸道:“莫庄主不知,她满脸疤痕,像是用小刀划的,可怕极了。”
黎岁眼皮突地跳了一下。
这女人多嘴什么,骂她丑就行了,干嘛将她脸上有疤的事说出来。
“若我非要你摘下面具呢。”谢濯说完,冲身旁魔兵使了个眼色。
魔兵走下台阶,朝黎岁走去。
黎岁挪动步子,躲到晏临安身后。
晏临安相当不解,“你又不是没露过脸,让他们看看又何妨。”
“不行的,不能让他看见。”黎岁轻扯他的袖子,小声恳求:“狐狸,你帮帮我。”
“真是麻烦。”晏临安轻轻扬手,那人便飞了出去,倒在谢濯脚下。
莫明峰脸色大变,厉声下令:“把他们给我拿下!”
闻言,众侍卫一拥而上,还未逼近,就被一股无形之力震飞。
“一群废物。”
谢濯身形一闪,眨眼来到黎岁身前,右手毫不犹豫朝她面部伸去。
黎岁躲避不及,慌乱中低头。
一条巨大狐尾宛若屏障般挡在她面前。
强大的妖力与魔力对峙,产生强劲的罡风,四周宾客受到波及,倒成一片。
离得最近的黎岁和叶之音却安然无事。
蓝色襦角翻飞,黎岁的发丝被这股劲风吹起,露出一截雪白脖颈,脊背挺拔如松。
白玉面具表面浮现细微裂痕。
裂开的面具好似龟裂的墙皮,一块一块往下掉。黎岁慌了神,忙伸出另一只手去接。
谢濯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晏临安略一挑眉:“口气不小。”
“昨晚被我抓到的纸人是你吧。”
事到如今,也没有否认的必要了,晏临安挑衅道:“是我又如何。”
“受我一击还能活下来,算你运气好,但今天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叶之音虚虚睁眼:“黎岁……”
黎岁僵背,忙捂住她的嘴。
有狐尾挡着,谢濯看不到她,她却能看到谢濯。
现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黎岁摸到绘音剑柄,悄无声息地拔剑出鞘,没有一丝犹豫,朝谢濯的胸口刺去。
谢濯似有预料,霎时退到几步之外。
“谢公子!”莫明峰走下台阶。
黎岁被晏临安护在身后,压低声音问:“狐狸,你打得过他吗?”
“难说。”
他此前在落霞峰受的伤还未完全恢复,昨夜又强行终止附灵术,现在只能使出六成妖力。
只他一人的话,全身而退不是难事,再带一个,也勉勉强强。
他道:“你要做好抛弃你师傅的准备。”
这是最坏的打算。
“我不。”黎岁断然拒绝。她好不容易才寻到师傅,岂能轻易放手。
“狐狸,你走吧。你只答应帮我找师傅,如今我师傅已找到,你不欠我什么了。”
晏临安有些不爽:“你觉得我贪生怕死?”
黎岁顿了顿,道:“我不想连累你。”
“晚了,已经连累了。”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说起话来,完全不将谢濯和莫家侍卫放在眼里。
莫明峰见谢濯迟迟不动手,心急如焚道:“谢公子为何还不杀了他们?”
谢濯眸光微闪,蓦然开口:“莫庄主,依谢某看,少夫人被劫一事或许与他们无关。”
莫明峰捉摸不透谢濯的心思,碍于谢濯身份,不敢当场忤逆,只问:“吾儿怎么办?”
谢濯:“莫庄主放心,谢某会帮您找到少夫人,让少庄主与少夫人团聚,夫妻和睦,恩爱百年。”
——
黎岁将神志不清的叶之音放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才有功夫与晏临安说话。
“狐狸,你要走了吗?”
晏临安嗯了声,“不是你说的嘛,找到你师傅后,我们就两清了。怎么,你反悔了?”
黎岁忙不迭摆手:“我没有要挽留你的意思。”
“……”
“狐狸,谢谢你,多亏了你我才能找到师傅。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妖怪。”
晏临安:“你总共见过几个妖?”
黎岁认真数了数:“六个。”
扶菱、驴妖夫妇、蜘蛛精、绿萝,和他。
这么一数,黎岁才发现,除了蜘蛛精,她遇见的都是很好很好的妖怪。
“狐狸……”
“今天……”
两人同时开口。
黎岁:“你先说。”
晏临安道:“今天那个人,实力非同一般,你怎么会招惹到他?”
黎岁很害怕那个人,他能感觉出来。
回想自己种种表现,若自己撒谎说不认识谢濯,傻子都不会相信。
黎岁含糊其词道:“我跟他有一些恩怨。”
小磨小擦,大恩大仇,皆是恩怨。她不愿详说,晏临安便不再追问。
他道:“你刚才要说什么。”
黎岁笑笑:“没什么。”
“那我走了。”
“嗯。”
黎岁在二楼走廊伫立许久方才回房,听到细微呻吟声,上前一看,榻上的叶之音面颊绯红,额头上密布细珠般的汗水,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声音。
触碰到叶之音滚烫额头,黎岁心上一跳,提裙跑下楼,抓住楼梯口的小二,着急地问:“离这最近的医馆在什么地方?”
小二吓一跳,说话都不利索了,“在春,春熙路,仁心,医馆。”
出了客栈,黎岁一路问人,狂奔三条街来到春熙路,终于找到小二楼中的仁心医馆,招手道:“大夫,快,跟我去救一个人。”
略显佝偻的老大夫背上药箱,慢慢绕过柜台。黎岁火急火燎,一把夺过他肩上沉重药箱,拉拽着他的胳膊疾速前行。
老大夫步履蹒跚,不断呼喊:“慢些,慢些……”
黎岁充耳不闻:“不能慢,时间不等人。”
“让一让,让一让。”
黎岁脚步匆匆,在街上横冲直撞。前方突然冒出一个人,她躲闪不及,一头撞了上去。
“啊——”
黎岁捂着额头道歉:“不好意思,我着急救……”
话未说完,没有预兆地扭身朝反方向跑去。
老医师在后面“哎”了好几声:“我的药箱!”
黎岁玩命地跑,喉咙涌上血腥味,鼻子疼,肚子也疼,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才敢停下,一手撑树一手抚胸,咳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她四处张望,确定甩开了谢濯,扶正药箱,刚抬起脚,就被一人挡住了去路。
“跑得挺快啊。”
黎岁低下头。
“就这么怕我?这么不愿意看到我?”
“怎么不说话?在莫家庄的时候,不是挺能言善辩的吗?把头抬起来。”
黎岁仿佛没有听见,头更低了。
谢濯声含愠怒:“我让你把头抬起来。”
无论他说什么,黎岁始终装聋作哑。
谢濯忍无可忍,钳住她的下颌,用蛮力迫使她抬起头。
谢濯乌黑的眸子顿时一缩。
面前这张脸,不及他的巴掌大,却满是狰狞疤痕。
这人看着他的眼睛,尽是仇恨。
谢濯缓慢扫过她脸上的疤痕,绷紧了嘴角,声音很低,蕴着沉沉的怒火,“不惜跳下悬崖也要逃离我,就活成这幅样子,狼狈得像条狗。”
“连买药的钱都没有吗?”
黎岁拍开他的手,强装镇定道:“谢公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们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
“黎岁。”
黎岁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只觉恶心。心中懊悔,当初就不该一时冲动告知她自己的真名。
谢濯语气森森:“黎岁,你好狠的心呐。我魔界左护法为了你几次三番与本尊作对,落得那样下场。你却丝毫不在意她的死活,说走就走,也不回去看她一眼。”
“扶菱可是很想念你呢。”
黎岁神情变化,谢濯便知自己拿捏了她。
果然下一秒就听她问:“你把扶菱怎么了?”
谢濯却不说话了。
黎岁声音颤栗:“你杀了她?你杀了扶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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