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临安侯府。
朱红色高门前立着两尊及人高的石狮,怒目圆睁,颇具威势。家丁持矛守在门前,就站在两尊石狮旁边。
这便是将门之范了。
日头偏西,橘红倒影打在昌玉街上,往来人影零星,根本见不到几个。
临近夏末,黄昏暖意正好,某个家丁悄悄打了个哈欠,泪花迷了眼睛,却突然听见不远处马蹄杂乱之声,怒马嘶鸣,他一扫困意,揉了揉眼睛,往声源看去,不多时瞳孔微缩。
那为首者披着大红色的武将官袍,领着浩浩荡荡几十位披着金甲的官兵而来。
……
大多高门贵族,夫妻都是分院而住,但临安侯府是个例外。
自一片名贵花草中走过,便到了侯爷和夫人共住的院子前。
此时莲枝浮雕檀木门后,头戴白玉簪身着青衣广袖华服的贵妇人懒懒倚在美人榻上,她一双桃花眼多情妩媚,岁月没在她脸上留痕迹,却唯独为她留下了韵味。
旁边羊脂玉制的香炉奢靡又精美,上部盘旋着袅袅香烟,花香就混着檀木香铺散开来。
一旁金丝楠木所制的椅子上,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正用素白的手指捏着樱桃往嘴中送。她长发如瀑,朱唇皓齿,眉眼灵动又秀美。
她们一位是侯府当家主母南氏,一位是侯府嫡小姐柳倾颜。
静谧时分,一名小厮慌慌忙忙地闯入:“夫人!出事了,护城大将军贺成携精兵入府,让夫人与小姐前去接圣旨。”
南氏神色一动,意味复杂,却唯独没有害怕。
“贺成来找死?”
柳倾颜偏了下头,无言片刻:“……娘亲你冷静。”
可惜柳夫人冷静不下来,下了榻就往外走:“走吧倾颜,看看他着了什么魔。”
两人刚到正厅,就见贺成带着人占据了柳家正厅。
南氏肉眼可见地面色一冷,她面容貌美,但一凛眉眼,侯夫人的主母气派就有了十成十。
“将军好大的威风,任由带刀官兵入我临安侯府?”
贺成两手背在身后,摇摇头,“诶”了一声。
“柳夫人这是什么话,实在是圣旨在上。”
他凶相的脸上的笑容极盛,看起来古怪:“接旨吧。”
南氏轻蔑地瞥他一眼,而后不卑不亢地撩起裙摆跪下,连同身后柳倾颜一道。
贺成粗犷的嗓音响亮在厅内:“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临安侯柳相如弃城而逃,恐有通敌之嫌,今撤其爵位,清其府邸,命刑部大理寺连同捉拿柳相如,柳穆,柳璟归案。”
贺成合上明黄圣旨,轻飘飘道:“押出去。”
佩刀的官兵作势就要拿人。
便听南氏沉声冷喝:“谁敢动我!”
半晌无一人再敢动作。
她端庄地起身,抬眼嘲讽地看向贺成:“你这是欺我府中无男丁?”
贺成笑得更不加掩饰:“男丁?不出我所料,柳相如和柳穆估计被南疆人打死了,唯独剩了你们的二儿子柳璟。”
他幸灾乐祸:“就算他能回得来不被抓,谁不知道这位世子在烟花柳巷一掷千金,风流成性,文不成武不就。你指望他?”
南氏垂眸,拍了拍小女儿颤抖的手以示安抚,说不担心不害怕那是假的。
关于夫君和大儿子是否存活,她心里没底,但事已至此,总不能光想最坏的结果。
她不知对战南疆,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她相信,凭柳璟的能耐,只要回来,此事定有转机。
他是天之骄子,可惜狗皇帝从未放在眼中,这便是她临安侯府最后的底牌。
贺成见南氏不再言语,扬眉道:“来人,押……”
南氏嗤笑着打断:“圣旨上有说要处罚我们?”她一双美眸锋锐:“贺成,就算上京再无临安侯,我也是丞相府嫡长女,你胆敢胡来?”
贺成笑容渐消,眉眼阴翳,半晌,咬牙道:“行,那夫人,请吧。”
……
另一边,柳璟对着一碗塞到手里的汤药在原地凝固了半霎,末了莫名地看向那个大夫。
“你把药给我作甚?”
大夫作了个揖,有点心虚:“这药,您给他喂下去,可缓解伤势。”
柳璟看他:“你是大夫,为何不喂?”
大夫委屈啊。
“这位公子……攻击性太强。”
简而言之,他怕那根银线飞他脖子上。
柳璟:“……”
他刚要妥协,又想起什么:“你确定喂得下去?为何不用丹药。”
大夫是个土生土长的甘泽人,说得振振有词:“丹药性烈,不适合他的伤势。”
他刚自信地说完就对上了柳璟一副“我对你放的屁洗耳恭听”的表情。他被盯了几秒,最终败下阵来。
他吐出来的每个字都糊在一起:“主要是因为这个原因……其次是……甘泽确实找不到丹药拿出来。”
柳璟闻言冷笑着嗤了一声,挥挥手让他快点滚。
金贵的丹药有温养之效,吃一枚就可以疗愈大半内伤,哪来的性烈一说。
明摆着穷。
柳璟认栽地端着药走到丹绛床边,盯着躺在上面的人,煞有介事地沉思了一会儿。
他如玉的手指捏着调羹末端搅动,坐在床边,试探着往那薄唇中喂了一口。
清澈的褐色药汁滑过丹绛凌厉的下颌线,没入衣领,浸湿了小片衣衫。
意料之中没喂进去。
柳璟本着快点完事的目的,换了个方法。
他一手拿着药碗,一手将那个不省人事的扶起来了些。
要把人扶住,还要给人喂药,柳璟几乎是把丹绛揽在了怀里。
只是丹绛昏迷时肌肉紧绷,自卫意识极强,刚灌了点就全都洒在了衣衫上。
衣衫一湿就紧贴皮肤,隐隐勾勒出丹绛精悍的肌肉线条,青丝散在胸前,凤眼紧闭也能看出眼尾飞扬,妖异如曼珠沙华。
柳璟偏开头,心道色令智昏。
他盯着手里的药碗,半晌没了动静。
柳璟舔了下唇角,气笑了。
他简直想让这倒霉地方被山洪淹死算了。
柳世子专心致志诅咒甘泽,浑然不觉怀里的人微微皱了下眉。
不消片刻,沙哑带笑的声音蓦然响在耳畔:“我再不醒,柳世子打算做什么?”
他看上去很累,眼睛还闭着,却笑音更甚:“难道要吻我渡药?”
柳璟听完手抖了下,差点把药泼他脸上。他微吸一口气,道:“丹楼主烧傻了?”
丹绛呛咳一声:“不解风情。”
柳璟闻言桃花眼风流尽显,低下头,贴在丹绛耳边道:“说起来我在上京把青楼逛了个遍,见过不少美人,却没嫖.过男人。”
他声音放轻,宛若一根羽毛挠人心弦:“丹楼主要试试吗?”
这其实是个极其暧昧的姿势,柳璟侧坐于床边扶住他,丹绛头靠在他的肩上,两人心脏都贴得很近,搏动几乎同频。
柳璟忽感下巴有冰凉的触感,是丹绛的手扣住了他。而后他怀里的人就这么偏过头,撑起上半身朝他的脸靠去。
丹绛故意捉弄人似的,来势汹汹,可事实上两人只堪堪擦了下唇角。
柳璟意外地僵了一下。
他说话间温热的气息吐在柳璟脸侧:“我荣幸之至。”
柳璟不轻不重地把丹绛推开,凉凉道:“只可惜,我有良知。”后半句加重了力道:“不嫖.半死不活的人。”
丹绛被这么一推,顺势又靠回了柳璟怀里,咳了几声,哼笑着:“我们要不要先算算账?”
“比如你趁我不备点我大穴,又或者看我昏迷扎我两针?”
柳璟瞥他:“你昏迷了还有意识?”
丹绛:“有没有可能你不点我穴我根本就不会晕?”
柳璟冷笑:“哦,不晕,再吐两口血给甘泽添点彩头?”
丹绛:“……”
柳璟懒得再和神经病互啄,把药往他面前一递:“喝掉。”
丹绛很诧异:“你不喂我?”
柳璟莫名其妙:“你没手?”
丹绛幽幽叹了口气,猛咳两声,一手无力地接过药,暗自神伤道:“没关系,我这伤自卫城帮世子就落下了,一直疼的厉害,倒也习惯了。”
柳璟额角跳了跳。
丹绛垂着漂亮的眉眼,好像被欺负惨了:“唉,无妨,虽然旧伤未愈新伤又来,我没什么力气,但也不会怪世子无情的。”
卫城那次丹绛帮他,柳璟确实找不出他有任何目的。
柳璟意识到自己被道德绑架了。
但是,他柳璟在上京谁不道一句纨绔成性,无才无德,岂会怕区区道德绑架?
柳璟木了片刻,自以为说服了自己。
然而下一秒他就一把夺过丹绛手里的药碗:“别说了,不怕呛死自己。”
柳璟搅了下药汁,闭了下眼睛,心道真是疯了。
被神经病传染了吧。
柳璟一勺子药差点怼丹绛脸上:“您请。”
丹绛得逞地轻笑出声,就着柳璟的手喝了下去。
刚一动作,柳璟的手就覆在了他胸口,隐隐有内力波动。
丹绛挑眉:“干什么?恼羞成怒杀人灭……”
他说到一半顿住了,因为那股内力什么也没干,只是烘干了他紧贴胸口的里衣。
丹大魔头嘴皮子终于不动了,脑子卡了一下:“你做什么?”
柳璟沉声:“你这伤怎么再沾水?”
先前暴雨下救人,丹绛没把皮外伤当回事,那鞭伤已经肿胀得发白。
丹绛那双张扬丹凤眼一弯:“没想到柳世子这么担心我?”
柳璟:“……”
他以把人呛死为目标,迅速地把一碗快凉透的药喂完,抽出垫在丹绛身后的手,起身欲走。
却没想到上一秒拿不动勺子的某人失了倚靠,就势撑坐起身,握住了柳璟的手腕,还有意无意地摩挲了下他突出的腕骨。
其实丹绛这一握没什么力气,他随手一甩就能甩开,但他到底没动。
“躺下。”
他衣襟微敞,丹凤眼邪美,一手撑在身后,无限风华。
嘴里的话更是活脱脱像个青楼头牌:“别这么急着走啊。”
柳璟好看的眉头皱了下,倒也不是真觉得他烦,他很好奇一个昏迷刚醒的人怎么这么会闹腾。
他如是想着,转身抬手就要往丹绛背后点,却被稳稳挡下。
丹绛微眯起眼:“同样的招用三次,再中招我可是很没面子。”
柳璟第一次体会到一种名为无奈的情绪。
他其实还有很多办法把这人弄晕过去,但有伤害的他一样没选。
“你到底要闹什么。”
丹绛忍下胸腔血气,哑声道:“你有心事。”
从他一醒开始,柳璟虽然冷嘲热讽和他有来有往,但丹绛能感觉到一丝隐晦的忧虑。
柳璟看了他良久,叹道:“缚骨楼楼主,玲珑心。”
限定柔弱丹楼主
(返场概率较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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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方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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