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吻妄

柳璟倏然莞尔,鬼使神差地抓住了丹绛朝他伸出的手。

丹绛眉眼微扬,骨节分明的手紧紧回握。

柳璟面前的人容色昳丽张扬,在一片虚幻耀芒中尤为生动。于是他在一片经年杂事中游走许久,终于在此刻踩到了实处。

大概是幻阵惑人心智的效力尚未消散完全,又或许是这段时间理智和心之所念间的博弈让他实在倦怠至极,他忽而轻声开口,静静地看着丹绛:

“我们现在算什么呢?”

他很少直截了当地将自己的目的坦然捧出,如此不计后果更是少之又少。

那双桃花眼常常含着讥讽或是冷淡的意味,向来深不见底,但此时好像只是清清的一层,只剩下了澄净。

然而那层澄净并未沉到眼底,像是一层单薄的掩盖。伪装之下,是他不知名而又翻滚不休的情绪。

柳璟本来以为他等这个答案会等很久,实际上丹绛笑意染上眉梢,紧接就着开了口,声若长风抚弦:“算我单方面,邀请柳世子与我共度朝朝暮暮。”

其实在问出口后的刹那,柳璟就已经设想了太多种可能性,于是真正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时,他反倒怔了一下。

丹绛眯了下眼,斟酌着继续:“可能很难理解,但在此之前,我不太去想以后。”

过往二十余年,他其实时常踏上屋檐,俯瞰过乱世夜色中沉寂的零星灯火,也听过天灾**不断的万民哀声。他总觉得这样的日子大多掺苦,活着只是本能的求生,偏偏这样的求生还处处痛苦。

他不太明白活着的意义究竟如何被赋予,于是每次都意兴阑珊,久而久之,他也就只求今朝醉了。

他就像一个久困世间的囚徒,如果某日死期将至,他兴许也甘之如饴。

也还好他偏偏又狂妄自负,唯独不希望他的死能让某些他所睥睨的人如愿,便扛下死劫苟活至今。

丹绛思及过往,到底还是偏头笑叹一声,但眸中笑意若星光。

“不过现在我好像也有点想看看往后的每一次朝霞与暮色了。”

“柳世子,要和我一起吗?”

柳璟眼中的澄净早已泛起波澜,良久,他笑着挑了下眉。

“勉为其难。”

丹绛唇角彻底勾了起来,拇指摩挲了下他的腕骨,借着力道又拉了把眼前的人,另一只手得寸进尺地扶上了柳璟的腰。

这是一个近乎于搂抱的姿势,而两人心口恰好相贴。

丹绛垂首看着那玉白耳骨上的一点朱砂。那就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落了一抹惊心动魄的艳红,勾魂摄魄。

他嗓音微哑:“那我是荣幸之至。”

那声息贴着柳璟的耳膜扫过,如微风拂过轻羽,下一瞬,一抹柔软的触感自柳璟耳骨处蔓延开来,酥麻的痒意顺着耳根一路而下,直到脖颈。

柳璟没忍住,偏过头往一旁让了让,动作间纤长白皙的脖颈拉出了一根根漂亮的线条。

丹绛薄唇堪堪从那抹朱砂上擦过离开,又笑盈盈地唤了一声:“柳世子。”

“接个吻吗?”

他嗓音旑旎缱绻,就像一头拔得头筹的雄狮,姿态风雅又心思昭然。

柳璟眼睫半遮双眸,闻言喉结轻滚。

幻阵余势未消,方圆万籁俱寂。

在他们沉默的某个瞬息,丹绛偏了下头,食指关节轻轻拨正柳璟的下巴,而后一吻悄然落下。

柳璟的手自然地搭上了这位风流客的肩膀,微仰起头,白皙的脖颈拉伸半侧,片刻微红。

明明满身清冷,桃花眼半掩,却似含情。

而丹绛感受着那份柔软,阖上了那双邪肆的凤眼,纤长的睫毛盖在眼睑下,倒掩去了往日锋芒棱角,鲜少地看出了几分柔和。

他们所站之处虚妄与真实揉杂参半,妄念难抑,光华盛大。

在这一刻,盘旋已久的耀芒应主宰者之意激荡一刹,自此盛光以两人为中心,涟漪般层层衰退。周遭枯树杂草被长风一扫,显出了带着土腥气的真实。

直到破阵的光色尽去,丹绛才眷恋地侧开脸。柳璟撩起眼皮,入目是熟悉的夜色,耳畔是风过林间,面前人眉眼带笑,直映眼底。

夜色浓重,柳璟原本以为自己会沉沦得再久一点,然而丈远处两坨人影的哀嚎把氛围嚎了个干净。

柳璟抬眼扫了过去,带着些饶有兴味的好奇。但这好奇的意味有点特殊,因为柳世子好奇的是他们平白无故作什么死。

那两坨人影被这一扫抖得更厉害了。

其实主要是那一坨抖得比较厉害,因为另一坨好像被吓傻了,唇色发白地跪在那里,瞪着丹绛动都不敢动。

至于为什么是“坨”,这就跟他们方才的遭遇脱不了干系了。

其实两个倒霉蛋只是单纯运气不大好,绑到了两尊大佛头上,倒也不是真的蠢。

把这两位爷绑回去别说是增添人手,没把那地方捅个底朝天都算好的。

好在他们的老窝虽设在离这小破荒村十里外的地方,却也为了防止他人擅闯在周围布了些幻阵。

两个倒霉蛋临危不乱,急中生智地想起了他们的头子还留了这么个后手,顿时放宽了心,顿觉自己身上也不是特别疼了,斗志昂扬地就把人往那领。

事情本也进行得很顺利,在看见两人并未怀疑,先后步入幻阵的时候,他们长长地松了口气,差点要笑出来大吼一句“天不亡我”。

事实证明他们还是松早了,导致那口气卡在喉咙里差点就没喘过来。

其实他们确实猜到了幻阵可能困不了两人多久,那会儿已经卯足劲撒丫子狂奔出去了。

但是事态发展与他们料想得还是大相径庭。

他们连轻功带蛮力,逃得实在卖力,但也是一里地都没跑出去。

有点疯劲的那位确实是踏进去了没错,而且从一般意义上来说,他是入妄了。

一旦入妄,唯有破阵方可从困境脱身。

正常情况下破幻阵有两个方法。

第一种是等自己的七情六欲被幻阵利用殆尽,再勘破心魔,如果幻阵不再有什么其他的关窍,不能再奈入阵者何,入阵者自然就脱身了。

第二种更困难些,是在不被编织出的虚妄迷惑的基础上,分辨出这个幻阵的基本构造,找到此阵的阵石,毁去一二,此阵也就瓦解了。这便需要入阵者精通阵法。

但无论如何,用这两种方法中的任意一个,就算神仙来了高低也得先耗个一盏茶的功夫才能出来。

但那个疯子冲出来只用了几个眨眼。

因为他把阵破了。

物理意义上的破阵。

这疯子他妈用的是开天辟地的第三种方法——直接把阵眼踩碎。

这是比他们跑着跑着突然被不知道哪来的绳子吊起来在空中来回摔了八遍最后被绑成粽子更震撼身心的事。

他们多少也对阵法有所耳闻,略懂皮毛。

在他们为数不多但最为基础的认知中:

第一,幻阵的阵眼最难找,因为大阵瞬息万变,寻常人连方向都无法确定,上哪找阵眼去?一般人找阵眼的功夫都够耗到龙椅上换个新的饭桶坐。

第二,也是更关键的一点……找到了也没见谁能活生生踩碎的。

那会儿两个人被捆成一坨瘫在地上的时候都顾不上疼了。

他们脸都青了。

这已经不是绑了两尊大佛了,这他奶奶的是撞见鬼了。

本来两个人已经受够了震撼,都瘫在地上装死鱼,但是看着入阵的另一位那副模样,死鱼们又缓缓诈了尸。

这位好一点,没直接把阵踩碎,但是表现让他们忍不住怀疑这到底是个什么阵。

凶一点的幻阵,就像他们头子留的这个,是会引人心魔的。入阵者被引出心魔常常会情不自禁地在阵中晃荡起来,或被追逐,或被吸引,故而才有了踏入凶门的危险。

在阵中的走动幅度全凭入阵者心志而定,心志越坚定,幅度就越小。

但是像那位一样动都不动,甚至目光还他妈越来越清明的情况,他们只会觉得这破阵没起效。

只是这阵到底灵不灵光还没想通,那位疯子就直接踏进了正在运行柳璟欲念的幻阵地界。

两个粽子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平静。

没事,不就是再踩一次阵眼么。

这已经不算很难接受了。

直到那个幻阵轰然巨响,风云乍变的瞬间,两颗粽子脸上强撑的云淡风轻终于龟裂开来。

就连远处的他们都能感到一股无形的威压张狂地扫荡过这个幻阵,而后……幻阵易主。

奉主之意,自行瓦解。

两只粽子狠狠闭了下眼睛。

“……”

问:有什么比踩碎阵眼更骚?

答:逼着幻阵认主人。

两只粽子实在想不通怎的今日这么撞大运,没忍住嚎了几声。

这两声恰好碰上幻阵被破。

虽然幻阵中柳璟已过整整三重幻境,可偏偏他破妄太快,阵中时间流速在入阵者看来又远比现实要长,故而阵外也才过了一盏茶而已。

也就是说这两颗粽子接连被震了几波天灵盖,又无缝衔接地对上了两位爷从幻阵脱身。

反正两颗粽子已经窝在角落里相依为命地开始装死了。

但是再怎么装死也架不住两位爷走到坟前踹尸身。

尸身一睁眼,就看见那个疯子眉眼弯弯,说不出的玩味:“很喜欢看废物费尽心思准备好的招数。”

他顿了下,饶有兴致:“极具观赏性。”

另一位显然正常些,瞥了那不好好说话的一眼,而后言简意赅道:“带路。”

被两个带路的摆一道,虽说也算无伤大雅,但柳璟和丹绛到底没打算放过他们。

准确来说其实是丹楼主没放过送到手的玩物。

丹绛只松了他们被绑在一起的双手和双脚,不过也多少没让他们像个球。

可惜被欺负狠的粽子快崩溃了:“腿绑在一起怎么走!”

丹楼主一手摩挲着牵上柳璟的手,温和地提出建议:“不如爬吧,也许真的比你们走还要快些呢。”

两只粽子:“……”

他们最后当然没用爬的,当然荒林里的这一幕也确实诡异。

两个疑似僵尸的不明物体在前面拼命地蹦,而他们身后,两个出挑的人影近乎依偎。

长风穿掠于衰草之间,枯木之上霜华正浓。

啧啧啧追到老婆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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