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璟那双向来平静的桃花眼盛满了错愕。
怎会如此。
他有深厚内力庇体,寻常疫病无论传染得多轻易都无法近他的身,何况那日去见太守他还围了面巾。
究竟是什么时候?
错愕之余,他后知后觉地怔怔拉过丹绛的手臂,匆忙将他的衣袖褪至臂弯,一寸一寸地仔细看过去。
初见时精悍的小臂不知何时形销骨立,若是没那层苍白的皮肤掩盖,大概就真的与枯骨无异。
柳璟紧紧抿起了唇。
好在苍冷之上并无红斑。
柳璟依旧不放心地扯上丹绛衣领前襟,素白手指动作利落又果断,眼看嶙峋锁骨已至眼前,手上终于传来了冰凉的触感。
于是两道气息彼此交扯,僵持不下。
谁也没了笑意盈盈。
丹绛衣襟凌乱,声音哑然:“别看了,我没有,管管你自己。”
柳璟冷静下来:“我还没有症状。”
这确实是真的,眼下他并未感到晕眩或是其他什么,想来是内力压制。
丹绛深深地看着他,似乎在考量他嘴里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两人默契地没再纠扯下去,转身去看小豆芽菜的情况。
丹绛刚要上手,柳璟先于他半个身位,抬手往后拦了拦,而后自己伸手拂上费启的额头。
手掌上传来烫意,柳璟眸色微沉。
丹绛垂眸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手,神情不明,只道:“怎么样了?”
柳璟转而去摸费启的脉:“高烧。”
身后没了回音。
柳璟头都没回,但对丹绛心里想什么清楚得很。
他语气轻松:“丹楼主,我内力这会儿比你强得多,怎么也不可能到这种地步的。”
言罢也不等丹绛说话,只道:“下去找小二要壶热水,我有用处。”
身后的人依旧没言语,只是须臾后,柳璟听见背后响起了门开合的“嘎吱”声。
费启神识已经有些恍惚,但脸上还是绷出了种“小爷没事”的倔强,柳璟失笑,将小豆芽菜一把拎到了床榻上。
随即他微垂双眸,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转瞬掌心凝聚内力万钧,拂袖罩在这方寸之地。
丈许清风在屋内层层激荡而开,最终稳稳止于门前。
费启躺在榻上,只觉得屋内不知怎的入了清风和煦,很快沉沉睡去。
柳璟做完这一切,重新探起了脉,企图找到些蛛丝马迹。
这脉象像极了伤寒时的模样,只是比伤寒来势凶猛得多,好在目前尚未危极性命。
柳世子现在突然后悔自己当时学医只是兴之所至看了几本医书,如今倒是远远不够用。
左右医术不够用,柳璟正要尝试内力能不能压住,屋门忽然传来了闷重的声响。
柳璟低叹一声,只好先起身。
屋外的声音沉冷,与往日的懒洋洋全然不同,带着种柳璟从未听到过的陌生感。
“你用内力罩了结界?”
柳璟缓步走到门前一步:“还有另一间房。”
意味已明。
门外的人语气发颤:“放我进来。”
这道结界柳璟没留手,以丹绛现在的内力,绝无破开的可能。
柳璟语气柔和下来:“我还不知道这疫病究竟如何染得,我的内力也挡不住。”
他似乎想以理服人:“你身上毒深,内力又被蚕食,扛不住这时疫。”
“听话,去隔壁,等我几日。”
一门之隔,高大的人影单手扶门握拳,竟是弯了脊背,眼尾泛红。
他的面前是一道无形的屏障,清风温雅,却强势得可怕。
他阖了阖眼,只是重复道:“柳璟,你放我进来。”
门后默了许久。
而后他听到一句温和强硬的回答。
“不行。”
丹绛闻言眼尾愈红,细看纤长的眼睫掩了眼底,将疯意全数盖住,但当他轻轻笑起来时,依旧妖邪不可方物。
他缓缓直起身,嗓音比任何一次都更平静:“那我只好自己破了。”
眼下他们内力差距悬殊,丹绛又怎么可能破得开呢。
心绪至此,柳璟心底突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等等!”柳璟瞳孔骤缩。
话音刚落,门外那人的气息已愈发强大凛冽,寸寸攀升,威压风雨欲来。
“住手!你个疯子!”
柳璟险些失了声。
清风依旧强硬横断着屋门,惊诧间没来得及让开。
丹绛嘴角血迹蜿蜒,淌湿了前襟,偏偏眼底淡淡已无其他多余的情绪,疯得不管不顾,只有气息依旧毫无顾忌地暴涨。
不过这一刻也只刹那而已,下一个瞬间,浩荡清风仓惶溃然而撤。
门是从里被打开的,开得又急又猛,一只素白纤长的手青筋遍布,抓了丹绛的衣领就往里拽。
柳璟桃花眼沉黑,拽着人直接摁到了墙上,一手握拳直接对着脸挥了上去,胸膛急剧起伏。
“你个混账!”
丹绛让都没打算让,生生挨了这下,唇角多了抹红。
他胸腔血气弥漫,眼底疯魇未散:“还关我吗?”
柳璟根本顾不上回答他:“你他妈找什么死?”
话音刚落,冰凉强硬的力道摁在他脖颈后,丹绛俯首探上。
柳璟惊诧之余,眼中怒意更甚,没反应得过来推他就已经迫不得已唇齿相接。
来不及了。
柳璟万不得已,只能阖上双眼。
来者是极度强势的掠夺,浓重的铁锈味侵略弥漫,昭示着来者无边疯肆。
丹绛眯了眯凤眼,方欲撬开齿门,柳璟沉着脸色,报复般狠狠咬上了上去。
牙尖很利,眨眼间磨出了新鲜的血腥味。
疯狂又摄人心魄。
也许是痛意早就被麻痹,丹绛脸色未变,反倒扣紧了那劲瘦的腰身,像揉进骨血那般纠缠痴迷更甚。
许久许久,蜡炬燃得将将见底,早早成了灰飞扬遍地。
两人才怔怔松了手。
柳璟盯着他,默然无声。
丹绛目的全数达成,唇角刚要勾起轻笑,却又接下了迎面一拳。
比第一次更加怒意凛然。
他不知道是不是疼得,躬了下腰,声音却是笑得:“别打了,毁容了有你哭的。”
柳璟觉得自己喉咙口涩得发疼:“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丹绛只是侧头又笑开了。
好像在说,是啊,那又怎么办呢。
柳璟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又疼又发慌。
柳璟揪着他的衣领,几近咬牙:“你拿你的命赌我一定会先撤内力,你凭什么肯定我就这么不敢拿你的命冒险?”
手腕上突然多了抹凉得不像话的触感,丹绛极淡地陈述着:“我没赌。”
他疯得又理智又不要命。
这般理智,怎么敢赌自己会被爱到什么地步呢。
换而言之,是他疯到半路柳璟先撤内力也好,还是他扛着反噬自己破开也罢,他自始至终只是要达到开门的目的罢了。
死生不论。
柳璟盯着那双无波无澜的凤眼,梗塞得无言。
他再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丹绛不要命。
这世间真的没什么能留住他的。
然而丹绛又笑了,堪称愉悦:“幸好现在我也被传染了,你不用再推开我了。”
柳璟右手几乎又握紧了拳头。
抬眼一看这人胸前一片血迹,只好强迫自己冷静。
再打要打死了。
柳璟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来后强行拽过他手腕探摸。
丹绛这次根本没拦。
柳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奇怪啊。
居然是最最平稳的脉象。
丹绛正止不住地咳,肩膀微抖,唇角溢出的血迹不停,竟然还能抽空解释:“我又没动内力,反噬未至。”
如果不是他在片刻后气息变得平稳下来,柳璟根本不可能信。
他们纠缠得一片狼藉,两人身上几乎都染上了血,等到终于冷静着坐定的时候,两人对视一眼。
气笑了。
丹绛支着头,指了指自己破了皮的唇角,叹道:“讲道理,柳世子,谁先动的手罩的结界。不讲道理便罢了,还偏喜欢打脸。”
柳璟闻声看过去,那张姿容绝色的脸……确实肿了一小块。
柳世子偏了下头,不去看自己的杰作。
“有点丑,好之前遮一遮,会坏我心情。”
丹绛:“……”
他笑了起来,夹杂着咳意,闷闷沉沉的。
柳璟却又认真地看向了他的眼睛。
嗓音沉静:“你答应我件事。”
丹绛带着笑,也看着他。
也没问是什么,只道:“好。”
柳璟喉结微动:“倘若到了濒死之时,你一定,不许死。”
“活着见我。”
丹绛愣了愣,没想到是这个,在神色片刻的空白后,他怔然:“好。”
两人在许久的沉默后,双双找回了扔到九霄云外的清醒理性。
丹绛突然觉得自己找死的行为除了不用被柳世子隔离外还有其他意义。
“倘若我过会儿并未染上这时疫,是不是就很有意思了?”
彼时柳璟正把冷毛巾敷在费启额头上,闻言动作倒是微顿。
先前实在是乱了方寸。
如今想来,这疫病处处透着古怪。
能让柳璟这等内力的习武者染上,怎么都是说不通的。
而一般的疫病传染都是逐渐扩散,可照如今的情势来看,整整一片街的人都在同一时间齐齐染了病,就算是有人在背后故意为之,这效率也太快了些。
更重要的是。
“我记得前几日这城里的疫病还和太守的病不太一样吧。”丹绛支头道。
柳璟挑眉:“是啊。”
前几日城里的百姓还道他们之间流传的只是普通伤寒罢了,并未听闻这病和太守得的一样会生红斑会起溃烂。
尤其是,听说那段时间,城中百姓也甚是疑惑,为何这种级别的疫病能让太守这般难熬。
可眼下恐怖传播的,偏偏是和太守一般症状,会要命的时疫。
显然和之前百姓得的是两种疫病。
哪来的疫病可以被人为控制得这么好,先前只让太守一人如此,便城中百姓无恙,如今不知为何要拖上全程百姓,便真的举城刹那间遍染。
况且暂且不论柳璟,费启天天窝在客栈,除了店小二大概从不与人接触,如何染的病便更古怪了。
真的是疫病吗?
丹绛重重地捏了捏眉心,撑起身来往床榻边走,笑意未散:“不妨等我这一觉醒来,看我到底染不染得上。”
柳璟抱臂斜倚门柱,隐约抓住了些轮廓。
哎,小两口没事别打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门外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