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艳色

柳璟牵住他手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搭指于他脉搏之上,手指有点抖,只好重重地按了良久。

其实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看见那人游刃有余地以牵魂引铺陈而出时,抛却理智的第一反应是怕他会有任何意外。

即使后续理智回笼意识到也许丹绛的情况并非大夫所说那般无以为继,他也焦急于自己求证。

晚风习习而来,两人渐渐步入内院,而外庭的血腥味依旧隐隐散在空气里。

丹绛抬了抬仍被拉着的手腕:“嗯?放心了?大夫是个庸医,我今日还没找他算账。”

柳璟狐疑地看着他,也许是怕他又服什么用来唬人的药:“你一直不醒的那几日,我不止一次搭过你的脉,与那些大夫得出的结论别无二致,脉象怎会突变?”

丹绛噎了一下,可能想把“庸医”那两个字吞回去:“千嶂平岸护主,自我毒解后就聚于内腑,不至于衰竭到将死的地步。”

丹绛说到这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搭的脉?”

柳璟松了手,还真沉寂了片刻:“总归就那几天吧。”

一路带人到豫州的路上也好,真正到大夫都诊断过了也好,那几天柳璟试过所有办法,也质疑过自己平生所学,但结果不会有什么变化。

索性后来他也不愿意再搭脉提醒自己这人兴许垂垂将死。

而后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包握上来,主人言笑晏晏:“大概是那几日脉象还没开始变。”

“不过我也的确没这么容易死,不然之前那几个老家伙这么费劲带着快整个门派的人来杀我做什么?”

心中忧虑落地的柳世子转而冷笑:“是吗,你现在这个脉象就能杵外面把人当白菜砍了?”

千嶂平岸作为一门人人趋之若鹜的心法固然效用厉害,但到底昏迷半月方醒,抛开沉重内伤不论,单就外伤也够常人躺床上现在还下不来。

丹绛:“……”

丹楼主闭嘴了,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并肩往回走。

主屋坐落于别苑深处,小径两旁翠竹林立,除此以外再无其余林植,一眼看过去只有清雅,倒是与主人一派张狂妖邪全然不符。

平心而论,丹楼主故意开了阵门放人进来,确实把自己刚睁开眼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就算的确还有点气力不支,但左右也不过蝇营狗苟之辈,处理起来挥手的事。

只不过没想到嚣张不过片刻就被柳世子拎了回去。

此时屋内烛火通明,柳璟带人进屋,拂袖带风合上房门,将将站定的时候,他语气不容转圜:“衣服脱了。”

丹绛神情微妙:“柳世子,夜幕初降,虽称不上白日宣淫,但终归长夜漫漫,虽然几个时辰没见,也不至于如此饥渴?”

“传闻上京高门贵族最重礼仪风雅,没想到柳世子用情至深,如此急不可待?”

烛火映衬着丹绛的眉眼,此时正含笑意,挑逗间眼尾正扬。

这其实是柳璟第一次真正见到他着一袭红衣,身影与传闻中所述的缚骨楼楼主一般无二。

红衣长袍拖曳在地,很艳的颜色,但偏偏在这人身上只显得他姿容绝色,漂亮得惊心动魄。

但柳璟此时此刻觉得这一身绯红极其不顺眼。

于是根本没有理会丹绛的存心撩拨,抬手指尖挑动几下,没等丹绛反应过来,那处结已然被人挑开。

一片绯色猝不及防从肩颈滑落,一路逶迤至劲瘦腰间。

露出的却是藏于深处另一片一般无二的绯色。

胸口处原先覆上的绷带被鲜血浸透,淋漓的血蔓出绷带,此时正沿着锋利的肌肉线条一路淌到腰腹。

饶是早早料到如此,在目睹这一片血的时候,柳璟仍然相当复杂地看了这混账一眼。

事发突然没来得及遮盖,混账自己也“啊”了一声。

内力附刃贯穿之伤,还伤在离心脉不过寸许之处,在他昏迷的这段时日里也不过才脆弱地堪堪愈合。

然而此时距离丹楼主进地牢翻古籍吊着那十几个活口的命挨个玩过去,紧接着又不收锋芒地用牵魂引差点把整座宅院掀个底朝天已经过了不知多少个时辰。

崩裂成这样都算好的了。

柳璟毕竟是早料到的,顺手就从一旁的木架上拿了个玉瓶,言语凉淡:“愣着做什么,等血流干躺棺材?”

“……”

丹绛一令一动地木着坐到了榻边,安静地看着柳璟冷着张脸解开纱布,素指轻敲玉瓶将止血的药粉洒在他伤处。

鲜血的气息弥漫在周遭空气中,良久柳璟突然沉声问了一句:“这就是你惯着红衣的原因?”

红衣一盖,所有鲜血融于衣袖之间,所以无论何时,只要他还依旧孤拔地站在那里,在所有人眼中就依旧是悍利从容而无丝毫狼狈。

丹绛没有立刻应声。

大概是真的认真想了一会儿:“这么说来大多数时候其实是为了溅上别人的血时不会显得衣服太脏。”

反正迟早会被血浸得艳红,不如干脆红衣不褪。

丹绛大概是看他薄唇微抿,又挑眉补了一句:“毕竟我没中这毒之前也没什么人会伤到我。”

柳璟:“挺得意啊丹楼主。”

说话间也不知是不是不小心,手指骨节在抖药粉时磕上了那处狰狞伤处。

丹绛本靠着床头半阖着眼,半真不假地“嘶”了一声,抬眼去看柳璟:“轻点啊。”

柳璟斜眼看他:“还知道疼呢。”

话是这么说的,可手下的动作分明放轻了下来。

丹绛咕哝着笑了一声,又懒怠地阖上眼睛。

屋外是寒风击窗,而屋内两人对坐榻边,烛火昏黄浸透暖意。

丹绛身上其实不止胸口那一处伤,只不过其余伤处浅些,看上去并不那么严重。而新伤之外,还有痕迹已淡的道道疤痕,攀在精悍的肌肉线条上。

柳璟眸光微垂,手中动作顿了片刻。

到底拖着这么副身体无法无天地折腾了大半日,松懈下来后某人精神有点不济,但没妨碍他闭着眼睛也知道自己在被人盯着:“柳世子,你的目光再如此炽热,我可真的要投怀送抱了。”

伤口已经处理好了,柳璟挑眉看了眼那位分明血气不足的人,随手替人掩上了衣襟。

“不是昔日从不为人所伤,怎么旧伤这么多?”

丹楼主本来差点都要失了清醒,闻言倒是又提了点精神,就是感觉在说梦话。

“那个不算在受伤的范围里。”

柳世子气笑了。

其实江湖上之前有这么个说法,说缚骨楼丹魔头妖邪至极,刀枪不入,因为每每和人过招,就算真的以肉身接了刀剑,也不见他有任何凝滞。

简直像个怪物。

柳璟现在倒是知道了传闻到底为何而有。

左右懒得再被这混账玩意儿气,柳璟顺手拉了被子盖在他身上:“休息吧。”

偏偏丹绛倦色难掩,也没什么要安分休息的意思:“才戌时。”

他们一个半躺一个端坐,柳世子看下去的时候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像是在管教一个让人头疼的混球。

“所以?”

柳璟腕骨被他拇指抹了一下,带着些懒散的亲昵意味。

“你说要去给贺成送份礼,却回来得过早又急忙,发生什么事了吗?”

柳世子闻言讽道:“怎么,你要掀宅院的动静被我撞见了心有不甘?”

谈及此事好不容易消歇下去的火又露了个头。

结果柳璟转眼就见丹楼主一副“你居然凶我但没事我可以理解”的脆弱神色,然后又摁着胸口闷闷咳了两声。

柳璟:“……”

火没消,但总而言之也涨不起来了。

柳璟被卡得不上不下,索性将事情讲了个大概。

“后来我碰上了苏戚,他说你体内缚骨一毒实为蛊,可沿气息探寻,同我说他的人已至此处。”

丹绛眉眼微扬:“所以你就赶回来了?”

柳世子冷笑着:“不是,我和苏戚大战了三个时辰解决完他再一路闲逛回来的。”

而后丹绛看着他相当不好看的神色,却是轻笑出声。

实际上在彼时骐城夕阳残照之际,当苏戚话音刚落的时候,一道裹挟着苍劲内力的威压就直直劈在头顶。

虽不至于要了性命,却也去了半条命,只是内力消散后,内力的主人早已再无踪迹。

在苏戚还在为自己摊上的筹码太轻而惶恐不安的时候,对方已经心甘情愿地被他将下一局。

可能是觉得有意思,丹绛微微睁开眼睛:“他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半月后江湖大会,苏戚携缚骨楼主办,柳世子,你觉得会发生什么呢?”

柳璟眼底凉薄:“皇帝无故昏迷,贺成临朝称制,事发突然遗旨未立,而皇帝又久久不醒。拥立不同皇子的臣子派别打得不可开交。”

“偏偏是这种时候,卫城还在被南疆强攻,内忧外患之时选择离皇城最近之处开江湖大会,还会有第二个可能吗?”

丹绛拨弄着宽大的绯红袖摆,笑意淡淡:“我可真是被人利用惨了,身为江湖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半月之后如何也是要凑个热闹的。”

柳璟也无暇不齿于一个人人喊打的魔头自我标榜是江湖重要一份子的行为,只是目含审视:“你现在伤成这样半个月之后要去江湖大会?”

“你就这么喜欢追求被一千多个人追着砍的刺激么丹楼主?”

丹绛煞有介事地纠正:“上次他们围剿我的时候是一千多个人,但是经过一战后他们最多也就剩个五百多人,加上战事,这次大会至多不超过两百人。”

柳璟:“……”

眼看着柳世子想给他一拳,丹绛终于说上了人话:“放心吧,过几日状态好些了我便闭关了。”

柳璟看着他,目色沉静,这次却没再多劝说什么,只是在这浓稠的夜色里莞尔:“好啊,到时候也能见见传闻中那个无恶不作的混账到底该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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