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盲鬼的眼珠。”
“猫妖的尾。”
“百年坛鬼寄宿过的坛。”
一件又一件鬼市的货物被抬上了,大多只是些小玩意,给达官贵人们填点乐子用的,没什么威胁,也只留有一丝鬼气。
歧白刚开始还有些兴趣,后来都有些看困了,只好又埋头苦吃——那碗上的吃食又摞高了。
扶逐在他身侧,他胃口总要更好些,埋头苦吃的模样,多了不少属于凡人的少年气。
“今日的压轴——”
那台上的司仪可以压低了声,摆上台一张狰狞青红的鬼面。这鬼面绕的鬼气远超过先前的藏品,獠牙森白,眼珠似还在咕噜咕噜地转。
“带此鬼面,可在鬼界畅通无阻!”
歧白也一下子就提起了精神——大概那诛鬼卫巡逻时发现的鬼气就源于这张鬼面,它的鬼怨太浓重,丝丝缕缕布满整个容器,寻找着能钻出的间隙。
少年靠向了他的师父,那名家喻户晓的大天师,少年俊朗的眉微微蹙着,是春日略潮的雨:“……这个东西,能拿在凡人手里?”
鬼气重的物品,可起不到驱鬼的功用,不招鬼就不错了。
扶逐低着眉眼,冷凉的指风揉开了少年眉间的郁色:“还关心起凡人了。”
他这话说的很轻,压在所有的熙攘下。却激得少年一激灵。
少年眉头一皱:“……不是,我只是在担心鬼怪盘踞某处,对我们的计划有影响。”
扶逐眼神凝在他的眉眼间,摇头。
这寰天可有太多比起这鬼面更吸引人的东西,歧白并不需要担忧这个。
这场宴席的拍卖并不算隐形,最后拿下鬼面的人家歧白没听说过,但听旁桌那醉醺醺的商贾说,大概是个当官的人家,家里有子孙入了仙门。
他念念叨叨地,说入仙门有什么好,不问世事,家里出什么事也帮衬不上。
歧白对此深感赞同。修仙者虽然不是专职除鬼,但身负修为,比凡人处理妖鬼都要轻松许多,而寰天之所以会这么乱,除去鸿天珠日渐式微、妖鬼联合以外,还有修仙者完全置之不理的原因在。
不过他也能理解,修道者要斩断尘缘,还要过天道的眼,帮助人间对自己百害无一利。
“……”
直到这场宴席结束,都没发生什么所谓的鬼怪暴乱,歧白跟进来,也只是吃了满肚子的珍馐。
扶逐在这儿留到了最后几个,方才离席。主家与他攀谈,感谢他的坐镇,青年也只适合回以温笑,不作多
歧白的腰侧还挂着诛鬼卫的牌子,不能直接就这般走了,他也难得在扶逐前面装作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没有坐上扶逐的马车。
歧白穿着那身诛鬼卫的黑红制服,眉目在夜色下仍然明亮,在只有扶逐看得见的地方,还在眼瞳中划过一道金。
扶逐哪不知道他那副开屏是为了什么,难得浮起几分笑意望过去,这一望,倒让少年被鼓励似的,连腰板都更直了,飒爽生风,清癯的背影也有了几分沉稳的模样。
歧白要先去归还诛鬼卫的制服和令牌。
诛鬼卫们远远瞧见他,笑着跟他挥手打招呼。
“没出什么事吧?”
“看来能早些回家喽。”
对于他们来讲,无活就是最好的。歧白和他们不熟,不敢随意讲些什么。丰庄自隔壁街巡逻回来,用眼神询他的时候,他才同丰庄说道一二。
丰庄对这些官老爷有些无言,但天子脚下也不敢乱说,只是翻了个白眼。
丰庄呦呵了一声:“得了,今晚上早些放了,明天别迟到!”
这些年轻人一哄而散。
歧白:“我来还衣服和腰牌。”
“还什么还?”丰庄摆了摆手,颇有那位老关的架势,“拿着吧,指不定哪天还用得着我们小天师呢。”
歧白没有推拒,他打心底觉得这身衣服很帅。
他把衣服换下来,抱着走。
深夜里,一只偷腥成功、叼着小鱼干的猫昂首阔步往家里走去,被夜色啄了尾,打更声一响,便飞窜去了。
……
燕文霜一身黄袍在身,简装出行,身姿笔挺。他掌心一拍歧白的背脊,只嘱托了一声。
“去吧。”
歧白如今,正立在塔下。
这座塔,其实是一位妃子的宫殿改建的。这位后宫妃子是为修仙者,一直守在鸿天珠附近。也是她,替先帝做的是将天道眷顾之人送入鸿天珠的阴邪事。
一位修仙之人,如何会进入皇室后宫?
先帝暴毙之后,这位因得罪天道而白雪吻鬓的“仙人”惠妃自请守陵,已经离开了这座塔。
如今的塔楼,安静地出奇,只剩下一些侍卫守着,还留了几个清扫的侍女。
身为新帝的燕文霜没有跟进去,也就少年一个人,靴跟踏过擦得如明镜一般的阶梯。
这擦的也太干净了,像是有人日日什么也不干,就待在这儿擦拭楼梯。
歧白很快就知道了缘由,他看见了一个曾经遇见过的人:翠兰。
翠兰在这座塔侍奉惠妃及被捉来的天道子们多年,惠妃孤身一人走了,她还留在这座塔里干杂活。
歧白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擦最后一节楼梯。
翠兰:“……要从头擦了。”
歧白顿了顿:“——我的鞋很干净!”
这是他的新鞋,还没走过几段路。完全到不了要重擦一次的地步。
翠兰嘀咕着什么,然后说:“我只是没什么事干,您要去找鸿天珠吗?上到顶层就是了。”
歧白往上走之前,回过头瞥她一眼。
歧白:“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没有什么,”翠兰絮絮叨叨地,蹲身低着头用那块擦破线的布擦着阶梯,“我在白寿村长大,生来便擅卜算,阿婆说我命里犯煞,能活到而立便差不多了,在鸿天珠旁边才能把身子养的好些。”
翠兰:“不过这日子有些太无聊了。”
歧白:“我毁了它,你也不必留在这里了。”
歧白听了她那话,就没再停留步伐了。
往上的阶梯更长,翠兰还没来得及擦,看起来不如楼下的剔透。鸿天珠的下一层,是那位惠妃起居的地方。歧白远远瞄了一眼,没有停留。
珠子就躺在顶上的那层软垫上,剔透粉嫩,瞧着有些软乎。
他已经不如初时那般光辉亮丽。只发着微弱的光。
就只是这些微弱的光,就足够威慑妖鬼了。
他将掌心靠近鸿天珠的时候,在想。他碎了之后,寰天会乱成什么样呢?
人族的士兵候在城内,鱼陆的鬼兵也在,妖族这些日子也估摸混进来了不少,还有天窍教的教徒,与一些没有神志的小鬼。
没等他想完,鸿天珠已经落进了他的掌心。
这个温热、剔透的珠子,在他内力的催动下碎裂,最后湮灭于神兽的妖火。
裂痕是自珠子的中央蔓延开的,猩红的裂,像血丝攀来,是心脏在猛跳汲氧,最终停了最后一口气。
——鸿天珠裂了。
在这寰天之中,所有属于妖鬼的枷锁,在此刻散得一干二净。
此时,百鬼嚎哭、万妖复苏,寰天这座早已不安宁的城、人间这被无神智的鬼吞吃侵入的一界,陡然有了自己的呼吸。
这枷锁,不仅是属于妖鬼的。
碎作尘湮尽的那些残灰,莹莹点点,映在歧白那双鎏金般清澈的眼底——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它分明对歧白没什么影响,但在看到这珠子碎裂尽的时候,歧白还是由衷地松了一口气。他步子轻巧,似雀鸟终展翼,步踩不实,像是在飞。
哪怕他知道,接下来的才是一场恶战。
毁掉鸿天珠的这一步,实在太轻松了,轻松得让歧白有些不可思议。
他想,这是因为他不曾参与其他的铺陈准备,他只是计划中一枚乱入的棋,轻而易举在开拓的路后将军——而扶逐和鱼陆在此界布局,该是很久了。
天窍教尚未准备好,便迎来了来势汹汹的鱼陆鬼兵。对于这群鬼兵来说,他们被约束、饥饿太久,人族做不了他们的食物。而如今这群修炼到有神智的教徒就站在他们面前,无亚于饕餮盛宴。
鱼陆此人在鬼界销声匿迹太久,人人都传他死了。他的死因千奇百怪的都有,但没什么人相信他还活着。
他的出现,毫无疑问给了鬼兵们当头一棒。
他这一手埋伏给天窍教打得措手不及——甚至提前逼出来了天窍教的教主。
稗窍。
稗窍不需要鸿天珠,他只需要神骨。
歧白趴在塔边的栏杆往外望,城内鬼气妖气滔天,万物皆死寂,不知是谁布置了一道结界,将平民百姓死死护在了屏障下。
而屏障下的小鬼,则是由诛鬼卫和除鬼匪一道再除。
哪怕如此,估计底下百姓也不好过。
天际是被鬼气裹挟而漆黑的,但依稀可见压城的云下燃起的火把。
他远远看得到两道光,一道属于稗窍,属于扶逐。两道力撞在一处,连结界都在漾波。
歧白可以看到,扶逐的妖力在没有结界压制后的样子。
像一团冰蓝的雾,恣肆地吞吃此界的灵力。
他感慨于这道妖力的瑰丽,但也在想——再给他几百年,不,不用几百年。他一定会变得比扶逐更强。
翠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过来,她扒着栏杆也往外头望,看了几眼,突然“咦”了一声。
歧白扭头望她。
翠兰自顾自笑了:“……我倒是没有算到这个……你看到那个结界了么?”
“是人修下的。”
“天道无常,谁能避开因果?”
歧白:“人修?”
翠兰:“他们躲不过了。看到了吗……那结界上泛光的纹路。那是天下第一宗的宗徽。”
歧白差点被呛去:“这宗门叫什么?”
翠兰一顿:“……呃,就叫天下第一宗。”
这本书选快结束啦 喜欢我的文风的话可以去看看狼人杀主攻无限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归束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