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陆来和扶逐告别的那一天。歧白也意识到,他们该回青丘了。
扶大天师要离开寰天去云游了,这可是大事,各家都派人送了礼,以示敬意。
除鬼匪来了一些人,老欢没有来,丰庄和阿廖来了,他们江湖儿女,没有多少离别的苦痛,笑容还在脸上,祝福他们一路顺风,天地广阔。
新帝和王爷也都亲自来拜会送行。
刘澜像个熊似的抱着歧白,脸也埋在他脖颈处,没有哭,但眼眶红红的,很不舍得他。
歧白安慰他:“没事……我还会再来寰天的,你成婚的时候,记得给我送请帖啊。”
话是这么说,两人都清楚,这请帖很难收到。歧白名义上和扶逐去云游,哪儿能收得到一张千里之外的请帖?
刘澜:“……明年冬天,大概会在明年冬天。你能回来就太好了。”
歧白答应了他,默默记下了这个时间。
刘澜确实很舍不得他。乔世昌死了,歧白又要走。他在寰天里两个最要好的朋友都要离开,他也不得不长大了,告别自己的少年时光。
歧白还是和初见时一样,眼眸很明亮,清澈,永远都是个少年模样。
燕文霜和扶逐聊完事,也来找了歧白。
他最近正在处理某些前朝旧臣,譬如某个兼为修者的宦官,他很想动他,却无从下手。燕文霜本想劝扶逐再留几天,实在不行把歧白留下几天,通通被拒。
扶逐的理由是自己要养伤,也不放心自己的小徒弟。
燕文霜没话讲,这些事情也没告诉歧白,只是远远看着歧白又高了些的身形,笑了一下。
燕文霜:“朕没什么好送你的。”
歧白对金银珠宝并不太感兴趣,作为一个妖怪,也不需要什么功名利禄。燕文霜最后给歧白留了一个令牌。
他说:“王朝所在,见令如见朕。”
这个东西对歧白很有用,他虽然要回妖界,但少不了和人间的往来。至少在燕文霜还活着的几十年,他可以在人间方便一些。
歧白很珍重:“谢谢。”
要是你的后代也能给我几块就好了。
这话歧白当然没说,燕文霜知道他是妖怪,但再这么说,这话都有些晦气。
几十年说快快,说慢慢。至少对睁眼没一年的歧白来说,这是很长的时间了。他还不想很快忘记这些事情。
燕文霜:“刘澜和你说过了吧。明年冬天,记得回来。”
歧白:“哪怕扶逐不来,我也会来的。”
燕文霜张扬一笑,他当上了皇帝,也还未褪却身上那抹浓艳的色彩:“可别忘了!”
燕文霜:“我有渠道可以给青丘递信,记得联系。”
他们再寒暄了几句,燕文霜也离开了。他忙得很。
院子里人来人往,到了夜里,一下子静下来的时候,歧白还有些不习惯。
三喜他们给歧白收拾好了行囊,也泪眼汪汪的。
三喜:“小祖宗……”
他说着,撇了嘴,看起来就要哭。
歧白受不得这个,连忙喊停:“……我会常回来住的。”
他说:“师父不回来,我也会回来的。”
歧白倒不是什么很在意尘世缘浅缘深的那类妖怪,相反,他很淡薄,也不怎么伤心。只是他终究有人的血统,知道人的一生多么短暂,多么脆弱。
几十年,他们就会老去、然后归于尘土,最后变成人间荒野绽开的一朵白花。
会化鬼的人没有这么多。等他们去世了,他们不一定还能再见。
歧白想在他们离开人间之前,让他们的思念尽可能少一些。他们相识过,有过友谊,有过因果。
这对他而言不是很难做到。
三喜得了这许诺,开心了一些,但还是有些舍不得。
给歧白的行囊点了又点,最后还喃喃地说:“……小祖宗的东西太少了些。”
歧白:“我是去云游,又不是要把家搬空。”
三喜很喜欢他这样形容扶宅,心情已经完全调理好了,一直和李伯送到他们出城门。
到了这里,扶逐就不让他们再跟了。
扶逐颔首:“早些回去休息。”
歧白:“再见啦!”
两道身形,只带了一点行囊,便迎着月色清辉,离开了寰天这座城的巨影,一路向着远方去。
一道清隽,一道劲瘦。个子有些许差距,但已经不如来时,影子无限拉长,最终被斗转的星辰带去了“他乡”。
……
浓翠着山色,绿珠滴。
却在此间,开了漫山遍野的桃,飘粉铺地,花香满溢。
青丘的时节,与人界的也不一样。
一只雪白的狐,带着身侧长圆、长胖了些的白团子神兽,漫步在桃树下。
粉瓣落了他俩一身,让歧白狂打喷嚏,最后钻到扶逐的肚皮下,不肯出来了。
扶逐无言,只是变回了人身。桃花瓣从他身上飘落,最后尽数归湮于土地。他拎起某个躲花的神兽,将它抱进了臂弯。
如今的歧白,也有小臂长了,算不上什么幼崽了。
扶逐摘着他身上的花瓣,叹:“……还要有些日子,族人才会回来。”
歧白在回来的路上听他说过这个。妖界气运低迷、灵气稀少已有一段日子,滞留在妖界的妖族很难有进益,除去繁衍时节,他们会将幼崽托付于青丘,其余时刻都甚少归来。
如今鸿天珠碎裂,气运归还,灵气逐渐充斥于妖族领地,有一些狐妖兴许会回来,尤其是留了崽子在青丘的那群。
也不知还有几只还好好地活着。
扶逐归来时没有告诉过别的族人,路口没有人守着迎接,倒有一只明字辈的小狐狸在看门,见到他回来了,竟一时间呆愣住了,没有发出声音来,就圆着眼,盯着他。
这个是明芽,和明晓他们同龄,很少轮到来这儿值岗。
她往往在厨房帮工。
明芽:“大……大祭司?”
她一揉眼睛,再定睛一看歧白,大骇:“大祭司你都生完孩子回来了?!”
歧白:“……”
扶逐:“……”
歧白从他臂弯钻出来,化作人形,松木般一立,小铃铛清脆。
少年皱眉只在一刹:“……我不是。”
明芽这才松口气,她转向扶逐,问要不要回去通报一声。
这只狐妖少女隐约可见来日姿色,清丽秀美。但歧白的目光被别的吸引了,他眼一晃,看见明芽的狐尾尖格外毛绒,一摆一摆,像根逗猫棒。
他的妖怪特征不用在青丘作掩,很不习惯地放出来,可能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尾巴缓慢地摇了摇,是想玩闹的姿态。
扶逐的语气陡然冷峻了些:“……不必。你继续职守。”
明芽没摸着头脑,歧白也是,他被扶逐拎着后领子,往旧宅里带。
歧白脚步踉跄,险些没跟上。但好说好歹最后还是调整好了步子,没有摔一跤。
少年看着扶逐嘴抿作一线,大概也有所猜测,但心头不敢确认,也什么都没提,只是怕扶逐生气,又去揍他屁股,转换话题说:“感觉变热闹了。”
他说的不错,先前灵气滞停,哪怕小狐狸们还能正常长大,修炼都还是有滞涩的,如今灵气逐渐充盈,肉眼可见的,在路上哪怕是行走散步的年轻狐狸,步子都轻盈了不少,尽管很有可能是歧白先入为主的错觉。
扶逐:“会慢慢好起来。”
他说这话时,倒是真情实感的喟叹。守得云开雾散,也实在是太多年了。久到他身边的故人全部消泯于黄土,他过去的记忆都已经不甚清晰。
歧白也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尾巴会高翘,也会晃动。在这点儿,像个小狗。
歧白:“师父,我去给你泡个茶吧。”
在私底下,扶逐可甚少听见歧白这么喊他,他诧异地扬了扬眉,欣然作应,率先一步落座。
歧白便又用他那蹩脚的茶艺,给扶逐斟茶一盏。
人间的茶柜,扶逐虽然囤了不少好茶,但真正的珍品还留在青丘,虽说近几年他常常逗留在人间,但大多数时候,他还是会在青丘值守。
这样的珍品,在歧白手中,也着实是浪费了。只是歧白实在尝不出茶的好坏,扶逐也从来不说。
歧白与他相对而坐,捧着自己面前的那盏茶,喝得倒还满滋味的。
扶逐放下茶盏,突然开口:“该给你在青丘添点东西。”
歧白离开青丘的时候,没什么行李,回来的时候也没带多少东西,一身空荡荡的。
这里对于歧白来说,太没有“家”的味道了。
歧白:“——什么东西?”
扶逐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该给歧白置办一些物品,譬如……
扶逐:“我给你划一个房间?”
他这话一出,眼前的少年眼也圆了,他似乎很不满扶逐的提议,甚至没说话,就用那双圆溜溜的湿目看他。
金瞳的光在抖,似乎在控诉。
扶逐好笑,也有些无奈,牵了他的尾巴,顺着尾巴尖的绒毛抚,柔掌打转。
扶逐:“……不是那个意思。”
歧白的尾巴尖在他掌心一搔,很严肃,又拒绝了一遍:“不要。”
扶逐现在没想和他分房,那之后呢?吵架了生气了,把他往自己的房间里丢,美名其曰他长大了该一个人睡了怎么办。
扶逐拿他没有办法,只是拢住了那乱动的尾巴尖,轻声:“好。”
他这般答应了,但还是打算给歧白添点东西。
从这日起,歧白就发现,扶逐的屋子里东西变得多了起来。
东一块软垫,西一个小柜,这日见书架上叠满了画本,那日又见多了几个零食屉子。他一眨眼,衣柜里又塞得满满当当,梳毛的梳子都有数不尽的款了。
歧白:“……”
他脑袋上偷偷冒小花,嘴上倒是嘴硬的很,什么也不肯说。
妖界灵气恢复之后,他也开始尝试着修炼,不怎么出门,在屋里院里巩固修为。也许是一两个月过去,扶逐跟他说,明晓明黎回来了。
——和他们的母亲一起。
扶逐正在给他剥灵果,一颗一颗地往他嘴里送。
虽然灵力在青丘不再短缺,但歧白还是有点戒不掉这个可口的小东西。扶逐也不吝于将他喂得更胖些,除了有时候吃的太多,怕他灵力絮乱,基本不会拦他。
扶逐的指尖还沾了点果肉的汁液,他将今日的最后一颗果子抵到他唇边:“想见他们吗?估计过两日,他们就会来上门拜访了。”
歧白嘴里叼着果子:“一般般想见吧。”
他有时间觉得自己太薄情了一点,什么事都和自己有关,什么事都又和自己无关,时至今日,还总有点悬在世间之外的感觉,只有在扶逐身侧还好点。
扶逐听他这么说,倒没像是听了情话一样。
他告诉歧白:“因为你是天道钦定的神兽。”
他对于扶逐天然的亲近,和爱慕不同的亲近,是因为他在扶逐的灵力下喂养长大。
歧白听了,但不是很赞同。
少年捂住那冷冷清清的狐妖的嘴,并用眼神警告他不许再说这种话。
扶逐钳着少年的手,似乎无意地亲了一下他的掌心。
扶逐换了个话题:“在青丘。不交些新朋友么?”
歧白的朋友几乎都在人间,凡人的寿命太短,时间一过,他就只能见到一抔黄土了。
歧白倒没什么特别的意向:“谁都可以是。”
扶逐也就不再说,对于他而言,歧白这般安静地呆在他身侧,也不失为一种好事。他转而去引他看自己给歧白带回来的新东西,是一群小鸟样的风铃。
少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趁扶逐回头,勾着扶逐的衣领,力道略略加重,迫使他俯下身,用冰凉柔软的唇瓣碰了一下狐妖的面庞。
这个吻很轻,是点水蜻蜓那般划过。
青年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稍稍睁大了,他的眼尾有一抹很浓的艳,像是胭脂挑抹的霞色。
扶逐没有直起身,只是就这样呆了一会,就借着这个姿势,玉做的凉指,钳住了少年的下颌,半笑不笑地夸他:“长本事了。”
少年受力,微微扬起了脸,他还有些纳闷扶逐的反应,他没用多久就想明白了:扶逐好像是在害羞。
他的眼尾那抹艳红,就在昭示青年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的心。
歧白也就突然笑了,他挣脱了青年的桎梏,让二人鼻尖作抵,最后几乎是从喉咙中捎带出来的气音,带着少年清朗的笑意:
“——师父,扶逐,我心悦你。”
主线结束了!但是后面还会有蛮多延续的番外,还是以歧白为视角的,包括一些亲密情节和前文伏笔没讲完的情节,包括刘澜乔世昌,洪子虚,刘淮还有天下第一宗等等……但应该不日更了,看数据加更,感谢大家支持我的第一本小说(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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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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