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没人觉得这一场祈仙典仪能办成什么事，可偏偏云寻那时正好在沐虹的仙府里，顺耳就把这件事听了个十成十。
沐虹和别的大多数仙人一样，凡人祈愿听是听，但不是完全听，也就是在洞府里放一棵仙树，偶尔放出嘈杂的声音当作修炼时解乏的乐子。云寻这天正路过，正好听到了仙树叶子传来的阵阵渺茫回音，听到白绥二字，她立刻顿住脚步。
“原来如此。”她摸着下巴点点头，正愁没有理由去把小狐狸精骗出家门，这下子得来全不费功夫。云寻顿时心情大好。
沐虹是个典型的修炼痴，她平时足不出户，仙府装饰的也比云寻的净水殿更像住人的地方。云寻没事就爱来蹭住，总觉得一闻到沐虹身边那股清新的香气就心旷神怡，像回到久违的故居一样舒适。
沐虹见她来，也笑得眉眼弯弯：“逐水，你来了。”
“姐姐，”云寻唇角含笑，不似平时装出来的那般嘲讽刻薄，而是真情实意，配合她那张秀美的脸，让人一眼看上去顿生亲近：“我给你带礼物了。”她快步走过去，抬腿就往沐虹铺着花瓣的美人榻上一躺，顺势倒下去，枕在沐虹膝上。
“瞧，我新炼制的小玩意儿，你戴上，下次去西山采药就不用担心那里的浮空禁制了。”她取出一个藤编的手环，上面点缀着几个小小的白色花朵，精致可爱。
正是投其所好，沐虹双眸一亮，爱不释手接过来左瞧右看，忍不住直接戴在纤细手腕上试了试。
“真好看，有心了。”沐虹说话温温柔柔的，声线低软，肌如白雪，腰如束素，身上也又软又香，云寻枕在她腿上，安逸放松，忍不住就泛起困意。
沐虹收好手环，视线落在云寻脸上，见她似有疲色，也不多言，伸手轻轻帮她揉按额角。她垂下来的披发不时拂过云寻的脸颊，痒痒的。
“这里痛吗？”她伸手向下，按了按云寻腰腹的位置示意。
云寻懒洋洋说：“好得不得了，我都想把其他几根骨头拆了，换成你的桃花枝。”
沐虹哭笑不得：“你想要也得看我有没有啊，我苦修那么久，也就这么两根本命花枝，现在可都在你这儿了。还想要别的，只能是从我身上取了。”
“别，”云寻说：“我可舍不得。”
“油嘴滑舌。”
沐虹的几个仙侍散漫惯了，胆子也大，就站在窗边，几个脑袋挤在一块儿围观，还不时激动地叽叽喳喳。
“太养眼了...”
“要我说，还得是云寻仙尊主动...”
沐虹脾气好，就任她们评说，甚至还有闲心打趣道：“她们好像想看咱们更亲密一点。”
云寻打了个寒战，一抬头看到那几个小仙盯着自己，像盯着一盘美味的菜，顿觉浑身不爽，便坐直了身子。
“咳，其实今天我来，还是有件事要拜托沐虹仙尊您。”总算想起正事，她正色道。
“说吧。”沐虹捂唇轻笑，眼中含着揶揄。
“我有一件事要下界去办，大概三五年回来。我不在南天域，净水殿和焉无就需要麻烦您照拂了。”她低头施一礼，沐虹拦了她的礼，轻垂首道：“知道了，去吧。”
“焉无那家伙不知分寸，它若冒犯您，不必顾忌，直接制服便是。”
沐虹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说：“知道了。我帮你养花养鱼，顺便养鸟。”
云寻自然清楚这事绝没有她说的这么简单，自己在南天域捏着武神的名头，承担的自然是数倍的风险，南天域有那份心的神仙哪个不盯着她净水殿？她若不在，那些人连走错了迷路了这些理由都能找出来，就为了混进去见识见识她那不挂武神牌匾，反而叫了“净水”这样一个秀丽小名的神殿。
其实她殿里什么也没有，就一处睡觉的地方，不过自己的地盘给别人进进出出总归不好，她以前也拜托过沐虹，放一道神念过去，安安稳稳，立刻阻隔所有人窥探的视线。
这女人强大如斯，看着却柔弱，偏着头瞧人，云寻都忍不住被她骗到，把手牢牢背到身后克制住自己想摸她头的冲动。
“你这一趟下界，是为了执法？”
云寻说：“差不多是。”
“怎么，很难出手？”
“出手恐留后患。”
沐虹点点头，并未继续问下去。
“好了，我走了。”云寻伸了个懒腰，在心里物色接下来该去绑走哪个闲得发慌的小神仙呢。
好不容易休几天假的越鹿在天池泡澡，放了花瓣的池水又热又香，暖洋洋的忽然打了个喷嚏，她呸了一声，暗道晦气。池中水汽迷蒙，她仰头，感觉眼前一暗，睁眼，看到一张熟悉的笑盈盈的脸。
越鹿：“……”
顾青瑶在近日入定修炼总是觉得心中不安稳。她属性亲水，平时修炼用的是刻断山上一处灵泉，为了免除干扰，她每次闭关都设下禁制，半月后才能进出。以往闭关修炼半个月对她来说十分简单，只是这一次，她第一次觉得半个月如斯漫长。
每次闭眼入定，她耳边都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叫她顾家主，声声撩人，像把她架在火上烤。一想到上次见到云寻很有可能是她此生的最后一次，她就陷入到无穷的自我厌弃之中。越想越是难受，心湖少有泛滥的顾青瑶不理解这种感觉，迷茫又痛苦。
一想到那天晚上，她就觉得自己像一个迟钝的傻子，还是不怎么会说话的那种，那天的一幕幕被她想起，然后让她在甜蜜与失落之中反复，就这样挨过半个月时间。
云寻，出关前，她心中反复这个名字，手上拿着面具，轻轻摩梭。这个人于她来说太遥远了，但却像心魔，无时无刻不在她心上撒野。她要求自己，走出灵泉，就将此事彻底忘却，日后再也不因此伤神。
她心中默念安神咒语，然后打开禁制，离开此地。
顾青瑶刚打开禁制，就发觉有些不对，因为流丹竟然呆呆地伫立在门口，见到她出来，愣愣转头，还是没有回神。
这孩子魇住了？顾青瑶走过去拍怕她的脸。
“家主，神仙！”流丹猛地回神，一口憋了老半天的气化成斩钉截铁的两个词吐出来，一下子把顾青瑶打懵了。
“什么神仙？”
幸好流丹性子和顾青瑶一样，还算比较规整，很快平复下来，这会儿总算能把事情原本说清楚。顾青瑶一开始淡淡听着，很快，她和流丹一样，表情震惊中夹杂着些许惶恐。
听完，她长呼一口气，问流丹：“你看我，这身衣裳如何？脸如何？”
流丹点点头：“很好。”
“走吧。”顾青瑶急迫想再见云寻，又有些迟疑，脚步忽快忽慢，路上流丹又将事情细说了一遍，原来是上次祈仙典仪让仙尊注意到了族中流失宝玉之事，再加上这件宝玉似乎与云寻仙尊颇有渊源，她想借宝玉一用，顺便替他们找回此物。因此她便亲自下界，要和顾青瑶同行，因为作为白绥家主，她修炼过秘法可以追踪族人形迹，因此这个同行之人非她莫属了。
顾青瑶有些惊慌犹疑，慌的是仙尊亲自上门，为一块无用的死物，理由不太能让人信服。但也有些窃喜，出于私心，若能与云寻同行，她很乐意前去，即使要放弃那块聚灵宝玉。
“云寻仙尊不是一人前来的，她还带了另一位仙尊，说是在你们外出期间，可以代为处理族中事务，谨防外敌。”
听了这话，顾青瑶最后一丝顾虑也没有了。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这段时间的痛苦煎熬打动了上天，连老天不忍心看她骗自己，又给她一个机会实现夙愿？
“她来了多久了？有没有见族中其他人？”
“刚来，只见了我。仙尊说不宜声张，正在山门处等着呢。”
顾青瑶快乐得不行，头顶上现出一对粉白色的狐狸耳朵，时不时颤动一下，透露出她的思绪。
很快到了山脚，远远看过去，山门那边站着一个白衣女子，雾气环绕在她身侧，翩然之姿，清素如秋。
顾青瑶一下子紧张起来，僵在原地，流丹见她不动了，抬起胳膊肘顶了顶她腰，顾青瑶硬着头皮走过去，云寻闻声转身，冲她轻轻摆手：“顾家主，好久不见。”
顾青瑶这次稳住了，没有抬眼直视她，而是行了规整一礼：“云寻仙尊。”
云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便把身旁的越鹿推出来：“这是越鹿。”
顾青瑶刚才注意力都放在云寻身上了，她这时才注意到越鹿。抬眼一瞧，心中便是一凛。
越鹿长着一副豆蔻少女的娇婉模样，而且因为不是武仙，身上煞气也不重。可就是与寻常人截然不同，双眸明亮，身上带着一种仙人才有的闲散清透的气场，难以描摹，但她一眼就能看出，这位越鹿仙尊与云寻是同类，而与他们这些妖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云寻的时候，那时她和沐虹仙尊站在一处，她们两人万众瞩目，在众人眼中如同黑暗中的一束光一样，在她们面前，没人能生出不敬之意，只剩下凡人崇拜仙人的本能。
可顾青瑶不这么想，她只觉得难受，为她们之间天堑鸿沟一样的差距而难受，更因为云寻和沐虹之间那种自然的亲密而难受。
那是她此生都不敢幻想拥有的，从那天起，她再难尊敬白绥一族世代供奉的沐虹仙尊，再也没有参加过任何一次祈仙典仪。
顾青瑶神色一暗，扯出一个笑容，然后对着越鹿再施礼。
越鹿瞧见了顾青瑶的脸，心里更加不爽了。
这小狐狸精长得太好看了。
合着云寻把她绑来，在什么族充当守门的，就是为了和这么一个妖艳的小白脸游山玩水啊？说是小白脸不太恰当，因为她是个女的，越鹿也不好对她甩脸色，应了一声就算过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应的声音太冷淡，顾青瑶的狐狸耳朵颤了颤，云寻瞧见了，感觉心中也被搔了一下，她啧了一声，传音给越鹿：“给谁摆脸呢？拿了我的好处还不好好给我.干活？不想干滚，把我东西还我再滚。”
越鹿瞬间换了一副好脸色，甚至细声细气地说顾家主好，变脸如此之快，吓了顾青瑶一跳。
好在这时，云寻伸手勾了勾，顾青瑶脚步不受控制地就往她身边去。
“你怎么不戴面具了啊？”她问。
因为对你不需要，顾青瑶心里默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