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

忽然有人冲进来，来人衣衫破烂，干掉的血迹遍布周身，怀里还抱着个不知装着什么的陶罐。

卿白蔷看清扑到床边的人，是三师妹。

她看看屋内众人，甘长老，大师兄，师弟，已故长老们的亲传弟子，回来的三师妹，还缺二师妹。

此行她带新入门的弟子外出历练，大师兄、师弟和两位师妹带弟子下山斩妖，她还不是最晚回来的。

“怎么会这样？！明明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三师妹嘶声力竭，“为什么都要离开我？！先是二师姐，现在又是师尊，为什么？！！”

卿白蔷惊怔，“霜儿，你说什么？”

屋内众人也是一惊。

云霜转向卿白蔷，一把鼻涕一把泪，震声道：“讯、讯使，负责探查祁连山的讯使，他、他们探查的情报根本不对，恶妖首领哪里是什么中阶恶妖，是高阶！恶妖总数量也比情报中多了一倍！”

扶摇宗弟子的灵种天赋与“风”息息相关，他们迅速敏捷，可来去无踪，仅凭风声就能得知双目不可及处的全貌，天生擅长探查工作。

讯使便是扶摇宗专门培养，负责信息收集，活跃在各地的情报弟子。他们负责查探各地受恶妖迫害的情况，探查恶妖的等阶、数量及内部组成情况，再生成情报，定期汇报回扶摇宗。

根据情报的紧急程度和内容，四大宗门商讨后会进行分工，再各自派出相应数量的弟子前往解救百姓，斩除恶妖。

讯使传回的情报，至今都未出错过，此次为何？

“我和二师姐约定完成任务就在分离的客栈等对方，我等了一日，两日，到第三日再也等不住，”云霜继续哭诉，“我赶到城门口看到...看到二师姐的尸首被挂在墙上，去掖城的弟子...全军覆没。我往前冲，触碰到二师姐设下的禁锢，是传讯的禁锢，她说，她说...”

她说：小霜儿，快离开，情报有误，有高阶恶妖和数名中阶恶妖，数量比情报里的多出至少一半。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不要哭。

云霜感觉喉咙越渐紧缩，吐字变得艰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看向怀里装有二师姐骨灰的陶罐。

她没听二师姐的话立刻离开，冒死夺回了二师姐的尸首。

二师姐一行人数量过半百，最终却只剩下二师姐的尸首。

卿白蔷刚转移的悲伤情绪卷土重来，脑海闪过二师妹与她分别时的画面，二师妹言笑晏晏地跟她说：“谢啦。”

此番外出，除了一处只有低阶恶妖出没，被规划为用作新弟子历练的地方外，其余四处均是规模相当被中阶恶妖统领占据的城镇，其中有两处都在祁连山。

自三年前师尊受重伤以来，宗门内的事务均是由五人轮流负责，此次代表云水宗与其它三宗商讨情报，派发任务的人是大师兄。

大师兄分给她的是祁连山掖城。

所以，此次祁连山之行，原本应该是她和云霜，但二师妹说想陪云霜一段路，便和她换了。二师妹知道比起带新弟子历练，她更喜欢痛快地斩妖，因而为了感谢相让，知道她喜欢各种剑，还特意将珍藏的莲花宝剑赠与她。

可情况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二师妹因为交换去掖城，死在了那儿。

盯着云霜怀里的骨灰盒，卿白蔷被悲伤压住的心头弥漫起内疚。

“讯使的情报一向不会有错，此番是为何？”大师兄悲愤道，“需得向扶摇宗讨要个说法！”

“讯使不会汇报不确定的情报，汇报前一定都仔细核对过，一份情报，还是由数名讯使合作完成，定不会有误，一定有别的原因。”甘长老摸着胡须思忖。

“能有什么别的原因？！”云霜勉力吼出，“要么一开始收集的情报就是错的，要么情报有变没有发现。从我们出发到到达祁连山，那么长的时间，不够他们发现情报有变吗？！到底是没发现，还是笃定情报不会有误，于是不再盯梢，不再探查？！”

讯使从未出错，四大宗门对他们完全信任，但也是这份信任，催生出他们的自信，甚至自大，云霜认为，这不是没可能。

她一口气说完便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霜儿！”卿白蔷抱过险些倒到地上的云霜。

为了抢回二师姐的尸首，独去的云霜被驻守在城门的数名中阶恶妖围困，受了多击，加上连日不停赶回，身体已是不支。

“大师姐，”云霜泪眼婆娑盯着卿白蔷，“我们要为二师姐，要为所有牺牲的弟子报仇，一定要报仇。”

卿白蔷连连点头，泪珠洒落到她脸上。

云霜仍想睁着眼睛，仍想站起来向扶摇宗讨个说法，但眼皮实在太重，她沉沉昏睡过去。

大师兄看看床上不得安宁的掌门师尊，又看看抱着云霜，为云霜输送法力疗愈身体的卿白蔷，欲言又止后道：“当务之急是安排好师尊的身后事，但二师妹和弟子们的死也不能不管。这样吧，我来安排师尊的身后事，甘长老负责向扶摇宗过问情报不符一事，三师妹就交给师妹了，师弟和其他人负责护卫宗门。师尊仙逝，虽禁制未松动，但以防万一，还是应该有所准备。”

“我看这安排很好，”甘长老第一个同意，“那我现在立刻去催动通讯法阵询问，顺便告知......”

他看一眼床上就离开。

师弟和其余长老的弟子们也领命离开行动起来。

卿白蔷稳定了云霜的情况后扶她起来，看向大师兄道：“我先送霜儿回房间，关于师尊，我还有些事想问问师兄，师兄可否暂缓片刻再安排？”

“师妹，我知你不舍师尊，但早让师尊安息，才是对她最好的安排。”

“我知道，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为何？”

卿白蔷看一眼怀里难以安睡的三师妹，三师妹向来被师门众人捧在手心呵护，心性脆弱，眼下接连受打击，若是再让她得知师尊不是死于旧伤，而是中毒身亡，怕是会又受刺激，加重这一身内外伤。

“我安顿好霜儿就来，很快。”她不待大师兄回答，就带着云霜快速离开。

将云霜带回房间后，卿白蔷用法力洗去她一身脏污。方才疗愈时，她已经探过云霜的身体，虽大伤小伤不少，但灵种无碍，只要不再受刺激，好生将养修复，恢复是没问题的。

她燃起一柱安眠香，走出房间。

林霭已经命人将掌门师尊的尸首放入棺椁置于灵堂，卿白蔷找来时，他正在等着她。

“师兄，我不是说...”卿白蔷看看棺椁，又看看大师兄，她理解大师兄想要师尊早日安息的心情。

大师兄为人处世向来周到循礼，师尊交代的事都办得妥帖，每逢大师兄代理掌门之职，宗门内的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也就温柔细腻的二师妹在这些事上能与之不相上下，而大师兄与师尊相处最久，与师尊的感情应是比她和后面入门的师妹师弟们还要深厚，他希望师尊早点安息，去得安宁体面，她理解。

但师尊走得并不安宁，是死于中毒，不能说为了丧葬流程顺利进行就隐瞒师尊中毒的事，她得让大家知道，然后让安葬与调查凶手这两件事同时进行，这样才能真的让师尊安息。

“师妹别急，还未盖棺，你还能多看看师尊，待师尊与她的老朋友们一一告别，你就不要再阻碍盖棺了。”林霭语重心长道。

师尊的老朋友指的是其它三宗门的掌门和长老们。

卿白蔷摇摇头，“我虽不舍师尊，却也明白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明白让逝者早日安息的道理，我阻拦师兄只是因为我发现师尊的死另有蹊跷，师兄没探过师尊的身体吗？你探过之后，就说不出她去得安详的话了。”

“这是什么意思？”林霭震惊。

“霜儿回来前，我刚探得师尊是死于中毒，不信你试试。”

林霭半信半疑走过去探查，片刻，他吃惊地看向卿白蔷。

“师兄还记得七年前那次，外门弟子吃了发芽的土豆，导致集体食物中毒一事吗？”

林霭点下头。

“那次我探查过他们的身体，一顿吃下足量的毒素迅速引发中毒反应后的身体，与少量多顿累积够引起中毒反应后的身体，两者有些区别，前者身体受损严重，但身体受侵蚀的部位集中，后者受损相对较轻，但侵蚀面积广。”

而师尊此时的身体受侵蚀情况，与后者相似。

“师妹怀疑师尊是被少量多次下毒？”

“嗯，”卿白蔷点下头，“对方似乎想伪造师尊是因为旧伤自然死亡。”

林霭想了阵，不解道：“会是谁呢？”

“除了恶妖，还会有谁？”

除了恶妖，谁还会迫切削弱人类方的力量，去迫害一位天阶显灵者？卿白蔷想不到别的可能。

“不被禁制阻拦，不被发现，师妹的意思是......”

四大宗门都设有禁制，和禁锢一样，这也是一种法阵，出自扶摇宗掌门，扶摇宗弟子除了擅长探查，还擅长以风线为引布置法阵。

禁锢这类泛用性高的小阵，只要知晓原理，不依靠风线，靠别的属性的法力也能成。

但像禁制这样的大阵，目前只能由风线搭建，还需由其创始人扶摇宗掌门亲自布下。

扶摇宗掌门的法力在天阶，这意味着只有比她法力还高的恶妖或显灵者才可无视禁制自由出入，其余均需取得权限才行。

卿白蔷道出她的结论：“宗门内潜入了天阶恶妖，法力在季掌门之上。”

季掌门即扶摇宗掌门。

而无论恶妖还是显灵者，以灵种的状态判别，目前已知的，法力基本可以划分为五阶，分别是地阶、低阶、中阶、高阶和天阶。

阶与阶之间有巨大差距，同阶之间亦有差距。

所以即使同为天阶，也会有高低之分，只是没有阶与阶那样大。

林霭微微挑眉，看得出来惊讶不小。

天阶显灵者与天阶恶妖世间鲜有，除了三年前导致师尊受重伤的天门峡一役，还未再发现过天阶恶妖。

“它虽进来了，却使用这样原始的方法杀害师尊，说明它知道师尊身上有陆掌门的平安火符，可它要么等阶在陆掌门之下，要么不确定是否高于陆掌门。”

毕竟以身试禁制，若进不来，至多也就是禁制波动引起注意，完全有时间逃走，而若它法力在陆掌门之下，平安火符被法力攻击，除了可以抵挡三次法力攻击外，还会在被攻击的瞬间爆发出强大的火属性攻击。

它既实力居于陆掌门之下，便会被伤到，动静也会引来云水宗上下，下毒是更优的选择。

另一种可能，它不确定是否居于其下，又不敢赌，同样下毒是更好的选择。

离火宗掌门姓陆，法力也在天阶，宗门上下擅长以火攻击，以火画符。

林霭感叹：“这样厉害的恶妖，真是防不胜防啊。”

卿白蔷心底也瞬间升起一股挫败感，这样强大又小心的恶妖，哪怕有禁制，有平安火符，有数名高阶弟子护卫，有值得信任的人负责饮食起居，师尊依然被害。

“既然师妹有了怀疑方向，便先按师妹的方向调查，既是下毒，便先从照顾师尊的一念师妹和厨房着手调查？”

卿白蔷觉得可行，点了点头。

“说来奇怪，今日竟未见过一念师妹。”林霭表情纳闷。

沈一念，五年前被卿白蔷从恶妖手下救下带回的外门弟子，自师尊受重伤以来，每逢师门内师姐妹三人同时外出，便是沈一念近身照顾。

她为人细心周到，一直将师尊照顾得很好。

“我去找。”卿白蔷立刻行动。

此时此刻，她急需做一些有用的事分散注意力，比如竭尽全力调查师尊的死，这样才不会完全被悲伤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