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逐渐泛黄,连带着回忆碎片一起,隐入黑暗。
霍顷翻来覆去整整一夜,也没能记起那通电话后发生的事。
一切的一切,让他越发迷茫。
昨天的零星回忆里,舒亦诚外向、开朗,仿佛不知“愁”这个字如何写,他随时随地的笑,无忧无虑的活。
而这几天见到的本人,阴郁、死气沉沉,像个背负血海深仇的机器,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报仇,投来的每个眼神、有意无意吐出的每个字句,都裹挟恨意,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这就形成了一个难以解释的悖论。
哪个才是真实的舒亦诚?
如果记忆里的那个差点跟他“盲婚哑嫁”的舒亦诚是真实的,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让一团火变成如今淬毒的冰,绑架、威胁,甚至分分钟想要置他于死地;
反之,若这几天所见才是舒亦诚的本来面目,他当初又是因为什么接近他,瞒过他,在步步为营的计划中一步步伤害他,直到他出事失忆——仍然是想要他死,为此不惜“大不了一起死”。
霍顷坐在床上捧着下巴想了又想,除了一团乱麻并一个晕乎乎的脑袋,一无所获,便有些烦躁。
从知道自己失忆到现在,他一直告诉自己没关系,他记得重要的家人朋友,记得美满的生活,是命运给他的恩赐
而忘记的那些人那些事,注定和他有缘无分,不用勉强。
他适应的很好。
可午夜梦回的时候,坐在家里看书的时候,以及和人说话的时候,他常常会忽然陷入呆滞,魂游天外,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
三魂六魄分成两半,一半指挥他的躯壳说话做事,做原来那个温和稳重的霍顷;另一半则像被某种无声的诅咒禁锢,死气沉沉的陷在黑暗里,前不见来路,后不见去处,看不到半点光亮。
他被割裂成两个截然不同的霍顷,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填平两个“人格”的裂痕,且随着日久,越发泾渭分明。
在命运面前,人常常是最无能为力的。
很多事,不是努力、加油,就能得到自己要的结果,也非一己之力可以改变。
如同霍顷眼下,把地震之后的空白土地复原,填充缺失的那一半,谈何容易?
除非——
“你说什么?”
望着堂弟难以置信的表情,霍顷平静的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随后说:“我有这个权利。”
堂弟:“哥,你说过,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想再提的。”
“我原先的确是这么想。”霍顷举起茶杯,浅浅尝了一口,苦的皱眉,“可我现在想要知道。”
“你想知道什么?”
“我和舒亦诚的事,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堂弟翻了个白眼,用力瞪他。
霍顷:“说吧。”
他和堂弟前后脚出生,小时候一起玩,一起捣乱,偶尔还能同步享受家长的皮带炒肉丝。
长大后,他们成了彼此的“知心哥哥”,学习、生活乃至懵懂的少年情愫,都会第一时间倾诉给对方。
这份感情延续至今,所以霍顷相信,当初他和舒亦诚在一起,堂弟必定是最早的知情者之一。
只是堂弟显然不愿意配合。
他拿出苦口婆心的架势,劝霍顷回头是岸,不要沉溺于过去,尤其强调:“舒亦诚是个不折不扣的垃圾,忘了最好。”
可霍顷不是会轻易改变想法的人。
反复推拉、沟通无果,堂弟怒了,一巴掌拍上桌面:“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是想知道,就去问唐大哥!”
然后怒气冲冲的跑了。
霍顷叹了口气。
这个结果,实在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堂弟不肯说,他也不能强逼。
只是他越发好奇,舒亦诚到底对他做过什么,引的堂弟深恶痛绝到这个地步——但他不会去问唐升年。
他对唐升年的感觉十分复杂。
从他醒来,所有人都说唐升年是他的未婚夫,如果不是意外,他们已经办过婚礼,成为“人人称道”的郎才男貌。
可始终找不到半点对唐升年的恋慕之情。
他搜肠刮肚的回忆、思考、做心理建设,偷偷催眠自己,试图用失忆来解释这一切,都以失败告终。
他甚至怀疑自己失去了部分情感认知,否则如何解释他分明记得恋人,却对和他的感情一无所察。
某个位置,始终一片荒芜。
和爱人相见时本该炙热的心口,亦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让霍顷有股无地自容的愧疚。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几次想鼓足勇气付出应有的深情,可触及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他一次次败下阵来,惟恐自己会越发辜负。
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频率愈多,以至他逐渐害怕面对唐升年。
况且,他丝毫不觉得唐升年或者家人会乐意知道他对那段腌臜过往的好奇,更加不会希望他去找寻真相。
和堂弟谈崩之后,霍顷静默了一段时间,可随着怔愣的频率越来越多,越来越猝不及防,仅存的半个灵魂也开始摇摇欲坠,倒向未知的另一边。
他必须做点什么。
N市的冬天姗姗来迟,刚来,就给了人们一个下马威。
北风呼啸着穿梭在城市上空,带着冬季特有的凌冽。
天色灰暗,建筑和路灯的光渐次亮起,镀在细密的雨丝上,像一幅光影斑驳的雨幕油画。
美则美矣,但在这种天气出门,并不是一件美事。
因此,接到舒亦诚电话,说要“谈一谈”的时候,霍顷当即拒绝,并警告他别再联系他。
舒亦诚倒是配合,没再给他电话。
他直接上门来了。
霍顷挡在门口,毫不客气的说:“你是希望我报警么?”
“你报吧。”舒亦诚脸色依然苍白,说话时还一直咳嗽,十足病秧子模样,“我救了你,你把我像条狗一样扔在医院,霍顷,这样做事不合适吧?”
霍顷:“要多少?”
舒亦诚一愣。
“医药费、精神损失费、误工费,还有赔偿,你报个数。”
见舒亦诚嘴角下垂,他的心情莫名愉悦了几分,“还有事吗?”
嘴上问着,手已经先一步行动起来。
眼看门要关上。
霍顷鬼使神差的朝舒亦诚投去一瞥,心神陡转之间,都是同一个念头。
他从前居然没发现这人的真面目,还真情实感的喜欢过他,简直是对他的智商、情商乃至人格的鞭打。
他是瞎了吗?
啧。
舒亦诚的脸渐渐消失在门后。
这时,霍顷忽然听到一声冷哼,只剩一条缝的门猛的弹开,重重撞上他的身体。
舒亦诚大摇大摆的跨进来。
霍顷被撞的一个趔趄,一下火了:“滚出去!”
“你怕我?”舒亦诚踢掉脚上的鞋,光脚踩着袜子自顾自往客厅走,熟稔的就像进了自家客厅,“担心我对你不利?”
霍顷:“你没这本事,快滚。”
“我也不是来找你叙旧——我劝你别报警。”
霍顷飞快按下110三个数字。
舒亦诚变魔术般掏出一个文件袋,扔到霍顷怀里,慢吞吞到沙发旁落座,抬头看着他。
那意思——看完再决定要不要报警吧。
“不要看。”
脑中有个声音叫嚣着,“这是阴谋!”
可先前两次交锋,舒亦诚给他的留下的阴暗印象实在浓重,他不得不考虑更多可能性。
他嫌恶的别过脑袋,顺手打开文件袋。
舒亦诚勾起脚背,好整以暇的靠着沙发,瞥见霍顷逐渐铁青的面色,乌云密布的世界莫名晴朗起来。
最近几天,他反复问自己,为什么要救霍顷,看到他遇险,他的反应不是哈哈大笑而是跑去救人,这不是他的处事风格。
直到他无意中翻出一个文件袋,死气沉沉的脑海忽然劈过一道闪电,整个人豁然开朗。
他从来记仇,睚眦必报,做不来以德报怨的事,他要亲自体验报复的快感,不能让霍顷折损在别人手上,这是他的权利,不容侵犯。
但杀人偿命,近乎等同于殉情,算狗屁报复,为了姓霍的,把自己搭进去,是傻逼的做法。
他决定换一种方式报复霍顷。
所以他来了。
翻到最后一页时,霍顷的眼里已经看不到一丝温度:“哪来的?”
舒亦诚:“我自然有办法——怎么样?”
他面无表情,讲话很慢,一个一个往外吐字,偏偏中间不加停顿,听起来毫无逻辑和重点,像个没有感情的念字机器。
但霍顷听懂了。
这句话分成两段,前一段代表“这是秘密”,后一段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就差把“你能把我怎么样”顶在额头上。
舒亦诚携带目的而来,就是为了看他笑话,当然,最好能求饶。
简直做梦。
“你想怎么样?”
终于说到正题了。
有备而来的舒亦诚微微一笑。
这几天他想的脑袋都要炸了,一次次列出计划又一次次推翻,最终,在报复性和趣味性的双重考虑下,他找到了终极手段。
既能让霍顷生不如死,也能让他痛快。
“第一,不能和姓唐的结婚;第二……”舒亦诚的目光始终落在霍顷脸上,一寸寸拆分端详,想要从中看到恐惧和不安,“我说什么,你都得照做。”
霍顷捏紧文件:“包括杀人?”
“我不会让你做违法的事。”
霍顷冷笑。
“除了这个,你不能拒绝我的要求。”舒亦诚转了转眼珠,忽然想起什么,似笑非笑的说,“我不会碰你的,别担心。”
舒亦诚:第一个flag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要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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