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罩房修的靠山,四周围了墙,光线不太好,刘叔平匆忙赶来,踏入小院时周遭一暗,入鼻皆是一股子苦药味,打眼一瞧,竟叫他看出点皇城冷宫的悲凄荒凉之感。
这两日庶务缠身,他未得空闲,只听闻南月病了,已有两日没去上学,料想时璟照看着,自然不会重病到那儿去,未曾料到一踏进院子,竟是这般光景,连忙阔步进了屋子。
推开门,屋内更是黯淡无光,死气沉沉,连根蜡烛也没点。刘叔平眯着眼往昏暗的室内瞧,没看见南月的身影,便循着微弱的光,避开椅子书案,走过去把窗开了。
屋内顿时亮堂许多,随着这一动作,内室传来响动,刘叔平进去,果见南月躺在榻上,顿感惊疑,南月竟病到起不来了?
“南月?”他喊了一声,榻上被褥拱出一个山包立即动了动,探出头,是一张消瘦憔悴的脸,见刘叔平来了,眼里霎时噙上泪水,朝他够出一只手来,哀泣道:“村长。”
刘叔平倒吸了一口凉气,移过把椅子挨榻边坐下,握住他的手忧道:“我只听说你病了,怎会病得这般严重?时璟这几日不是在书院住着吗,怎的叫你病成这样?”
“村长,你只接我去和你住吧。”南月愈加委屈,小脸皱成了一团,声音哽咽,“我不要在这儿待了。”
刘叔平瞧着桌上放凉的药汁和蜜饯,皱眉道:“这有什么,既然书院住腻了,便和时璟回去住,何必拖着病糟践身体。”
“不成,村长。”南月揪紧他的衣袍,诉道:“我也不要和时璟住,你只当我和他不认得了,村长,我现在只想跟你住,不然我的病是好不了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叔平一听便听出关键来,反而为难了。应是南月在和时璟闹脾气,不肯喝药弄的,瞧着南月苍白憔悴的模样,他难免动了恻隐之心,只是时璟那边……
刘叔平想起那日,大庭广众之下两人拥抱的事,心中起疑。
南月真的只是时璟认的义弟吗?
正想得出神,院外传来脚步声,刘叔平方回神,南月却像是知道来人是谁,立刻缩回身子,乞求地望着刘叔平。
“这……好吧。”刘叔平为难之下也只得答应他,“那我就和时璟说说,你好好安心养病就是。”
南月当即感动地点着头,这间隙,外间门槛踏进来一人,正是时璟,提着包不知是药还是糖的东西,往里屋来。南月一听脚步,脸色就变了,翻个身朝里,连看也不看时璟一眼。
时璟见状如常迈进,与刘叔平打了照面,后者坐在椅子上望着他也只能一副苦笑不得的样子。
两人回了外间,时璟把窗都打开散散气,又点了几盏灯,和刘叔平相叙起来,都绝口不提那天书院的事儿。
掐着半柱香的时间,刘叔平心思轮转几番,想南月在里屋怕是等不及了,便将手里的茶盏搁了,把话引入正题,状似不经意地道:“璟哥儿,南月这一连病了几天也不见好,怕是这后院待得烦腻了,我想着,倒不如让他去我那儿住上一段日子,好好将养将养,也不必日日苛求他来学里上学,一切以身体为要才是,你觉着呢?”
时璟听了把茶放下,瞧了瞧里屋,片刻后道:“南月顽皮,好些事不知轻重,去您那儿怕是少不了添麻烦,倘若真要养病,我领他回竹尘居便是,就别让他来打扰您了。”
刘叔平暗自叹了口气,心知时璟这是不肯轻易放人的意思了。这种处处得体、体贴周全,实则态度坚硬、一点余地都不退让的话其实最难缠了。
奈何,他都答应南月了。
时璟太极打得好,可他年轻时在翰林院清谈论辩的经验也不少。
那会儿才真是辩得昏天暗地、唾沫横飞。刘叔平轻笑一声,平白有丝落寞,却飞快逝去,让人抓不着。
他端起茶,轻呷一口,再看向时璟时,已然不是那个好说话的村长,看向时璟,不轻不重道:“我既提了,自然不怕麻烦,璟哥儿何必操心这么多。再者,南月玩心未泯,却是个懂事的孩子,知好知坏又有自个的想法,他想来,我纵是个鹤发村夫,也照看妥帖好他,断不会任他这般缠病不起,身边却连个递水的人都没有。”
这话显然是在指责时璟没把人照顾好,说南月知好知坏不就是说南月知道谁对他不好,所以要走嘛。
既然是他把人气走的,又何来他为人操心的份儿。
刘叔平不知道,里屋南月屏气听了这话,恨不得当场一蹦三尺高,趾高气昂来时璟面前走一遭!
时璟吃瘪,好半响不说话。也不是没话可辩,只是村长态度很明确了,南月要走,拉他来助阵,时璟其他人可以不管,但村长的薄面他还是得给。
况且,真辩起来,他又怎么辩得过这位景佑甲子科的状元呢。
缄默许久,时璟只得拱拱手,恭谦道:“村长教训得是,既然这样,就让南月去您那儿住几天,病好了,我去接他。”
刘叔平颔首,心里松了口气。届时,南月病好,接是一回事,回不回又是另一回事,他也只能谈成这样了。
当晚,南月便从榻上下来,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村长说好是第二天再接他过去,叮嘱他好好喝药,可他竟像是一刻也等不得了,烧得两眼发昏,手热脚热的把衣服统统捆做一堆。
时璟往边上坐着,直想发笑,南月气势汹汹里屋外间来回踏,倒晕着一头撞在门板上,撞得一声闷响。
见状,时璟上前去扶他,南月恨得牙痒,按着脑门过去,把衣箱上的铃铛扯下来就往他身上甩。
第二天村长来接他时,南月提了包袱,早早在门外候着,动作利落,上了马车也没正眼看过时璟一眼,大有一番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刘叔平站在车前,只转头看了看时璟,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也上了车。
时璟看着车厢没说话,只吩咐车夫驾车稳当些,然后退开,目送着他们离开。
这厢,小豆子和卫海趴在草丛里盯着前面的矮洞目光灼灼。
“卫海,你来。”小豆子屈肘捣了捣卫海,将手里沙包大的石头丢给他。卫海接过石头在手里掂了掂,目光一厉,照着矮洞打了过去。
飞石射进洞中,应是击破石壁,溅得碎石四射,洞内当即传出低低的痛吟声。
小豆子和卫海一惊,忙把头低下,埋进杂草间。“里面一定是只大的!”小豆子目露精光,盯着卫海笑道,“看我去把它逼出来,咱俩洞口堵它。”说罢,就飞快起身,蹿出草丛。
卫海看他朝相反方向跑去,话还没说出口人就不见了踪影,不知道他要怎么个逼法,只得回头继续蹲哨,防着里面的东西跑了。
没一会儿,他就瞧见小豆子居然从矮洞一侧摸了过去,手里捧着捆黄荆叶,对着火种一吹,大股大股的浓烟滚滚冒出,小豆子一把将其抛进矮洞,转头示意卫海快出来。
卫海翻身,几个飞跳间近了洞口,和小豆子守株待兔起来。一人把守一边,那浓烟顷刻就密盖矮洞,溢出来的味道极其呛人,两人屏气以待,竟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呛咳声。
是人!!
两人霎时傻眼,小豆子骂了句娘,登时捂着鼻子冲进滚滚浓烟。卫海弯腰紧身跟了进去。
烟熏得人睁不开眼,洞穴又狭窄,卫海猫着身前进间,猛地听见小豆子惊恐的叫声。他一凛,快速往里跑,未及他顶着咳意大喊小豆子的名字时,浓烟中冲撞出人形,小豆子惊恐万分地扶住他,抖道:“跑、快跑,是妖!!”
卫海被跩得不稳,忍不住咳了几下,依稀听见浓烟内绝望的泣声,顿了顿,他带了一把小豆子,喝道:“去外面等我!”然后转头捂紧鼻子疾步探了进去。
甫一出洞,小豆子眼酸得睁不开,扶着矮洞嶙峋的石壁弯腰咳了个半死,两腿不住地打颤,还没等他拔腿跑去喊人,卫海紧跟他身后出来。
小豆子转头,绕是眼睛酸涩异常,看见卫海搂着个怎样的血人出来时也陡然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往后退,撞在了石壁上。
卫海将人放下,翻过背面,血淋淋插着尖锐的石片,卫海目光沉着,拔出碎石,咬破块衣角按住那伤口。
这一拔,昏迷的人疼醒过来,嘴里小声嗫嚅着,卫海俯下身去听,听见极沙哑又无助的声音:“水……求求你,给我……水。”
卫海猛地一滞,扫过他手臂上深浅不一、狰狞粗粝的血口,还有他那张干裂朱红的嘴,陡然明白过来,那伤口是他自己划的,为了喝自己的血!
地上的人还在哀求,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摆,卫海忙起身,道了句:“等着。”就欲奔去溪边取水。
“你疯了吗?!他是妖!”小豆子骤然冲上来拦住卫海,指着地上那人身后的九条尾巴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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