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推翻重来

日垂西山后,俨然又是昏昏夜色,公主府乱哄哄一团,时璟只抽身片刻,便又急匆匆赶回院中。廊道里婢女小厮正挂着灯笼,听见屋内传来摔砸声俱是一愣,不禁把目光移向那儿,只时璟听见这番动静,几步便跨过院子,进了屋。

还未踏进里屋的门槛,南月的哭喊声传过来:“走开!你们都走开……我不……”

多宝格上青花瓶砸了出来,时璟转到正面,恰看见两个被赶出来的大夫并婢女堵在那里,听见气得跳脚的大夫喊着:“老夫从没见过你这般不讲理的,哪有病人不上药就好了?”

“怎么回事?”两人挡着,时璟冷肃着脸,大夫转头过来,气劲霎的变成为难,无奈道:“大人,这……小公子一醒来如何都不肯上药,手掌的灼伤再不敷药就要溃烂了!”

时璟早已越过他进了里屋,看见南月只穿了亵衣,没伤的那只手不住地反手去挠后背,偏又疼得不敢重挠,又是疼又是痒之下无助地蹲在地上哭。

“南月。”时璟如何见得他这般模样,一步上前心疼地握住他挠后背的手。南月听见声音,昏聩抬头,定定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来,蓦地朝他张开手,哭唤:“时璟……”

时璟弯腰托抱起他,岂知,身后大夫也跟着进来,南月看见他,情绪陡然激动起来,身子还未站直,抓着时璟急得不停跺脚,指他道:“时璟,你让他出去!让他出去!”

“好好好,我让他出去,手别动。”时璟擒着他的腕子,迅速转头看一眼气到委屈起来的大夫,语气变重:“出去!”

他顺着瞟过一眼婢女,那大夫刹住脚,长叹一口气跟着婢女出去了。

“好了,他已经走了,别怕,我在这儿呢。”时璟轻声哄哄南月,将人带到了床边坐下。药箱打翻在地上,案桌上那瓶没上完的药还在那儿摆着,时璟带他坐下时,挡住视线,捻着瓶口将粉末倒在了手心。

南月约莫是被疼醒的,那药撒上去,后背的伤立刻刺痛瘙痒,加之昏聩,不认事儿了,认定大夫是在害他,如何肯让手也被一并害了去?

“时璟……你帮我看看……背上有虫子咬我。”南月甫一沾到床沿,不自觉扭动起来,半转过身把肩背往时璟怀里蹭动,可怜地抽噎着。时璟听了,心疼不已,却不能由着他再把伤口磨破了,仔细箍着他,一只手从他衣角伸了进去。

“嘘,你听,虫子在动。”时璟嘘声轻道。

南月倏地一静,凝神感受,虫子果然正在背上游走爬动咬他,南月鼻翼翕动,崩溃极了,眼眶一瞬间又蓄满泪水,可怜央时璟:“你快把它捉出来。”

“好,你别动,我这就把它捉出来。”时璟亦是绷紧了弦接道。

南月立刻僵直了身,屏住呼吸,忘记身上疼痛。时璟手在他后背布带上虚空移动着,从后背移到肩头,又向胳膊伸去,拖着声道:“啊,虫子跑了下去。”

南月晕着头,下意识接了句:“那怎么办?”

“别怕,这儿!我捉到了!在你手里。”时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捧起南月手掌,手心藏了许久的药粉立刻撒盖上去。南月当即要去看自己的手,时璟却眼疾手快地捏了空拳往地上摔,脚作势往地上一踩,连道:“好了,我已踩死它,快把手缠起来,免得虫子再跑来咬你。”然后半起身去抽案上布带。

南月已然被唬住,不及细看一下手里到底有什么,匆匆把手捧过去,待时璟三下五除二把手缠好,两人都是大松了口气。

南月当自己劫后余生,勾着时璟脖子,没力气说话安静倚在他怀里,两眼圆睁着。时璟却是另一番劫后余生,抱着南月像抱着个火炉,再回想起他和夭九去洪府救妖,又单枪匹马闯去乱葬岗一连串的事,仍是心惊后怕不已。

“困了就闭眼睡一会儿。”时璟见他晕得眸子无神,犹自睁瞪着眼睛不肯闭上,轻抚了抚他的发顶。南月迟钝了片刻,在他怀里动了动,轻声道:“你别走。”

“不走,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你。”时璟放柔了声,“你安心睡吧。”

南月宽了心,屋里的火烛短了大半,他渐渐的眼皮乏重,撑不住睡了过去。时璟空手掀开被褥将他轻放下去,侧躺在枕上,自己就坐守在床沿,毫无睡意。

他轻抚南月的鬓发,眼神复杂。这么会有这样傻的妖,明明一点点疼都受不了,偏敢跑去和一个有几百年道行的和尚斗。

他小看了他的妖,也高看了自己,竟然会觉得,只要把南月带在身边,一切阴暗污浊都碰不到他。

屋外茫茫无边的黑暗,守在床边的这个夜晚,时璟面容凝重,这场漩涡把南月也卷进来了,他还能置身事外吗?

后两日,钰娘便来了。

在正堂,由几个婢女搀扶着,钰娘额头覆着额带,身子俨然未好,厚重的门帘挡住了寒风,下人棒来氍毹盖在她腿上,待时璟进来,钰娘便屏退了所有人,堂内只剩他们二人。

“南月并非是我扯进来的……咳,”钰娘禁不住掩帕咳了几声,“出殡前下过死令让府中人看住他,九嵕山的消息不可能走漏,他为何会跑去九嵕山我并不知情。”

这令她确实下了,南月若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就出不了府,可他是妖,如何难得住他。

时璟坐在下首沉默地抿了口茶,他早已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人算不如天算,那夜,不是洪府派兵在九嵕山置他们于死地,就是天亮后严伯承以隳皇陵之大不韪先斩后奏,拿下裕王在东南的心腹。

可人之间你死我活的博弈中,偏偏出现了几只妖打破了对峙。

钰娘没有警防过夭九这样一只孱弱的妖奴竟然也颇有机心,一路藏锋,早早看准了钰娘并非一般人,蓄意接近卫海,神不知鬼不觉地劫走钰娘。有了钰娘做人质,才可保他一族妖平安逃回白茅原。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南月居然也是妖。

在这样你瞒我瞒、你诈我诈的来回中,只有他推心置腹,真心救妖救人,却阴差阳错的把所有按计而动的势力搅动在一起。

一石击水,跳珠迸溅,南月不知道,他的率性而为却似大风起于青蘋之末。

棋局势必被推翻重来!

钰娘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时璟要入局了。

“时璟,我来不是为自己开脱的,只是告诉你,我无意为了逼你把南月拉进来。”钰娘收了帕子,她正是体弱的时候,却不肯露软,望着时璟,言词恳切,“裕王的命我要定了!虐杀卫迟,辱我胞妹,种种仇恨,有没有你我都必报。”

裕王选在出殡时炸山隳皇陵,是诛钰娘的心,是让幼衿死后也葬身之地,无论哪一桩,不报仇誓不为人。

“可你要的从来不仅仅是裕王的命。”时璟平静接道,仿佛看透了钰娘的野心。

钰娘怔了怔,笑了起来,并不掩饰,道:“罢却功与名,求得大自在。皇叔遁入空门做得到、你二退朝堂做得到、村长躬耕野村做得到,那是因为你们本就自在,没有牵挂!”她目光变得凌厉,逼问道:“可你告诉我,时璟,我凭什么不争?我不争难道眼睁睁看着幼衿被送去和亲吗?我不争难道旁观宁王那个蠢物把我父皇的江山悉数败在道观丹炉里吗?!”

声音在梁柱间回响,玉振金声,时璟面对钰娘近乎低吼的逼问终于有了变化,却犀利道:“皇姐,有没有牵挂你无凭说,但你不争便是退的话,我可以回答你。你的争才是最大的错。你争得锋芒毕露,才让幼衿成了众矢之的,只能嫁到严家求庇护;你说宁王蠢惰无能,偏偏是你,在庚子改革风口之时激起哗变,我老师为了保你才不得不乞骸骨。”

钰娘陡然一僵,脸色惨白下去,这样一个要强的人目光竟透露了悲凉,半响,悲戚道:“我只是生了个女儿身,你又何尝知道行百步只偿你们行一步的滋味?”

时璟叹了口气,以往作为不言功成与否,他确实敬他这位皇姐有巾帼之恣,不堕仁宗誉名,何况,钰娘产子本就九死一生,病中也撑着来表志,他无意再泼她的冷水,便撑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说:“南月将养了几日,身子还未大好,那孩子到底是他舍命救的,还未取名,明日我再带他去姆妈那儿看看。”

钰娘陡然一震,听出了话外之音。时璟拱手作了一揖,道:“长公主,恕不相陪了。”

钰娘终于省过神,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快道:“时璟,那些妖的救命之恩我不会忘!”

音未落,时璟已掀帘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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