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栖鸟过,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
一道清朗的声音随风而来,朱墙之外,似是正有谁在读书。
“花隐掖垣暮。”李熠隔着朱墙,道。
墙外人停了吟诵,半刻静默,便答:“那便,多谢提醒。”
“敢问,何以从那处开始?”李熠问。
谢群青低笑一声,说:“您抬首一看便知,不曾有何紧要理由。”
听到他这样说,李熠才发现,光溜溜的树枝上那几个跳跃的小身影,一数,不多不少,正三只。
谢群青是来找慕偕的,却不想,太子殿下刚刚被皇帝唤走。
他一个人在殿里待着也闷,便去庭前那座小亭中坐下赏雪,顺带等人。
亭外栽了枝白梅,淡淡的清香萦绕在空气里。这枝白梅年份不大,枝干还稍显纤弱,却已开了许多花,素雅漂亮。
“梅须逊雪三分白。”
谢群青:“雪却输梅一段香。”
“久等了。”慕偕微微一笑。
“不久,臣只等了殿下约莫半个时辰,不能算久。”
“是本宫也不曾料到父皇会在今日叫本宫过去……关于阿熠的事。”慕偕说着,也在亭子里坐了下来,“本宫先前交代的事,谢大人可去做了?”
谢群青把目光移回到白梅树上,淡淡道:“做过了。”
“结果如何?”
“贪了,贪不少。”谢群青眉头蹙一下,补了一句,“全是民脂民膏。”
慕偕笑着说一句“果然”,又道:“辛苦泷(shuang,一声)舟了。”
谢群青仿佛没听到一般,只说:“不过,若是再有这种事,殿下还是另请高明的好。”
“怎么,不喜欢吗?”慕偕弯了眉眼,样子无辜。
谢群青:……
天知道慕偕让他这么个不能说光风霁月但也是高山仰止的读书人经历了什么。
十几个枯骨红颜围着他,那场面,他谢群青这辈子都不想经历第二次。
“无甚,殿下若无他事,臣回翰林苑去了。”说着,谢群青起身欲走。
慕偕悠悠道:“十三皇叔昨日到本宫这儿吃了会儿茶。”
谢群青又坐下了。
慕偕笑着问:“谢大学士不是要回翰林苑去了……吗?”
谢群青别过眼,显然不打算回答他。
慕偕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说:“我们泷舟要不是为了他心心念念的豫王爷,哪里会乐意留这儿继续听本宫说话呢?”
谢群青垂下眼睫,不想理慕偕。
慕偕便也不再逗人,认真道:“这么多年了,还是不愿意告诉他?”
谢群青避而不答,只问:“豫王殿下可还好?”
“他有什么不好的?他好得很。”慕偕顿了顿,“反倒是泷舟你……”
慕偕一个抬眼,看到了从亭外小径走过的李熠,止了话头。
谢群青也抬了头,顺着他的目光去看,一个挺拔的少年身影映进了眼中。
那少年似乎是感受到两个人的视线,蓦地转过头来。
谢群青惊叹于他的眼睛。
那双桃花眸,美到动人心魄。
李熠缓缓眨了下眸子,反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干脆主动上前作揖行礼:“臣李熠,见过太子殿下……”
说着他转过头去,端详了谢群青片刻。
这人身姿修长,面容清秀,长眉白肤,一双眼里储着大家的修养,流溢出淡淡的雅韵。
他未着官服,一身素衣,却也令人看得出是入仕之人,倒不是说他沾了多少功名气,而是只是看着,就能感受到,他是一位官。
之前……似乎隐约见到过这位人物一两次,可惜依旧不识得。
“大人如何称呼?”
谢群青回了神,答:
“某姓谢,名群青,表字泷舟。”
又道:“泷是泷水的泷,舟是舟渡无涯苦海人的舟。李小将军称呼某的表字便好。”
泷随飘摇无居影,舟渡无涯苦海人。
只不过,气氛一下僵硬了下来。
李熠谢群青,没一个会说客套话的,偏偏慕偕又只在一旁笑看着,全然见死不救。
………………
李熠:“臣还有事在身,不打扰殿下同谢大人谈事了。”
“莫急。”慕偕勾了唇角,素瓷般的手指点在颊侧,轻轻道一声。
李熠的眼睫轻抬了一下,又收敛回去。
谢群青反倒不解,他微微侧过头,眼神问询。
慕偕视而不见。
“父皇叫我过去的时候,阿熠也是知晓的。据父皇所说,既然阿熠在东宫安了身,不如长住下去,只是对外,得有个说法。”
要说法?
现编一个不就是了?
李熠笑了笑:“此事殿下定好便可。”
没说出的后半句:
“哪用的着和我‘商议’?”
谢群青有些疑惑,北境长大的孩子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个个血气方刚,甚至到了争强好胜的地步,而李熠……
不争不抢,处事淡然。
违和感太强了。
谢群青试着找了找原因,老御北将军家法和军法一样严明,或许,这位李家老三的几个兄长亦是如此?
这么想着,好像合理了些。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着的,可是,天意不许,”慕偕回答着李熠的话,眉眼弯弯,“既如此,反正泷舟和你皆在,何不一起讨论一二?”
如果谢群青不在,李熠自然是,“乐意之至”。
可是谢群青在了,虽然他对慕偕怀有恶意,但是归根结底,不想牵连别人。
这局面。
慕偕似乎是知道不会得到回答,
“那便开始好了。”
“首先,父皇说不能过高,那么上面几个夫子的活就不能抢了……”
“其次,左右春坊和仆侍也不能够,阿熠应该做不来。”
“泷舟,你可有何高见?”慕偕忽地把话题抛给谢群青。
谢大学士接了个踉跄,温声道:“殿下说的这几项,自然是不成的。依臣看来,五局也都是不行,詹事府要做的事多,而崇文馆,倒是合适。”
詹事府总管东宫官吏与政事,不敢交到李熠手上,五局是负责慕偕衣食住行的,也不能,太子殿下的几位教习先生……更不行了。
思来想去,只有崇文馆了。
谢群青在心里暗暗给李熠道了个歉。
崇文馆尽是些夫子书生,李熠一个习武之人,想想都难做。
他侧过头去看慕偕,却见对方若有所思。
他又偏过首去望李熠,对方对他笑了一笑。
李熠倒是真不在乎,他也明白谢群青的顾虑,只看慕偕怎么做了。
“崇文馆,”慕偕停下那假意的思考,唇畔荡着浅淡极了的笑,“可以啊。”
“那阿熠便领下校书郎一职,兼任太子少保,如何?”
谢群青微诧,向慕偕看去,李熠亦然。
他不曾想到,慕偕会让他担太子少保,毕竟,太子少保辅佐三师,也参与太子的教学,且须保护太子安全,是重职。
这人先前分明还在说“父皇说,不能过高”……
李熠眸色暗下来,慕偕让他保护自己的安全,这便摆明了他对他的信任。
明目张胆的拉拢。
这一生的一些东西变了,走的轨迹只与曾经大致吻合。若说之前,他会为着喜欢而同意,但现在,局势就是,他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因为慕偕不是那种只是说说而已的人。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时机太不巧了,他的兵权尚不在手,牵一发便会动全身,御北将军府不能再……
要等。
不过吧,距离慕偕近了也有好处,方便他细细记下这人是怎样一步步算计将军府的。
况且,偶尔干扰一下他所做之事也成。
再思考思考怎么折磨人。
李熠站在亭外,一边说着“谢殿下抬爱”,一边看着慕偕的模样想折磨人的法子。
酷刑吧,他不擅长,也不喜欢。
只搅乱慕偕的事又太轻巧,不解气。
忽然想起,卢叔对他说过,“要想猎到猎物,就得瞄准它的要害,得致命。”
要害……
是了,可慕偕的要害,在哪里?
耳边少年人这么说道:“阿熠,你怕疼吗?”
“不怕,怎么了?”
“我不像你,我很怕疼,”十六岁的少年如是说道,“疼真的很可怕……”
寻到答案了,可李熠却不想实践。
文中所选诗词出自唐代诗人杜甫的《春宿左省》,原诗如下:
花隐掖垣暮,啾啾栖鸟过。
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
不寝听金钥,因风想玉珂。
明朝有封事,数问夜如何。
谢群青只是随口吟诵的,没有考虑季节,按照现在的时间线是熙平二十二年的十一月,原诗是春天写哒。[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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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答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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