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峥的高考分数下来了,还真没吹牛,估分也惊人的准,只比实际分数低3分,能被第一志愿录取了。科技学院,二本,但离家近,开车20分钟就到。
秦望对秦杉说:“每次模拟考试总分在班里都倒数,在地上爬那种,高考比哪次都好,是不是有人给他打小抄?”
秦杉在看图纸,东摸摸西摸摸,墙身要画,地库要核防火分区,秦望继续自言自语:“小峥初中考高中是全省第17名,那时候还很正常,不躁郁,也不沉迷游戏,更喜欢打篮球。高一没读完就不行了,成绩一落千丈,他妈妈请了很多家教,都被他吼跑了。这次邪门,数学只扣了6分,理综也不错,就是英语太差了,拖了后腿,只考了36分。要说偏理科吧,语文也快及格了。”
秦杉说:“他故意的。”
秦望一愕,儿子居然接他的话了。秦杉剥着莲蓬,把莲子一个个抠出来,放进盘子里,邵颖秀送了太多,他和乐有薇每天拿它当饭吃:“英语差,你就不敢轻易把他扔去国外了。”
秦望说:“我没想让他出国。”
秦杉问:“他知道吗?”
乐有薇靠在门边,偷听父子俩谈天。秦杉说:“他肯定知道你说他是废人,他索性废到底,每天玩游戏。但他母亲进去后,你表现比较好,他给你一个机会。”
秦望帮着消灭莲子:“你是说,小峥想让我看到,他不是废人。”
秦杉看他一眼:“这你都不懂,你是怎么管那么大集团的。”
秦望哈哈笑:“所以要你帮我啊。”
很多事没有然后,这对父子之间有。秦杉也笑了,秦望说:“他妈妈进去,他觉得没指靠了,才奋发自强,我认为他是在给自己机会。”
秦杉摇头:“就说你不懂。”
乐有薇扑哧笑,秦杉抬起头,乐有薇探进脑袋:“晚上我们吃大餐,为秦峥庆祝庆祝。”
傍晚雨停,司机和秦望走了。雨后的山脚下,空气里弥漫着水汽,夕阳把山岚的轮廓勾勒出金边,院子里牵牛花和茑萝蔓延而生,蔷薇零星地开着。秦杉和乐有薇散着步,聊起往事。
秦杉童年时,秦望很忙,有时半夜回家,天亮又走了,秦杉经常一个月都见不到父亲。他分析秦峥也一样,并且目睹父母长年失和,成长一定很艰难,但母亲入狱后,他拿出了真正的实力。
乐有薇听着,偶尔轻轻嗯一声。秦杉转头,看见她的眼泪,抱紧她:“宝宝,早知道你这么希望我和我爸和解,我会早点认他。”
乐有薇说:“有些事水到渠成才好,早些时候,你在抵触。”
秦杉说:“我有点想见秦峥。”
乐有薇温柔地回答:“我们找机会去见。”
7月中旬,秦峥的录取通知下来,秦望又来过一次。他打算安排谢师宴,但秦杉和乐有薇都觉得秦峥连秦望都还有些排斥,现在还没到秦杉跟秦峥正式会面的时机。
转眼到了沈志杰的度假式酒店举行奠基仪式,秦杉和乐有薇回了云州。奠基仪式上,卢玮现身剪彩,她自从公布怀孕,再未在公开场合露过面,请来的记者里三层外三层,阵仗很大。
乐有薇和余芳闲聊,沈志杰专程来找秦杉,责怪他居然不用自己的名义参加设计方案征集赛,秦杉很坦白:“用我外公的名字,是想看看自己在国内同行里的水平。”
卢玮没等仪式结束就走了,乐有薇和秦杉去找郑爸爸吃饭。新家正在装修,郑爸爸督工,忙到8月底开学,再让他大哥继续盯着。郑好的大伯刚退休,有的是时间。
第二天,乐有薇去天空艺术空间和老同事叙旧,秦杉问起下午的安排,乐有薇让他自己玩:“聚完会我想去烫个小卷,做头发很麻烦,又剪又洗又卷,你会嫌烦的。”
秦杉说:“不嫌,我在旁边玩。”
乐有薇拧他:“我嫌你行了吧,能不能让我单独行动一下?”
秦杉说:“不能。云州不是乡下小区,车多,晕倒了很危险。”
乐有薇拿他没办法:“我让佳宁接送我,这总可以了吧?”
“可以了。”秦杉想,乐有薇一定是想去见叶之南,所以不让他跟着,免生难堪。但叶之南出狱那天,他就看明白了,自己不会难堪,叶之南也不会,是乐有薇自己担心两人见面难堪,她想多了。
姚佳宁来接乐有薇,秦杉嘱咐:“我随叫随到。”
姚佳宁看看乐有薇小腹:“你该不是怀孕了吧,看得这么紧。”
秦杉听得美,溜去心理医生工作室看秦峥。秦峥每次来看医生,都由吴晓芸一位助理陪同,她跟了吴晓芸很多年,秦峥不排斥她。
等候室的人非常多,确如心理医生说,心理疾病是常见疾病,大可不必讳疾忌医。在一干精神恹恹的病人里,有个孩子很明显是多动症,家长再三阻止,孩子仍不消停,嘴里突突有声,扭来扭去,跑来跑去。
病人们应该像在莉拉工作室那样进行分区,但也许让他们置身在大环境,看到周围都是同类,更有助于给内心以力量吧。秦杉正这么想,孩子脚下一滑,眼看要摔倒,长手长脚的英俊少年两脚一夹,把孩子稳住了。
孩子被撑住,没摔跤。秦峥戴着耳塞,自始至终眼睛没离开手机游戏。家长搂住孩子道谢,秦峥耸耸鼻子,闷头玩自己的,秦杉悄悄走了。
深夜,乐有薇被姚佳宁送回来,头发卷成小浪花,歇在肩膀上。她洗漱出来,秦杉亲她耳朵,小贝壳一样,但乐有薇说她很累:“头发药水气味不难闻吗?明天才能洗头呢。”
乐有薇柔声细气的,看样子是有些累,但两人哪次不是一拍即合,不知疲倦,秦杉说:“那我们吵架吧。”
乐有薇嗔道:“你先说。”
被拒是头一回,性质很严重。秦杉整理语言,精心提炼了十几句话,还想了针对乐有薇的回击,正准备开吵,乐有薇睡着了。
这是真累了。秦杉懵了,按开手机搜索“烫头累”。首页刷刷几条“我发誓再也不烫头了,从中午两点坐到现在,还好效果很满意”,“陪媳妇做头发是最无聊的事,又饿又累,鬼地方还不给抽烟,问你你还不敢说不好看。”
还真会累啊。秦杉亲亲乐有薇嘴角,睡觉。下次她再去弄头发,他必须现场观摩,到底怎么个累法。
清晨,乐有薇醒来洗脸刷牙。昨晚的架没吵起来,秦杉抹把脸就忘记了,她自然也不会挑事,她是有事瞒着秦杉,但愿他永远不必知道。
昨天,乐有薇听老同事说起,唐烨辰再未出现在内地,他的飞晨资本由新任CEO全面接管,天空艺术空间的股东会议则由唐烨辰的助理斌伯代为出席,看来阿豹那一刀真把他降服了。
早在5月底,叶之南作为特聘拍卖师,主槌过一家大拍卖行的陶瓷拍卖会,乐有薇送了花篮。姚佳宁说他拜了国宝级大师学习古书画鉴定,以后有合适的中国古代书画他仍会主槌。乐有薇试探了两句,凌云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她的病情,她放心了。如果凌云未经允许就散播出去,她就没那么想跟凌云重修旧好了。
秦望有套公寓位于CBD区,就在灵海集团边上,他偶尔去午休,秦杉和乐有薇应邀赴约。
秦杉送出礼物,他给秦峥买了一双篮球鞋,给父亲的是在光阴冢古董杂货店买的一套茶具。其中一只白瓷杯底部用金粉写着望字,他昨天在店里玩了半天。
公寓是平层结构,装修得像个纯享乐的空间,最醒目是嵌入式酒柜里的名酒,以及各种漂亮的水晶杯。
露台视野开阔,和乐有薇拍卖出去的天颜大厦隔海相望。秦杉晃了一圈,问:“这里有个墙被敲掉了?”
秦望点头:“想要个宽敞点的客厅,你们自己参观。”
公寓餐厅、卧室、卫生间和储藏室都很宽大,厨房紧闭,阿姨在烧菜,秦杉和乐有薇走进储藏室,异口同声:“面条柜!”
储藏室有两只面条柜用来储物,它是明代最经典的家具款式之一,上窄下宽,呈A字型,设计也很科学,它利用了物理的重心偏里原理,柜门在没有任何动力的情况下,会很缓慢地自动关上。
秦望忙完手上的事进来,看到秦杉问乐有薇:“江爷爷说过,面条柜设计理念与众不同,西方人很追捧,但是特别罕见,明代以后很难再看到,为什么?”
乐有薇拉着秦杉站远点:“想象一下,这两口柜子摆到一起,会是什么效果?”
面条柜底下宽些,上头窄些,秦杉说:“靠在一起会形成一个大的倒三角,视觉不美观。”
乐有薇说:“所以啊,要放这种柜子,家里房子就得大。明代还好,到了清代,乾隆朝比明末人口翻了两番,人多了,人均居住面积下降了,普通人房子没那么大,家具摆放就得紧凑,自然就去追求方方正正的柜子了。”
家具样式会和社会因素连在一起,乐有薇在省博明清家具联展学了不少知识,都卖给秦杉听,秦望见两人喜欢,笑着说:“这柜子不好搬来搬去,等小杉做完度假村项目,房子我腾出来给你俩。”
秦杉很得意:“我和小薇在云州有房子。我沾了你的光,你退出烂尾工程,沈志杰拿下来做酒店,我设计的。”
秦望看罢秦杉买的那幢房子图片,摇摇头:“远了点,这里我很少来,给你了。”
阿姨做好饭菜,乐有薇摆上碗筷,秦杉说:“我和小薇看到好东西就顺口赞美,没别的想法。”
秦望说:“以后要帮我管公司,不能住太远。”
秦杉和乐有薇互视一眼,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吃饭时只谈些轻松的。十几年前,秦望在朋友家做客,看上这对黄花梨面条柜,想买,但柜子是对方家传之物,康熙年间祖上花重金购买,再花重金从北京运去山西,说什么也不卖。
秦望磨了好几次,对方为了打消他的念头,开了一个高不可攀的价钱,他咬咬牙买了。乐有薇一听,那价钱搁到今天也是巨款,但秦望认为是传家之物,值。
吃完饭喝茶,秦杉认真拒绝了父亲:“有天我看过你一天的行程,非常满,每天都很满,但我除了工作,只想和家里人待着。”
秦望说:“我身体不比以前了,公司迟早要交给你。小峥太小了,还生着病,我们都得指望你。”
秦杉说:“找职业经理人吧,我不愿意过成你这样。”
秦望从长计议,先不驳斥他:“那你至少要学点金融,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秦杉反问:“你有多少年没做过设计了?你都做不到兼顾,我也做不到。”
秦望说:“你把学拍卖和古玩的时间腾出来。”
秦杉断然道:“不行,我想和小薇有很多话说。我忙完度假村项目,就给设计院投简历。”
秦望被拒绝得彻底,其实某次他去找秦杉,秦杉放下手中的拍卖书籍,他发觉那不是乐有薇的书,心里就有数了。但他好容易才让儿子认他,不能太逼迫他。
乐有薇在房子里转悠着看细节,卧室床头柜是一件方香几,她想让大东师傅做个仿品。
在卫生间,乐有薇看到女性用的护肤品,餐厅的茶几上有一沓资料,是个很受关注的跨国并购项目,她查查网上资讯,不动声色。
告辞时,秦望说心理医生至今没搞清楚秦峥患上躁郁症的起因,秦峥虽然愿意和她说上几句话了,但每次都是反客为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得病,就是心里烦。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乐有薇犹豫着说出来:“可能跟您女朋友有关?”
贝斯特传过吴晓芸的绯闻,说她丈夫在外面的女人是知名审计师,并且女人神似秦望的前妻,吴晓芸地位恐怕不保。乐有薇对桃色事件不予置评,但从时间推算,秦峥发病似乎正是那时,她建议秦望让心理医生从这方面探探路。
秦望的女朋友没断过,但这一位连贝斯特的员工都知道,可见引起了吴晓芸的重视,被她身边的助理传出来。
吴晓芸不可能对儿子说她和秦望是开放式婚姻,也不可能说自己也没闲着,但她担心这位审计师上位,为此伤神,一定被秦峥发觉了。
在秦峥的成长过程中,父亲几乎缺席,母亲陪伴他更多,他对母亲更亲昵。母亲是父亲的妻子,却一次次忍受父亲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乐有薇感觉秦峥一定认为自己有理由仇视父亲。
秦望回忆起来,秦峥不理他,的确是从那时起。他再一想,秦峥被吴晓芸要求退出校队,专心学习,大概也是病因。
那是秦峥高一下学期的事,秦望出差回来,住家保姆把一大堆篮球队服塞进垃圾袋。秦望多看了两眼,住家保姆说:“太太让他好好学习。”
从此每次秦望看到秦峥,他都在打游戏。起先,秦峥听到脚步声,还一键退回到桌面装装样子,后来不装了,戴上耳机打个痛快,谁的话也不听。再然后,他开始对吴晓芸和住家保姆及工人大吼大叫,动不动踢墙。
当时,吴晓芸私下对秦望说:“半大的孩子哪有不叛逆的,过两年就好了。”
走出大楼,乐有薇查到审计师的照片,她是会计事务所的合伙人,37岁,白皙纤弱的长相,通身的良家气派,秦杉觉得神态有点像他母亲,但客观地说,吴晓芸才是美人。
父亲一直没变过,依然施施然一副风流客的派头,秦杉叹气:“他可能哪个女人也不爱,就爱自己。”
爱一个女人,怎么会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来往?然后在空空去也的天命之年,艰辛地修复着父子关系。秦杉很郁闷:“他想让我参与他公司事务,不可能。我跟他不能走太近,太近了忍不住想教育他,但五十多年都没改,改不了,教育也白教育。”
秦望和吴晓芸的婚姻名存实亡,他在外必然有些消遣。此外,纵然襄王无意,神女有心,主动靠近秦望的女人很多,以他的身份财势和家庭背景,他不会对谁情有独钟。乐有薇见过的所有名人显贵都如此,她说:“你做你的事,保持目前的距离就行了。”
江知行第四场作品展正在展出,离开此地,两人一起去岐园,这是最后一场,看的人很多。
有的人作品好,是见仁见智的好,但江爷爷书画作品的好,是不挑人的好,像一座山,仰头看的好。乐有薇和秦杉看得眼睛湿润,出园时聊着晚上把郑爸爸约到常去的那家店吃小馄饨,天空猛然炸了个响雷,秦杉摸出背包里的雨伞,乐有薇抓着他跑向凉亭。
头疼毫无征兆又开始了,如同海水漫过,乐有薇两耳嗡鸣,眼前模糊,强睁着也看不清,一头栽向秦杉肩膀。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亭子顶上,风中植物很香。秦杉抱着乐有薇,望着雨幕,只觉得这处亭子像一座岛屿,岛上住着鲁滨逊和他的星期五。
乐有薇在极短时间内醒来,秦杉心里的石头略微落地,但乐有薇还是看不清,等雨势略小,秦杉带她去见罗向晖。
等了两个多小时,罗向晖结束一台手术,推测是肿瘤压迫视神经,为乐有薇做了若干检查,点了不同的眼药水协助检测,确认了结论。秦杉请求提前手术,罗向晖给管院长打了电话。
管院长本来要参加一个研讨会,推掉了。乐有薇住进医院,手术被安排在3天后,郑爸爸和陶妈妈都赶来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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