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入梦，是为了探明血寐的执念，故同师尊一起，在腕上系了入梦铃，若有突发状况，要三响，便可回至现实。

“师尊，瞧这样子，血寐的梦，怕是不简单。”环顾四周，蓦抽了口凉气。

他亦只是瞥了一眼，淡淡道：“没有一个执念，是简单的。”

初乐撇撇嘴，觉着师尊挺不给自己台面。不过，这句话倒是无错。日后再回想，却是拨开层层迷云后，那无比的感慨。

重夜，子时。

寻暮岭，血四方。

“主杀，还有半柱香。”渡岚回至她身旁，压低声音。

“准备好了吗？”

“嗯。”

血寐微微点头，冷彻心扉。没错，她不会容许任何一次失败，来破坏自己血毒教主杀的地位。虽然，此次有些特殊。无为杀人，却为劫人。但一样，会完美添上。

迟烟，一个美貌动人，心性纯良的正派女子，人们口中天上落入凡间的仙子。如今马上要出嫁，是人人称羡。原着与血毒教是八竿子打不上关系，可惜，这迟烟要嫁的，是长夜门门主。

长夜门，血毒教的死敌。大宗名门正派，与歪魔邪道自是势不两立。而血毒教这么个杀手教派，当是成了首要剿灭的对象。所以，绝不能让这迟烟嫁入长夜门，再添一份助力。

临行前，教主同她说过这么一句话：“无论如何，此次任务，不可失败。”

血寐十分奇怪。

只是劫人，与先前那些生死刀刃间的任务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可，为何独独这次，教主要说这些话。

却也未待她多想。

密林暗涌，缺月如钩，镀上一圈寒凉辉光。不远处幽幽行来一行人，簇着中间一顶大红轿子。银雾漫上篷顶，仿若褪了色。

“主杀，已至。”

点点头，待那一触即发。心中倒数，手处剑尖轻点。

初乐站在棵古树后，蓦觉奇怪。咝，劫嫁？难道消息，就不会事先流出？

师尊似是看出她的疑惑，淡淡道句：“无论是未发现，还是陷阱，最终都是梦中人之事，万不可插手。”

时到。

血寐接剑，与渡岚左右对出，没入暗夜之中。说是不杀人，干却还得是手上染血。早些时候琢磨出个法子，只要抹了颈脉，人便不会痛苦太久。也算，给自己积点阴德。到时下了地府，不至于再多出个折磨人的罪状。

随亲队伍中有不少隐匿气息的高手，也侧证了此次行动，未被发现。

不知是谁先倒下，鲜血蓦的溅出，染红灰白一片。行人中很快发出尖叫，一浪高过一浪。婆姨们则四散奔逃，高手们亦被惊出一身冷汗。

血寐有三个原则。

不碰懵懂孩童，不动年迈老人，不杀无关之人。于便侧身闪出，绕过那惊慌失措的随侍，直奔喜轿。不知是否为她的错觉，总觉着何处不对。

那群高手不同以往对阵的任何一次，似都胆小如鼠。甚至未仔细来人多少，便也学着那些随侍做鸟兽散。不过这样也好，用不着杀更多人，麻烦也减去不少。毕竟此次来的，只有她和渡岚二人，若真是对上，免不了要受伤。

偌大的寻暮岭，只剩下了一顶喜轿。

寒风萧瑟中，颇是有种孤零零的挫败感。渡岚侧身从轿内拖出一女子，道：“主杀，我已下了蒙汗药，这迟烟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但，还是得尽快回去，以免生变。”

点点头，看了眼手中长剑，微蹙眉心。

今日一切都很奇怪，没有沾血，这样轻松的完成任务，还是头回。却也不愿再多想，因为，会忆起不堪回首的过往，那是她最不愿意记得的事物。

有些痛苦，只需尝一次，便足以刻进骨子里，花一生去铭记。

“主杀，怎么了？”渡岚偏偏脑袋，没心没肺的摆出个大笑脸。

血寐有些无奈，却是心暖。话说回来，要问她最信任之人，也只有渡岚。三年前，她自落安街经过。巧遇着了拐卖姑娘的人牙子。许是天定的缘分，亦可能是因为渡岚那同她一样不屈的性子，血寐将她带回了血毒教。

渡岚未令她失望，入血毒教的第一年，虽被人欺压，却也是磕磕绊绊的撑了过来。第二年突飞猛进，成功从一干高手中脱颖而出。第三年通过主杀候选，却是甘愿留在血寐身边，当个副手。

处境同她极相似，运气却比当年的她好太多。

想着想着却又扯到了此处，倒还真是自己作孽。忙收了思绪，飞身带着渡岚离去。可也是老天故意捉弄她，没走多远，便望见远处血淋淋的一个人。

此时的月极明，拨开层层云雾，洒下一轮又一轮耀芒。所以，她看得很清楚。

那人着着白袍，却是被血染了半边，诡异的殷红。面上溅着大片血水与零星泥污，若不仔细分辨，还真无法瞧出他那好看的眉眼。鲜血自肩头汩汩冒出，交错横流至石地，将周围没成血色。

血寐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可今日，又不晓为何，善心大发。

血毒教内，又多了一人。

同师尊走出密林，蓦觉着有些悲哀。谈不上何处，只是，一想到人间苦楚破烂事又要闻一桩，心头便有些发堵。

“师尊，你说，天下间的缘分为何那么奇妙？总是能刚刚巧巧，正正好好的生出一堆孽事。”

他未看初乐，轻抬眼，淡淡道：“命数可以改，宿命不能变。缘分是宿命的一部分，该来的总会来，而没有的。”忽一顿，“就算强求，也无法尽善尽美。”

此话听得她是云里雾里，依是摸不着门道。说真的，虽相处的时间不太久，却是觉着自己整个人都被他看透。相反，她却一点儿也不了解师尊。任凭则么努力，也无法捉住那一丝玄机。

或许，这才是她感到郁闷的缘由。

回来后，迟烟便交给了教主。而那个血人，则让渡岚安排进自己的□□院养息。因着忙，一直未去瞧过。若非那日相遇，此事早就忘至九霄云外了。

血寐觉着，自己对教派还是很尽心的。她不是善良之辈，却也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一直待在血毒教未生过异心，也是因为血毒教并非世人口中的邪魔歪道。做的生死买卖，多也只针对贪赃枉法之人。可世人对血毒教的看法早已根深蒂固，又有几个，能真正明白其中的道理？

反过来说那些正派，又有几宗，能做到“正”字？比起那些看不见的暗潮汹涌，她这个真性情，倒是更乐意待在“邪魔歪道”。

这几日分外忙碌，前头西庄越货，后个北铺接单，几乎未合过眼。今儿好容易得了空闲，于便走快步子，决定好好睡上一觉。

行至后厢时，忽闻一阵琴音。原以为是疲累过度产生的幻听，可猛拍自己几下后，意识到，竟是个真事？

颇觉奇怪，自己院里，什么时候有了这等雅兴弟子？想当年，她也有学学六艺陶冶情操念头，于便买了把古琴放在后厢。可惜后来事务繁多，就耽搁了下来。等等，后厢，莫不是？

琴声筝筝，似烟末流水。不知奏的什么曲子，灵透中，蓦有种高阔远寂的孤越。慢步寻音，原先那些烦事也消，心忽就静了下来。

竟从未发现，自己的庭院也这般好看。此正值初春，一场绵雨刚过，雨露晶莹剔透，在煦阳的暖照下熠熠生辉。镀上青色的新叶，倒添了几分蓬勃生气。绕过木栏，转过回庭。小桥流水，湖心亭上，见到那么个清远的人。

和风拂过，打散氤氲半空的水雾，层层褪去。亭上白纱翻飞，落絮蹁跹。古琴旁，白衣公子执手拨弦，奏出道道乐音，清虚旷远。

愣神了片刻，有些发怔。此情此景，不就似是仙人之姿？

许是她动作太大，奏至余音，后戛然而止。风休住，白衣公子抬首，眉眼清淡，不过重，却也不至轻，极好的雕饰。十分高远的模样。隔着一道桥，一片湖，微微扬起唇角。

刚刚好的疏淡。

血寐收了剑，大踏步过了桥。在外人看来，她此举是十分潇洒不羁，可也只有自己知道，只是为了掩盖那方心虚。为何心虚？为何感觉，自己的气势被面前这个淡若雾云的人压了过去？那日带回来时分明探查过，此人没有内力，怎会？

“你。”原是想好了台词，却在对上他那疏淡眼眸时，忘得一干二净。

半晌未说出话来，血寐想，这怕是她坐上主杀之位后，第一次如此落下风。

倒是他先开了口：“那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蓦有些不适应，血寐从未把自己当过女子。至少现在，她可以更甚男子一筹：“莫要叫我姑娘，我不是什么姑娘，和他们一样。算了，唤我血寐便是。”

这些年来，被主杀主杀的叫着，倒是要将自己的名儿给忘了。若有个人能这么唤，也好，当个警醒罢。

他从琴边站起，白袍漫卷随风，眉眼疏淡，轻笑：“好，血寐。”

“嗯。”点了点头，背过身去。她觉着自己此套动作极顺，巧可以思忖下一步要说什么，也能掩掩那没来由的慌张。

不错，她有些慌，第二次，不能自然的应对。又是煦风拂过，推着湖上水浪。翩翩从别处吹来片小叶，轻轻巧巧落在湖面，泛起圈圈涟漪。

觉着是见着了自己的所思所想，盯着那片小叶，道：“你叫什么？”

“在下，名唤慕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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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寐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