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他责备的语气，血寐蓦觉着自己是做错事被罚的三岁小孩，十分没面子。

“死不了，就算真死，下去地府也要拖着你。”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尴尬，只得摆出个僵硬的笑，甩出句霸道的言语。

却听他轻笑：“你还真将自己当成了男子？”

这句话点起了话头，也烧起了怒头。血寐一向讨厌那些自以为顶天立地，狂妄自傲的男子，这种人，她往往见一个废一个。若不是慕白废了，于她没有好处，早就。

“怎么，男子可以做的，女子便做不了了？那要照你这么说，当时你便可以死在寻暮岭，做一辈子的孤魂野鬼，也用不着我来救。”没好气道。

慕白似有些无奈，笑了笑，以疏淡神情，宠溺道：“我的意思，自己撑不过的时候，便放下那些戒备，在我面前无需这么累。”

心一下子又化了，语气便也软下来，若是让日后的她听听，估计能把自己给一巴掌扇死：“我哪有戒备了，在你面前，我不一直都是小姑娘吗？”

是啊，一直都是。

“血寐，我，我从未有这般阻止过你。可此次，不一样。”渡岚的话将她拉回现实。

其实很想问问何处不一样？但知道，渡岚也有不能开口的事物。

血寐从未为难过别人，可老天，却总是要为难她。这算什么？躺着也中箭？

“渡岚，已经迟了，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都来不及了。”

渡岚走了，再没来找过她，临行前看她的那一眼，深深悲伤。悲伤到让血寐摸不着头脑，悲伤到。

甩了甩脑袋，血寐不愿再去想，明日就要启程，今夜，是来找慕白告别的。

月有阴晴圆缺，此时正是缺。人有悲欢离合，此夜，正是离。十五只过不久，月便又回至了牙儿形，弯弯的，曲曲的，散着浅月白色的光晕。

慕白又在弄剑，这回改进许多，还添了好些花纹。最惊喜的，还是剑柄上，那镌出的“寐”字。好像突就有了千军万马，什么都不惧了。

“慕白，我明天就要走了。快则一个月，多则两三个月。”血寐没进去，只站在门边。

“嗯。”他轻轻点了点头，没有抬眼。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话吗？”

良久的沉默。

忽而一阵失落，鼻尖有些酸涩。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自从认识慕白，便总会落下些泪。从前那般艰难，她都没吭过一声。也许，这就是有他在身边最大的不好，有了依赖，便也有了软肋。其实很想如从前一样，哪怕那个人天天陪在她身边，也能做到不去依靠。但，这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害怕信任以后，便被伤害。

“我没什么话要说。”他答得那般轻易。

滚烫的泪珠“啪嗒”落在手背上，有些难过。

“因为我不想离开你，所以，我会和你一起去。哪怕一时半刻，你也是我的。”

血寐又死灰复燃了。

一个时辰后，师尊同她随血寐一行人，上至了寻暮岭。只不过，他们光明正大，而他们嘛。师尊，将她变作枝桃花抱在怀里，这样真的好吗？

说实话，初乐实在不明白，这么做除了让她不那么碍眼，还能有什么意义？

寻暮岭，一直向北，巅峭之处，雾云影绰中，便是长夜门。这取名也颇得意思。寻暮岭，长夜门，倒是贴合。只可惜，血寐今儿个不是来纠结名字的。

“今日先行到此，安营扎寨，明天直取长夜门。若非必要，不伤及无辜，记住例行说了一遍。

众人皆做鸟兽散。

血寐倒没想，慕白还会烤鹿肉，且极精通。若非今日一尝，还真不知其中妙趣滋味。

月光同火色混至一处，架子上的鹿肉“滋滋”作响。血寐接过串烤好的，十分大方的朝嘴里一送。鲜嫩嫩的，肉不显瓜茬，油汁被充分挥发，倒是刚刚好。

“我说，你这一手何处学的？可是我吃过第二好吃的鹿肉。”又撕下块腿肉，扔进口里嚼着，目光若星子，闪闪发亮。

慕白蓦有些发怔，随笑道：“哦？竟不是第一？那不知在你心中，首位是谁？”

第一？却是未答。

血寐微垂下眼眸，看了眼隐绰在雾云中的月，流转间，忽明忽暗。真是，就这样牵扯不休了。竟说什么，都能撞至那处。且，长夜门内，不知会不会遇上。若要问她想不想，或许想。若要问她愿不愿，她不愿。因为，最好的结局是到死都不要在见面。血寐，也已经忘了他的模样。

“没什么。”答得有些心虚。

慕白望她许久，目光沉静，却没再说什么。又递了串鹿肉，嘱她仔细些吃，不要呛到。

血寐接过，不敢去看他的眼，蓦生出愧疚之感。每个人都有秘密，也学是两个，也许是一个。她还不能扒开所有，坦诚相见。

月落星沉，四周树影相交，连成一片暗景。蝉鸣声声，点点萤火升起，上下浮动间，倒似是颗颗星子。

竟又至了夏夜。

这一晚上很安稳，许是慕白在身旁的缘故。只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有些孤寂。他说自己不困，但血寐明白，她很累。望着望着，她却睡过去了。

做了一个梦，光怪陆离。记不清大概，只忆得里头有苍茫大漠，寂寥月影，汪汪清泉。还有哪一双眼，幽邃而疏淡，好似对什么都没有感情，好似冰冷的剑锋，一寸寸划过她的心房。明明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血寐伸手去抓他的衣领，然，什么也没有抓住。他在月下站定，白色的袍子，无边的清辉。身影忽就和慕白重叠，骇然发现，自己这是犯了多么大一个错误。

醒来以后，便一直心绪不宁。搞不清楚是梦，还是即将到来的厮杀。又从清晨泛起鱼肚白，行至了月落夜黑。不知上天这是要助她，还是想搞些有趣事物。不同于昨日的月色如水，繁星满天，今夜，是彻头彻尾的伸手不见五指。但不论哪一种，她都得好好加以利用。

分配好任务，便各自闪身朝不同方向而去。渡岚破天荒的未与她一起，而是独个去破长夜门的守阵。虽有些担心，却还是未阻止。这样也好，不要带她掺和最危险的事物。渡岚从不注重细节，若是失手，便会惹出大麻烦。商议后，终还是她和慕白。

长夜门，不愧为江湖上大宗名门正派。换上守卫衣饰混进里头，都废了好一番功夫。也不知耽搁了多久，进去时，消息已然放出。

此次计划大概分为三部分，其一，混进长夜门。其二，放出偷夺秘宝的消息。趁在一团乱时，成功探进里头。最后，一举击杀长夜门门主，为血毒教争取应援时间。

今晚还算有条不紊，放出的消息与障眼法并作一处，不早不晚，不偏不倚，且运气似还站在他们这头。就连那秘宝，也真的取着了。

话道这秘宝是长夜门何物？底下众说纷纭，有人言，是武林秘籍，还有人言，是前朝盛极一时的啼月宗杀手诏令。不论是哪种，回去瞧一瞧便知。

长夜门上下已乱作一团，到处都是纷至的传令，急匆匆的脚步声，几乎要将所有事物盖过去。火把明晃晃烧着，阵阵灼热扑面而来。随着人潮行进不远，便见着了图上所画的朱漆长廊。同慕白对视一眼，闪身拐入。

无人发觉。

黑暗中，以极快的速度换上夜行衣，血寐道：“待会儿若是生了变故，你便自己走，不要管我。”

传来时极轻极淡的笑：“变故，不会有的。”

血寐抿抿唇，没再说什么。

燃起火把，方看清面前景象。长廊幽深，四壁全漆成朱红，火光下一晃，倒似是鲜血淋漓。前头曲曲没没，斗折蛇行，看不见尽头。照着图纸，走许久，才找到那条通朝主司的路。

甬道内，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血寐没有回头，只道：“此处定有机关，注意些。”

“好。”

不做犹豫，闪身而入。环顾四周，皆为石青色画壁，上头雕着飞天仙子，地面同样，未有发现什么异常。可就是什么都没有，才更应警觉。

“可有发现些什么？”食指轻扣剑柄，小心翼翼的触着四壁，每行一步，都需扔出颗石头弹子。若是像这般，等猴年马月都到不了。需得，找个便捷法子。

“壁上女子的锁骨处，有一颗红痣。”慕白微微蹙眉，不知在想些什么，火光灼灼，先前竟未发现，他是如此深沉的一个人。

痣？红痣？莫不是。

“你可算是醒了。”

睁眼，那少年近在眼前，方才又做了个噩梦，此还未缓过神来。以为又是梦中恶人，竟拔下头钗，狠狠刺了上去。

“你？”那少年一怔，动作却是极快，闪身躲过，以手挡住。但流血定无可避免，头钗已刺进他的手心。

血寐反应过来时，鲜血已顺着头钗流至掌上。温温热热，晃的她一愣一愣。自觉捅了个大篓子，忙想起身赔罪，可刚支起一半，膝处便又传来撕裂的疼痛。一个不稳，朝前摔去。原以为此回又要添道新伤，却未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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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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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寐杀（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