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凌坐在书桌旁,从书包里掏出空了一道竞赛题的数学卷子,用脚勾住凳子腿,从落地窗上抽了个抱枕搂在怀里,顺手打开手机看时间,10点半刚过。
这时间还早得很呢。
林凌决定马上整理心情,把回忆杀抛在脑后,一头扎进了题目里。
他们这些人,遇到一道新颖的难题,总会有种莫名其妙的征服欲,抓心挠肺也要做出来才肯罢休,哪怕它恶心得令人发指。
尽管理智告诉她,考试前有不会做的题很正常,即使高考前还会有这种情况,也没有必要纠结自己准备不充分,但盯着令人无计可施的题干,依然像一块橡皮糖黏在手里,实在难受。
黑笔在纸面上快速游走,不一会儿写满了半张草稿纸,式子却还没有变形成想要的样子。
林凌想起了某人抄作业时行云流水地给别人答疑解惑。
她才不向他请教呢。
可人家会做。
不得不承认,人家就是有实力。
她的脑细胞分成两派,吱吱哇哇地辩论。
过了三十秒,到底是面子赢了。
林凌把头朝后靠了靠,呼出一口跌宕起伏的气,又将头低了下去。
大脑经常高强度运转的好处就是,能凭直觉重新切入另一个较为准确的方向,但想了十几分钟,依然无法激活所有条件。
从小老师就说,人活脸树活皮,她望向自己房间的门,拎着卷子走了两个来回,不断提醒自己该脸皮厚的时候脸皮厚是优点,面子不值一分钱,直到地板被她的脚印烧出了洞。
手机响起消息铃声,林凌虔诚地感谢对方,抓起手机一头倒在床上。
仙女:第一天怎么样?你那个新爸对你怎么样?
L:还行,你怎么突然这么严肃。
仙女给她发来一个一百块钱的红包,配了一行字:你走的时候想送你点东西没来得及,我给我爸妈包了一个假期的家务,挣了点微薄的薪水。
老朋友的关怀,确实让人心里微微一动。
仙女:快收着,我给你的!等以后我有钱了,逢年过节再多给你点!
林凌领了这个红包,她们之前在一个班,经常一起在学校周边吃饭,你请我我请你,碰到好的资料了带一本给对方,从来没怎么放在心上,不是第一天认识的人了,也就没有那么多拘束。
她憋住笑打字:谢谢。我真挺好的,就是对面突然住了个跟我一个班的同龄人。
仙女:“?”
仙女:你不是走读吗?
仙女很快明白了:那你俩挺有缘,不过你怎么有话不直说呢,不是你风格啊。
L:因为这人特爱装13.
仙女和林凌关系好,算是了解她,从这话瞬间咂摸出了一丝微妙的意味:是男生吧,你喊哥哥还是弟弟?
L:你脑子里一天到晚想什么东西?
仙女似乎觉得不太好再问下去,但她朋友的反应实在有点耐人寻味。
林凌也觉察出气氛古怪,便拍了张照片发过去:帮我看看这题第三问,你如果不会就算了,我先放放。
过了一会儿,手机响了一声。
仙女:这是竞赛题吧。
L:嗯。
仙女:我也不会,我给你问问我另一个竞赛生朋友。
林凌抱着手机靠在枕头上,忽然想起了什么:算了吧,你忙你的,不用。
手机片刻没了声音。
仙女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先下了,临走前警告你别喜新厌旧,对我始乱终弃。
L:“?”
林凌又一次带上卷子,像只猫一样轻手轻脚摸到了对面房间门口,这所房子位置很深,因此11点就显得很安静了,偶尔传来远远的鸣笛声和人们的谈笑声。
童宁和顾梓涵待在主卧,整栋房子基本熄了灯,只剩下她一个移动的活物。
林凌从门缝里看到,里面亮着微弱的灯光,模模糊糊有一个身影抱着一台笔记本,传来噼啪打字的声音。
她伸出手敲了敲门,黑暗中,她浑然不知白天在学校裴雨晨给她的一样东西被无意中夹在卷子里,掉出来飘进了眼前的门缝。
一阵把手转动的声音后,门被推开了,顾宇斜靠在墙边,是一种放松随意又不让人觉得垮的姿态。
“什么事?”他轻蹙着眉,抱着笔记本。
“没什么,就是……”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卷子,顾宇的目光也随着垂下来,她将手背在身后,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
“……我把钱还你。”
“去取吧,我在这等着。”他头也不抬地继续打字。
这个回答让林凌有点意想不到,虽然她没按剧本走,至少他应该先客套一下嘛,林凌溜回自己房间,瞬间觉得尴尬到脚趾抠地,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为敬。
你就这点出息是吧。
她从书包里掏出十三块钱,怕被烫了一样,飞快拍在他手里。
门被关上了。
林凌扫了一眼涂了又写,写了又涂的竞赛题,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把从小到大去医院抽血前下定的决心积攒到一起,打算彻底豁出去,俗话说事不过三。在她这里连第二次也没有。
她默默讴歌自己的英勇悲壮,咬牙切齿地推开门,顾宇正提着一瓶东方树叶经过。
“……”
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在林凌耳边响起:“又要我检查作业?”
林凌脑补出了一张略带讥讽的脸,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回走:“别自作多情了。”
顾宇好心地替她“砰”的一声关上门。
林凌终于放弃了那道题,老老实实拿出整理本、练习本和错题本,一字排开放在书桌的左中右位置。
她习惯把自己觉得有价值的错题剪下来贴在本子上,简单写下正确思路和答案,每周盘点的时候盖住,在练习本上做一遍,如果发现了新的构造、转化或者变形方向,就在整理本上补充,把第二遍出错的和不会的打三角形记号,考试前再做一遍,这样精挑细筛一轮下来,考试前看的都是个人针对性最强的东西。
折腾完数理化,她又过了一遍政治的核心知识点,考试的时候读材料随机应变,她不太做卷子,也不看预测题和热点原创题,因为考试基本不会给用得上的机会。
语文英语基本功在平时,第二天早上再把作文看一遍就行。
林凌光脚从书桌走向床边,往肚子下面垫个枕头,趴着抓起被她当成游戏机的蓝色诺基亚,北京时间凌晨1点刚过。
她打开贪吃蛇,调到难度拉满的模式和速度,古早的版本,简单的规则,扣人心弦的机制,共同让这个游戏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十分钟激情满满开了五六把,终于破了204分的个人记录,心满意足地翻身准备睡觉。
林凌房间的窗户对着外面一条小道,不同于其他房间对着小区里面,她反应过来自己没拉窗帘,刚挪到落地窗边,就看到外面站着一个人。
那人正低头摆弄手机,套着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和长裤,单肩夸书包。
天上一湾浅浅的银钩将微光撒在他头顶,影子被路灯勾勒得更加修长挺拔,小雪轻舞的姿态在灯下明静清亮,随即隐没在黑暗里。
是顾宇。
从上往下俯视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脸部瘦削生冷的线条,整个人显得有点儿……落寞孤独。
林凌微怔着,他把手机放回了兜里,准备抬脚往前面走。
她大脑有些空白,推开窗户但没有喊他,或许是因为刚住进这里的一点小心翼翼,或许是怕吵醒别人,又或许是出于其它某种心理。
林凌盯着他的背影,无意中伸手摸到书桌上的一板便利贴,随便抓起笔草草写了几个字,让本就中规中矩的字迹显得有点儿凌乱,然后胳膊伸出窗外,用力把那板便利贴仍在他脚边。
顾宇微皱了一下眉,弯下腰捡起那个不明物体,上面写着:
你要去哪里?
他抬头望向二楼的窗户,林凌猛地一扯窗帘,将自己的脸挡在后面,在冷寂的氛围中差点“噗”出了声。
那一闪而过的眼神,里面的波光藏着几分试探和一点惶恐,还有隐隐的期待,恍惚中让顾宇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已经不在的人。
楼上的林凌转了一下眼珠,用手捏住窗帘的下摆,静止了好几秒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在紧张什么,在想什么,在搞什么鬼把戏。
好像有点傻缺。
但还是忍不住探出了头。
那道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目之所及之中,冬夜里,只想起几乎听不见的大门的一声轻响和有人上楼的缓慢脚步声。
林凌走回床边,用被子掩住半张脸,眼眸微垂,睫毛轻颤。
我怎么突然原谅了他的装13行为。
我才没原谅呢,我只是—只是忘了而已。
心间又泛起一丝不明就里的奇怪味道,似乎是少年经常会有的。
嘿,还真把我的话当话。
那味道像月色下的大海边,浅浅的潮水抚过沙滩,只留下一层细腻的潮湿,便匆匆退去了,隐谧而懵懂,短暂又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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