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是他们没入爱海的路[番外]

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歌丽娜盯着托盘里那些流光溢彩的凤翎簪花。金丝缠绕,赤晶、青玉、流霞宝珠镶嵌其上,华美得刺目,每一件都像无声的宣告——她是凤族未来的主母,是唐晚的新娘。

灵侍的声音恭敬而平板,在过于空旷的婚殿里显得格外清晰:“夫人,您想要什么簪花?如果都不喜欢,尊上有令,夫人都不满意的,就换到夫人满意为止。”那声音像玉珠滚落冰面,激不起一丝涟漪。

歌丽娜微微下垂的眼眸里,映着那一片灼目的斑斓,脸上却如同覆了一层薄霜,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死水般的平静下,是冰封的岩浆。她本是天生天养的凤,羽翼丰盈,何须这些死物来加托?它们不是荣光,是锁链,是囚笼上华丽的镣铐。

灵侍垂首,大气不敢出。主上今日……似乎格外不同。那身如火如荼的正红婚服裹着她纤秾合度的身姿,本该是世间最炽烈的颜色,却偏偏压不住她周身透出的、那种几乎要凝固空气的沉寂。少了什么?灵侍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是了,少了一团火,一团属于凤凰的、本该在今日熊熊燃烧的生命之火。那火焰,似乎早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悄然熄灭了。

“随便吧。”歌丽娜终于开口,声音清泠,像雪峰顶滑落的冰泉,不带一丝温度,“我本就是凤,这毋庸置疑,还需什么可加托?”她甚至懒得再看托盘一眼,目光投向殿外那片被重重宫阙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沉重的殿门发出悠长的叹息,被缓缓推开。殿外刺目的天光涌进来,瞬间吞噬了殿内的烛火微明。歌丽娜提起那身象征着她未来命运、沉重得如同实质的正红婚服裙裾,赤金丝线绣成的凤凰在强光下几乎要振翅飞出。她头上,两束以秘法凝成、永不凋零的傲雪梅花簪,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花瓣剔透如冰晶,散发着幽幽寒气。

门槛边,一个鎏金的门把手不知何时歪倒在地。她目光扫过,脸上沉寂多时的冰霜,竟奇异地裂开一道缝隙,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解脱的亮色飞快掠过眼底。她没有弯腰,只是提起裙裾,用缀着明珠的鞋尖,轻轻将那碍事的把手踢开。金属摩擦着光洁如镜的地砖,发出短促而清晰的“哐当”一声,像是某种断裂的宣告。

殿外,天光浩荡。

那人就站在光里,一身利落的青衫,仿佛将一片雨后的晴空裁剪披在了身上。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却又像磐石般稳定地立在那里。不是唐晚。

是白若弥。

此情此景,恍如昨日梦境在眼前铺开。他们曾在月下低语,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一遍遍描摹过这个瞬间——逃离这金玉牢笼,奔向渺不可知的远方。密谋的种子早已深埋,只待这一刻破土而出。

歌丽娜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尘埃落定般的平静,以及那平静之下,骤然被点燃的决绝火焰。她迎着他灼灼的目光,一步步走下殿阶,走向那片属于自由的光亮。

“跟我走,”白若弥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断一切退路的锋锐,穿透了身后宫殿里隐隐传来的喧嚣,“我来开路。”

他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骨节分明。没有犹豫,歌丽娜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他的手指冰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随即紧紧握住,那力道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孤注一掷的勇气。他的右手同时抬起,指间银光流淌,瞬间凝成一条盘绕的长鞭,鞭身细密如龙鳞,闪烁着冷冽的寒芒,空气仿佛被这锐利的气息割开。

一红,一青。新娘的华服如火,情人的青衫似水。两团截然不同却同样炽烈燃烧的色彩,猛地撞进澄澈的阳光下,带着一种近乎惨烈的明艳。他们没有回头,没有丝毫停顿,身形拔地而起,如同两道离弦的箭矢,轻盈地跃上高耸的宫墙。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几乎是落上墙头的瞬间,两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同时翻卷而出,兜头罩下,瞬间将那一红一青的醒目吞噬。两团模糊的黑影,如同骤然闯入光中的墨点,沿着宫墙起伏的脊线,向着与凤族主殿相反的方向,开始无声而迅疾地飞掠。

风声在耳边尖锐地呼啸,刮过脸颊,带来阵阵刺痛。脚下是琉璃瓦反射的刺目光斑,远处传来凤族守卫隐约的呼喝,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追兵!

“我会把你送出去!”白若弥的声音穿过风声,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钢钉,狠狠楔入歌丽娜的耳中。他紧握着她的手,那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是守护,也是诀别的预兆。斗篷猎猎作响,像展开的死亡之翼。

高墙到了尽头。下方是陡峭的坡地,怪石嶙峋,稀疏的树木张牙舞爪。白若弥毫不犹豫,拉着歌丽娜纵身一跃。身体陡然失重,风声瞬间灌满双耳,斗篷被气流疯狂地向上撕扯。落地时冲击力巨大,歌丽娜踉跄了一下,膝盖重重磕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钻心的疼让她闷哼出声。

“走!”白若弥用力一拽,将她拉向更深的密林。身后,尖锐的破空声已然追至!

“咻咻咻——!”

数支缠绕着赤红流火的翎羽箭矢撕裂空气,狠狠钉入他们刚刚落足的地面,岩石瞬间被烧灼出焦黑的坑洞,嗤嗤作响,青烟升腾。热浪滚滚袭来,带着浓烈的硫磺气息。

“叛徒!拦住他们!”厉喝声从墙头炸响,数道包裹在赤焰中的身影如同流星般坠落,朝着他们急速扑来。是凤族的炎翎卫!为首者手中烈焰长刀挥出,一道炽热的火刃贴着地面横扫,瞬间将几棵枯树拦腰斩断,烈焰熊熊燃起,封堵前路。

白若弥眼神一厉,手腕猛抖。盘绕的银鞭发出一声清越龙吟,骤然绷得笔直,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银色闪电,悍然迎向那道火刃!

“轰——!”

银光与赤焰□□撞!刺目的光芒炸开,灼热的气浪夹杂着狂暴的灵力碎片向四周疯狂席卷。歌丽娜被那巨大的冲击波推得向后连退数步,后背重重撞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白若弥身影一晃,脸色白了白,但一步未退。他猛地回身,银鞭在空中划出一个凌厉的半圆,鞭梢精准地卷住歌丽娜的腰肢,用力一带:“这边!”他拉着她,一头扎进火墙尚未完全合拢的缝隙。

火焰舔舐着斗篷的边缘,发出焦糊的气味。浓烟呛得歌丽娜眼泪直流,视线一片模糊。她只能紧紧抓住白若弥的手臂,跟随着他每一次急促的转向、每一次惊险的腾挪。身后的呼喝声、箭矢破空声、火焰爆裂声交织成一张死亡的大网,紧紧追索。

“砰!”

又是一道火球在身侧炸开,狂暴的气流将两人掀飞。歌丽娜重重摔在布满碎石的地面,尖锐的疼痛从手肘和腰侧传来。白若弥闷哼一声,强行在半空拧身,落地时单膝跪地,嘴角渗出一缕鲜红。

“白若弥!”歌丽娜挣扎着想要爬起。

“别停!”他低吼,一把将她拽起,再次向前狂奔。银鞭在他手中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光幕,将不断袭来的火焰和箭矢格挡、抽飞。每一次鞭影与火刃的碰撞,都爆发出刺耳的炸响和飞溅的火星。

他像一道永不弯折的青色闪电,在烈焰与追兵的围堵中硬生生撕开一条血路。那身青衫早已被汗水浸透,又被飞溅的火焰燎出片片焦黑。每一次格挡都震得他手臂发麻,每一次挥鞭都牵动内腑的伤势。歌丽娜能清晰地看到他绷紧的下颌线,看到他额角滚落的汗珠砸在飞扬的尘土里,看到他嘴角不断涌出的、被他一次次狠狠抿去的血迹。

一个炎翎卫从侧翼诡异地扑出,手中短匕带着幽蓝的毒芒,直刺歌丽娜后心!白若弥眼角余光瞥见,瞳孔骤然收缩。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将歌丽娜往自己身后一扯,同时拧身回旋,用自己并不宽阔的后背,硬生生迎向了那抹致命的蓝光!

“嗤啦!”

皮肉被撕裂的轻微声响,在歌丽娜耳边却如同惊雷炸响。

“呃!”白若弥身体剧震,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喉咙深处溢出。他反手一鞭,银光暴起,如同愤怒的银龙,精准地缠上那偷袭者的脖颈,猛地发力!骨头碎裂的闷响令人头皮发麻。偷袭者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软软倒地。

“走!”白若弥的声音带上了无法掩饰的嘶哑和喘息,推着歌丽娜继续向前。他的后背,青衫被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边缘迅速被染成深褐色,那抹幽蓝的毒芒正沿着伤口向四周皮肤蔓延。

歌丽娜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不敢回头,不敢去看他背上狰狞的伤口,只能咬紧牙关,将所有的力气都灌注在双腿上,拼命奔跑。眼泪混着汗水流下,在满是烟灰的脸上冲出狼狈的沟壑。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追杀声似乎被密林和山势阻隔得远了些。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令人心悸的断崖,突兀地横亘在天地尽头。

断崖之外,是无边无际、翻滚涌动的纯白云海。那云海并非凡物,它浩渺无垠,深处透出柔和而神圣的金色光晕,仿佛包容着诸天万界,无数星辰在其中生灭沉浮,隐隐有庄严的颂唱和婴儿纯净的啼哭交织传来。云海边缘,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虫,从大地的各个角落升起,飘飘荡荡,最终汇入那片浩瀚的云涛之中,消失不见。

云巢!传说中众生轮回的起点与归宿,灵魂洗净前尘、投入新生的神圣之地。

然而,这神圣之地的边缘,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排斥之力。那力量冰冷而威严,像一堵看不见的叹息之墙,无声地宣告着:背誓者,止步于此!

歌丽娜奔到崖边,脚下碎石簌簌滚落,坠入那翻涌的云海,瞬间消失无踪。她猛地停住,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云巢的排斥力像冰冷的潮水,一**冲刷着她的神魂,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和灵魂深处的强烈警告——此地不容玷污!

“他们上不来!”白若弥剧烈地喘息着,停在歌丽娜身后几步处,警惕地回望来路。他一手紧捂着后背的伤口,指缝间不断渗出暗色的血,另一只手紧握着银鞭,鞭身上的光芒已明显黯淡,如同主人此刻的状态。剧毒侵蚀着他的力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的剧痛,但他依旧挺直了背脊,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将歌丽娜牢牢护在身后。

追兵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正迅速逼近,如同催命的鼓点,重重敲在两人心头。时间,不多了。

白若弥的目光从追兵方向收回,落在歌丽娜苍白的侧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不舍,有决绝,更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他忽然低声道:“云巢……排斥背誓者。但你是凤族主脉,血脉纯净,或许……”他艰难地喘了口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挤压出来,“跳下去!歌丽娜!跳下去!只有那里……他们追不上!”

歌丽娜猛地回头,撞进他燃烧着最后生命之火的眼眸里。那眼神,是在燃烧自己为她铺就最后一线渺茫的生路。

“不!”歌丽娜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从未有过的尖锐和恐惧,“一起走!要么一起走,要么……” 她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呼吸。一起走?云巢那冰冷磅礴的排斥力如同万仞高山横亘在前,她迈不出一步!留下?留下便是万劫不复!

“没有‘要么’!”白若弥厉声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所有的犹豫和软弱斩断,“活下去!歌丽娜!替我……活下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仿佛要将这最后的信念强行刻入她的灵魂。

话音未落,崖下追兵的身影已然清晰可见!当先的正是凤族大长老,须发皆张,眼中怒火滔天,手中一柄燃烧着熊熊金焰的巨斧,朝着崖顶隔空便是一记凶悍无匹的劈斩!

“孽障!受死!”

一道半月形的巨大金色斧芒,撕裂空气,带着焚尽八荒的恐怖威压,瞬间跨越空间,直劈崖顶!目标,赫然是歌丽娜!

死亡的阴影,冰冷彻骨,瞬间笼罩全身。

“不——!”

白若弥的嘶吼震碎了山风。在那道毁灭性的金芒即将吞噬歌丽娜的千钧一发之际,他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做出了最后一个动作——不是格挡,不是闪避,而是猛地将歌丽娜狠狠推向崖边云巢的方向!同时,他旋身,将自己整个后背,连同那狰狞的伤口,完完全全地暴露在毁天灭地的斧芒之下!

他的青衫在狂暴的气流中猎猎作响,像一面注定破碎的战旗。他最后望了一眼歌丽娜,那双总是含着笑意或狡黠的眼中,此刻只剩下无垠的温柔和刻骨的眷恋。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歌丽娜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得踉跄扑向崖边,身体完全失控。她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道凝聚了凤族长老含怒一击的恐怖金芒,如同天罚之剑,带着无情的毁灭气息,狠狠轰击在白若弥完全敞开的、毫无防备的后背上!

“轰——!!!!!”

震耳欲聋的爆鸣声,仿佛天地都为之崩裂!

刺目的金光瞬间吞没了那抹青色。没有惨叫,只有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胆俱裂的撞击声。歌丽娜甚至清晰地听到了骨骼碎裂、内脏崩解的可怖声响!

金光散去。

崖顶一片狼藉,碎石化为齑粉,烟尘弥漫。

那抹青色,消失了。

只有一蓬浓稠到化不开的、滚烫的猩红血雾,在歌丽娜眼前猛地炸开,如同最残酷的烟花。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内脏破裂的腥气,瞬间灌满了她的口鼻,冲入她的肺腑!

血雾中,几点温热的、粘稠的液体,如同烧红的铁水,溅落在歌丽娜的脸上、颈间、嫁衣上。

那是白若弥的血。

歌丽娜的身体僵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冰锥贯穿。她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徒劳地抓握着那消散的青影。脸上的血点滚烫,却让她感觉置身于万载玄冰之中,连灵魂都被冻得粉碎。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野兽般的抽气声。

世界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声音。眼前只剩下那一片刺目的猩红,还有血雾中,那双最后凝望着她的、盛满温柔的眼眸。

他死了。

为了推开她,用他的背,他的命,硬生生接下了那必杀的一击。

尸骨无存。

“拿下她!”大长老的怒喝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崖顶炸响,震醒了呆滞的追兵。他们如梦初醒,刀剑出鞘,闪烁着寒光,带着狰狞的杀意,一步步向崖边那个失魂落魄的红衣身影逼来。沉重的脚步声踏在碎石上,如同踏在歌丽娜早已碎裂的心上。

歌丽娜仿佛被那脚步声惊醒。她猛地一颤,空洞的眼神缓缓聚焦,落在那些步步紧逼的、曾经的同族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万念俱灰的死寂,以及死寂之下,骤然翻涌起来的、焚尽一切的疯狂!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猛地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啸声饱含着无尽的悲恸、绝望和滔天的恨意,如同受伤濒死的凤凰发出的最后哀鸣,尖锐地撕裂了云巢上空宁静的空气!

随着这声泣血般的尖啸,歌丽娜身上那件华美沉重的正红婚服,猛地鼓荡起来!赤红色的火焰,纯粹而暴烈,毫无预兆地从她体内爆发而出!那不是寻常的凡火,而是凤凰的本命真炎!火焰瞬间将她包裹,如同为她披上了一层流动的熔岩战甲。她头上的两束傲雪梅花簪,在真炎中瞬间化为飞灰,满头青丝挣脱束缚,在烈焰中狂舞飞扬!

“轰!”

真炎如同爆炸般向四周席卷!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炎翎卫猝不及防,被那狂暴的烈焰正面冲击,身上的赤红甲胄如同纸糊般熔化,惨叫着被掀飞出去,化作几个燃烧的火球坠下山崖。

大长老脸色剧变,手中巨斧金焰暴涨,厉喝道:“结阵!镇压她!” 他没想到,这从未被族中重视的“主母”,体内竟蕴藏着如此恐怖的凤凰真炎!这力量,分明已接近返祖!

剩余的炎翎卫迅速变阵,赤色火焰彼此勾连,瞬间形成一张巨大的火焰巨网,带着强大的束缚之力,朝着烈焰中心的歌丽娜当头罩下!

“滚开!”歌丽娜的声音嘶哑扭曲,如同九幽厉鬼。她双掌猛地向前推出!

“唳——!”

一声穿金裂石的凤凰清鸣响彻云霄!她周身沸腾的赤红真炎骤然凝聚,化作一只翼展数丈、栩栩如生的巨大火凤虚影!火凤带着焚灭万物的气息,悍然撞向那张压下的火焰巨网!

“轰隆——!!!”

两股同源却截然不同的火焰力量猛烈碰撞!赤金与赤红的光芒疯狂交织、湮灭、爆炸!狂暴的气流形成飓风,将崖顶的碎石尘土卷上半空!火焰巨网剧烈震颤,明灭不定,网上的炎翎卫齐齐闷哼,口鼻溢血,阵势摇摇欲坠!

歌丽娜口中也喷出一口鲜血,强行催发本源真炎的反噬让她内腑如同刀绞,身形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但她眼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疯狂!她根本不顾自身伤势,状若疯魔,双手连连挥动,一道道凝练如实质的赤炎火刃,如同暴雨般泼向结阵的炎翎卫!

“噗嗤!”“啊!”

火刃穿透火焰巨网的缝隙,精准地命中目标!惨叫声此起彼伏。一个炎翎卫被火刃洞穿胸膛,瞬间化为焦炭;另一个被削去手臂,断臂处燃起无法扑灭的赤炎;阵型瞬间被打乱!

“孽畜!冥顽不灵!”大长老须发怒张,彻底暴怒。他不再顾忌歌丽娜的身份,手中巨斧高举过头顶,全身金焰如同火山爆发般冲天而起,将半边天空都染成金色!一股远超先前的恐怖威压锁定了歌丽娜!

“焚天斩!”

巨斧带着开天辟地之势,悍然劈落!一道凝练到极致、几乎化为液态的金色斧芒,撕裂空间,带着焚灭一切的法则气息,当头斩下!斧芒所过之处,空气都发出不堪重负的爆鸣!

死亡的阴影再次降临,比上一次更加浓重,更加无可逃避!

歌丽娜瞳孔收缩到极致!她感受到了这一击蕴含的毁灭力量,足以将她连同这片山崖彻底抹去!重伤之躯,本源真炎也已消耗大半,硬接必死!

退!只能退!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借着大长老蓄力时那恐怖威压带来的反冲力,脚下一点,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向后疾退!

一步!两步!三步!

脚下碎石不断崩落,她离那翻滚的云巢边缘越来越近!那无形的排斥之力也越来越强,如同无数冰冷的针,狠狠刺入她的神魂,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警告着她身为背誓者不可逾越的界限!

终于,她退无可退!

冰凉的触感从脚后跟传来——她已站在了断崖的最边缘,再退半步,便是万丈云渊!身后,是神圣不容玷污的云巢,那排斥之力如同冰冷的铁壁,死死抵住她的后背,让她无法再后退分毫!身前,是燃烧着焚天之怒的金色斧芒,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轰然而至!

前有绝杀,后无退路!

歌丽娜孤零零地站在悬崖之巅,狂风撕扯着她猎猎作响的残破红裳,满头青丝在风中狂乱飞舞。赤红的凤凰真炎在她周身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映照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脸上溅落的鲜血早已干涸成暗褐色的斑点,如同刺目的烙印。

前方,是大长老须发贲张、金焰滔天的身影,那柄焚天巨斧高高举起,死亡的锋芒牢牢锁定着她。身后,是翻涌的云巢,神圣的金光与灵魂的低语交织,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的排斥。那无形的壁垒死死抵着她的背脊,像万载寒冰,冻得她神魂都在颤栗。她退到了命运的尽头,一个背誓者永恒的绝地。

大长老的巨斧微微一顿,他那双燃烧着金焰的眸子死死盯着歌丽娜,声音如同滚雷碾过崖顶:“歌丽娜!束手就擒!念你凤族血脉,尚可留你残魂入涅槃池!若再执迷……” 他手中的巨斧嗡鸣作响,蓄势待发的毁灭力量让空气都为之扭曲,“形神俱灭!”

形神俱灭?

歌丽娜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古怪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种彻底的、看穿一切的空洞和嘲讽。留她残魂?入涅槃池?然后呢?继续做那笼中鸟,成为唐晚永恒的附庸,一个被钉死在“主母”名分上的傀儡?像她母亲一样,在无尽的岁月里耗尽所有的光和热,最终无声无息地凋零?

不。

绝不!

白若弥最后凝望她的眼神,那里面盛满的温柔、眷恋和决绝的付出,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濒死的心上。他用尸骨无存为她争来的,不是苟延残喘,而是选择的权利!她岂能辜负?岂能用这残躯,再回到那个金丝囚笼?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玉石俱焚的决绝。

“呵……”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如同羽毛飘落。她抬起手,不再看前方那致命的威胁,也不再在意身后冰冷的壁垒。染着血污和尘土的手指,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探向自己嫁衣内侧那个小小的、被精心缝制的衣兜。

指尖触碰到了一抹柔软。

她的动作顿住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衣兜里,静静地躺着那朵花。

唐晚的花。

那是在婚前某个看似寻常的黄昏。唐晚,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未来的凤族尊上,踏着夕阳的余晖,穿过重重庭院,走到正在梧桐树下出神的她面前。他没有多言,只是沉默着,从袖中取出一朵花。

不是凤族喜爱的华贵牡丹,也不是象征尊荣的赤金火莲。那是一朵极其寻常的、小小的白花。花瓣单薄,边缘带着柔和的弧度,花蕊是淡淡的嫩黄,在晚风中微微颤动,散发着一种山野间才有的、干净而微涩的草木清气。

他笨拙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抬手,试图将那朵小白花簪入她梳理精致的发髻。然而,那脆弱的花茎如何能固定在华贵的珠翠之间?花茎折了,洁白的花瓣飘落下来,落在她绣着金线的嫁衣前襟上。

他怔住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掠过一丝罕见的窘迫和无措,耳根竟微微泛红。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俯身,默默拾起那朵沾了尘土的、断了茎的白花,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摊开的掌心,然后转身离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那朵花,被她收了起来。藏在衣兜的最深处。无关情爱,或许只是一丝对这份生硬婚约中、那一点意外笨拙的惘然。她从未想过佩戴它。这朵花,连同那个黄昏,都被她刻意遗忘在记忆的角落。

此刻,这朵被遗忘的、脆弱的小白花,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花瓣因长久存放而微微蜷缩,边缘有些失水泛黄,却依旧洁白,依旧散发着那股淡淡的、属于山野的微涩清气。

歌丽娜低头,凝视着掌心这小小的、脆弱的存在。指尖传来花瓣柔软冰凉的触感。白若弥炸开的血雾似乎还在眼前弥漫,那滚烫的、属于他的血点,仿佛还在脸上灼烧。而掌心这朵小白花,却冰得刺骨。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毫无预兆地、清晰地劈入她混乱濒死的脑海。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杀气腾腾的大长老,越过那些面目狰狞的追兵,投向那无边无际、翻滚着无数新生与轮回的云海。排斥之力依旧冰冷刺骨,提醒着她背誓者的身份,永世不得踏入这神圣之地。

但……他呢?

那个赠予她这朵花,笨拙地想为她簪上,最终只留下一个沉默背影的唐晚?

他从未背誓。他循规蹈矩,他是凤族尊上,是这场婚约最名正言顺的执行者。他本该有处可去,有人相依。是她,亲手撕毁了这一切,将他推入了这场闹剧和耻辱的中心。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滔天恨意和绝望淹没的歉疚,如同细小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碎裂的心房。这丝歉疚不是为了情爱,而是为了那个黄昏,为了那朵被笨拙赠出又被她深藏的白花,为了一个同样被命运摆布、却可能因此背负所有责难和嘲笑的名字。

歌丽娜的目光重新落回掌心那朵小白花上。

真炎在她体内奔涌,那是凤凰最本源的生命之火,是焚灭万物的力量,亦是……最纯粹的生机与造化之力。

一丝微弱的、带着自嘲的念头闪过:或许,她这污浊背誓的一生,唯一还算干净的,便是这身源于天地的血脉?这最后一点力量,不该用来毁灭,或许……可以给这朵花?

给那个黄昏里,递出花朵时,可能带着一丝真心的人,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愿他有处可去,有人相依。

愿他不必如我,困于樊笼,死于绝境。

这个念头一生,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她残存的所有意志!那空洞死寂的眼底,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决绝的光芒!那光芒,甚至压过了她周身明灭的赤炎!

大长老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气息的剧变!那不再是疯狂,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一种让他莫名心悸的、献祭般的平静和决绝!

“动手!”他不再迟疑,心中警兆狂鸣,手中蓄势待发的焚天巨斧,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悍然劈落!金色的斧芒撕裂长空,如同天罚之刃,要将崖顶的一切彻底抹除!

就在这毁天灭地的斧芒即将加身的刹那!

歌丽娜动了!

她染血的双手,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紧紧合拢,将那朵脆弱的小白花护在掌心!体内残存的、所有属于凤凰的本源真炎,连同她燃烧生命换来的最后力量,毫无保留地、疯狂地向着掌心那朵小小的白花灌注而去!

“嗡——!”

掌心骤然爆发出无法逼视的炽烈白光!那光芒纯净、温暖、磅礴,带着浩瀚的生命气息和一种神圣的祝福之力,瞬间驱散了崖顶的肃杀和血腥!白光穿透了她的指缝,如同一个小小的太阳在她掌心诞生!

时间仿佛被这光芒凝滞了。那毁天灭地的金色斧芒,在白光映照下,竟似乎凝滞了一瞬!

歌丽娜合拢的双手猛地向云巢的方向张开!

“去吧!”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声呐喊!声音被狂暴的能量撕扯得支离破碎,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那朵小小的白花,此刻已完全被柔和而磅礴的神力包裹,如同一颗纯净无瑕的星辰,脱离了歌丽娜的掌心。它没有重量般,轻盈地、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飘向了断崖之外,飘向了那片翻涌着神圣光芒的云巢!

在它接触到云巢边缘那无形壁垒的瞬间,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没有排斥!没有阻碍!

那由歌丽娜全部生命、全部善意、全部祝福凝聚的神力之光,如同最纯净的通行证。云巢神圣的壁垒,如同温柔的水波,无声地向两侧漾开,为这朵承载着最后祈愿的白花,让开了一条通路!

小白花,带着那团柔和却无比坚韧的光芒,缓缓地、坚定地,飘入了浩瀚无垠的云海深处,向着那轮回新生之地,向着那不可知的远方,飘落下去。越来越小,最终化作一个微弱的光点,彻底融入了那金色的云涛之中。

完成了。

歌丽娜看着那光点消失的方向,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嘴角,却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弯起。那是一个极致疲惫、却又极致释然的笑容。仿佛卸下了万古的重担,仿佛终于……自由了。

大长老焚天的斧芒,终于轰然斩落!

然而,目标已空。

歌丽娜在斧芒及体的前一刻,身体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软软地向后倒去。但她倒下的方向,并非扑向毁灭的斧芒,而是……悬崖之外,那冰冷排斥的云巢虚空!

倒下的瞬间,她的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

“锵——!”

一声清越的龙吟!

一道寒光,如同秋水乍泄,撕裂了残存的赤炎红光!

那是她贴身的短刀,刀身狭长,薄如蝉翼,刃口流转着幽冷的青芒。此刻,这柄从未沾染过鲜血的利刃,被它的主人决绝地、精准地、狠狠地,横在了自己纤细脆弱的脖颈之上!

没有半分犹豫。

手腕猛地发力!

冰冷的锋刃瞬间吻过温热的肌肤!

鲜血,如同最凄艳的朱砂泼墨,在纯净的云巢金光背景前,猛地喷溅而出!

那抹刺目的红,是她生命最后、也是最炽烈的色彩。

她向后倒仰的身体,如同折翼的鸟儿,在凤族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呼啸的山风里,在漫天喷溅的血珠映衬下,向着断崖外、那片她永远无法进入的云巢虚空,坠落下去。

红色的嫁衣在风中猎猎翻飞,如同残破的旗帜。

那双曾经微微下垂、盛满过沉寂、冰霜、火焰、最终归于一片空茫的美丽眼眸,在□□彻底熄灭的最后一瞬,似乎还望着那朵白花消失的云海深处。

永远地,倒向了悬崖之外的虚空。

身体并未坠入云巢。在接触到那无形壁垒的瞬间,一股更加磅礴、更加冰冷的排斥之力轰然爆发!仿佛整个神圣的云巢都在拒绝这污浊背誓的灵魂!

她的身体被那力量狠狠弹开,如同丢弃一件秽物,重重地、无声地,摔落在悬崖边缘那冰冷坚硬的岩石之上。鲜血,迅速在她身下蔓延开来,浸透了碎石,也染红了那身残破的嫁衣。

红得刺眼,红得绝望。

山风呜咽着,卷起几片焦黑的梧桐叶,打着旋儿,掠过那具失去生命的躯体,最终飘向深不见底的云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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