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华太后诚心助新政

他慌忙行礼道:“臣拜见太后。”

华太后头戴三龙二凤珠翠燕居冠,耳着葫芦形珍珠耳坠,身穿曳地黄色大衫与凤穿花纹霞帔,两弯细眉似弦月,一点朱唇如花瓣。她已不再年少,但沉着雍容,有着岁月赐予的端庄持重。

她浅浅地笑了一下,说道:“夏先生请起。”

夏昭明谢过,这才在一旁覆盖着织锦椅披的紫檀圈椅上坐了。

华太后打量了夏昭明一下,不疾不徐地说道:“多日不见,先生竟又添了白发。想必是宵衣旰食,过于勤勉了。政务虽然重要,先生可也要多休息才是。”

“娘娘严重了。蒙皇上与娘娘信任,臣只有尽心尽力以求报答,不敢怠慢。”夏昭明毕恭毕敬地说。

夏昭明突然想到,这正是向华太后进言的好时机,于是又接着说道:“近日都察御史林百川因贪腐停职下狱,臣非常痛心。如今御史之位尚且空缺,所以臣还需兼着都察院的事务,确实多了些工作。”

华太后担心他的身体,因此便牵动了情绪,说道:“林百川的事情我知道,实在可恨!务必严惩此人,以儆效尤。”

“娘娘所言极是。”夏昭明应道,“只是这样的事情并不是个例,而是每天都在发生。每每想到有人尸位素餐甚至暗地里行贿受贿,且有越演越烈之势,臣因此忧心不已。”

“听闻先生准备重启京察?”华太后问。

“是,娘娘。臣敢肯定,京察定能让贪腐渎职之风得到遏制。”夏昭明坚定地说。

正当夏昭明还要接着陈述京察如何进行以及如何生效之时,华太后干脆地说道:“既然先生认为可行,那就放心去做。皇上与我都支持先生。”

那声音虽温柔但有力,让人觉得安心。

夏昭明喜出望外,忙说:“臣一定不辜负娘娘期望。”

华太后笑了:“皇上年纪尚轻,自先皇崩逝之后,一直是先生主持国政。先生忧国忧民的情怀,皇上与我都心中有数。去做便是,无需瞻前顾后。”

“是,娘娘。”夏昭明应道。

这时有人通报圣驾到了,夏昭明忙起身迎接。

皇上朱如是踩着双龙献珠纹羊毛地毯进来时,见华太后也在,隐隐有些不快。

朱如是自小在华太后身边长大,因华太后管教十分严格,他反倒与生母刘太后更加亲近。尽管华太后默许了朱如是为生母刘太后争取太后尊号,但这抵消不了其长辈威严给朱如是带来的压力。现在华太后在没有事先通报的情况下来到文华殿,自然引起了朱如是的不满。

朱如是前来华太后见礼后,华太后向他说道:“方才先生与我说起京察一事,既然是于国于民有利的,那自然要施行。哥儿怎么看?”

朱如是会意,恭敬地说:“母后说得是,朕也有此意。只是都察御史人选要先定下来。”

夏昭明听了很高兴,他从袖中拿出内阁票拟的题本,请司礼监太监魏良呈给朱如是,道:“内阁已初拟了人选,请皇上定夺。”

朱如是翻开折子,只见副都御史卢为的名字是第一个,国子监祭酒陈岩是第二个。往常朱如是都是选定第一个,因为那是是夏昭明真正属意的。

但这次朱如是拿起朱笔圈住了第二个名字,说道:“把卢副都御史升上去还得找人去替他的位子,不如让陈祭酒接管吧。卢御史在该职位多年,换了别人怕是不如他做得好。”

这让夏昭明有些意外。皇上对陈岩的态度何以转变得这么快?

他偷偷瞧了司礼监太监魏良一眼,只见他微微地摇了摇头。

想到皇上姗姗来迟,夏昭明暗暗心惊。

皇上若不是知道陈岩所为是他人的授意,岂会轻易原谅?

朱如是把朱批后的题本还给夏昭明,道:“京察一事,仰赖先生了。”

夏昭明接过,回道:“承蒙皇上不弃,这是臣的分内之事。”

华太后让朱如是请夏昭明留下一起用饭,夏昭明觉得不妥。毕竟朱如是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皇子了,更不仅仅是夏昭明的学生了,因此夏昭明极力推辞。朱如是又请了一回,夏昭明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用完饭后,魏良将夏昭明送出殿时,像是不经意地小声说道:“先生下台阶的时候注意一下,有块砖松动了。今天郑大人和陈祭酒经过的时候,都差点摔倒呢。”

夏昭明会意,向魏良行了一礼道:“谢魏公公提醒。”

夏昭明所料不差,是郑远朋带着陈岩前来说服了皇上。而他们所谈的内容,自不必说,定与夏昭明和京察有关。

夏昭明不禁在心里哀叹,他与皇上的情谊再也回不到从前。

很快乡试放了榜,夏舜卿相继接到夏尧臣与赵元徽的信,两人皆考过了。

晚饭时分,酒楼京城一品又热闹起来。门前的宽阔马路上停了许多雕花窗格、绸绢门帘、装饰着流苏华盖和琉璃灯笼的车子。车子停停走走,上面一批一批地下来穿着各色直身、道袍与圆领袍的年轻人们。

而在旁边的角落里,停了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与那些富丽的车相比,这车也只能称作是其貌不扬了。

夏舜卿从车上下来,捶了捶因一路颠簸而酸痛的背,吩咐甄冉将行李送回宅并报个平安,这才往楼里走去。

赵元徽此时站在铺了绣毯的楼梯上,有几个生员模样的人在他下面一两个台阶的位置簇拥着他。他身着青袍,头戴圆顶大帽,腰间绦系双钱结,脚踩白色皮靴,眉墨眼明,唇红齿白,贵胄气质尽显。

他的眼神时不时在人群中寻觅着,一看见夏舜卿便快步下走楼梯,口中说着:“舜卿,我就知道你能赶回来的!”

夏舜卿伸手捏了捏他的帽檐,笑道:“你乡试中了举人,这宴会我怎么能缺席呢?”

赵元徽对自己的举人穿着也很满意,笑着牵住夏舜卿的手腕把他往楼上带。楼上满场都被赵元徽包了,能请的人都被他请了来,可谓热闹非凡。

赵元徽先是在主桌给众人引见了夏舜卿,然后又挨个副桌和隔厢走了一遍。夏舜卿一下子喝了十几杯酒,有点晕乎乎的了。

赵元徽拉他到主桌,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我哥没来吗?”夏舜卿问。

“他那大忙人忙别的事去了吧。”赵元徽无所谓地说道,“我还不希望他来呢。”

“这是为何?”夏舜卿问道。

赵元徽亲自为他斟了酒,反问道:“他要是来了,我还能是这宴会的主角吗?”

夏舜卿谢过,笑道:“不至于吧……他在国子监有这样的威望了?”

赵元徽轻叹一声,说道:“以前或许还没有,但现在有了。”

“因为他乡试中了第一名解元?”

“不止。”赵元徽说着,露出一丝羡慕的神情,“林御史因为接了你哥递上去的检举书被下狱了,你还记得吧?那些签了名的,都觉得林御史被抓有猫腻,一腔热血地要根除时弊呢。你哥现在是他们的领袖。”

“他们打算干什么?”夏舜卿有些担心。

“咱们首辅身居高位,想做点事情都要仔细谋划。这帮没权没势的白身能干什么?怎么也得先考取功名挣个一官半职再说。”赵元徽不以为然道。

“那就好。”夏舜卿这才放下心来,感慨地说:“里面的水恐怕深得很,不是这帮年轻人能趟得了的。”

“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叫少年意气!”赵元徽把酒杯在桌上磕得咚咚作响。

赵元徽本以为夏舜卿又会让他少操闲心,谁知夏舜卿面露戚戚之色,说道:“有少年意气何尝不是幸事。有的人在该有少年意气的时候,早早就经历了人生无常。”

.

马车咿咿呀呀地在夯土路上走着,车窗外的农田渐渐多了起来,大地像是由枯黄的方块格子拼成的,一眼望去平坦而广阔。

忽然前方传来马的嘶鸣,车子被勒停,车身急剧地晃动了一下,夏舜卿差点撞上车框。

“你不要命了吗!”车外的甄冉吼道。

只听得有人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夏舜卿褰帘出来,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躺在马下,抱着腿哀声呼喊。

男人用粗布简单地束着头发,发丝凌乱。他的脸上脏兮兮的,衣服破旧,脚趾也从鞋子中露出来。

“腿受伤了?”夏舜卿关切地问。

“腿上疼得厉害……贵人行行好……我没钱去治啊……”那人哀求道。

他的脸因疼痛拧作一团,身体也蜷缩着。

甄冉要去扶他,他却躺着不起,只出声叫唤。

夏舜卿走下车来,上前查看伤势,确实受伤出血了。

甄冉小声嘀咕道:“不像是被马撞伤的,倒像是划伤的……”

那人仿佛听见了甄冉的话,咬着牙说道:“被地上的石头划伤了……贵人可怜可怜我……”

夏舜卿仔细检查了一下,确实是很钝的伤口,而且周边分布着许多擦伤,说是石头划伤也说得过去。只不过腿上已经出现了淤痕,这就十分可疑了。

“才伤了就有淤青?”夏舜卿盯着那人,像审问一般。

那人的眼神躲闪了一下,答道:“淤青是……几天前磕的。”

甄冉觉得不对,又质问道:“那你好好的拦车又是做什么?”

“我没看见车……”那人说道。

甄冉嗤笑了一下,道:“胡说。我不眼瞎。”

“以后别做这种事了,太危险了。”夏舜卿冷淡地说。他站起身,准备回到马车上去。

谁知那人狠狠扯住了夏舜卿的衣角,喊道:“贵人行行好……贵人行行好……”

甄冉急了,喝道:“混账!拉扯什么?已经不与你计较了你还要怎么样?”

甄冉说着把那人拽开,夏舜卿才得以回到马车上。

马车继续行驶。

甄冉埋怨道:“怎么总有人动这种歪心思,把自己置于险地不说,还要害别人担惊受怕。”

“也许是有苦衷吧。别管他了。”夏舜卿说。

过了不久,甄冉突然惊呼道:“公子我钱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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