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兄说的正是小弟想说的!”步思文听到声音也凑过来,身后跟着穆元。
二人像是刚从外面回来,手中的油纸伞尚在滴水。
“百年名寺,你还真当这里是客栈了?也不怕佛祖憎恶,今晚来索你的命。”
穆元站在步思文身后并不说话,一双眼直直锁在那人的脸上。
那人见院子里人逐渐多起来,除病殃殃的谢汐楼,其他几人人高马大,同仇敌忾,涨红一张脸:“不和你们这群穷鬼一般见识!”
说罢,他匆匆离开,回到二楼,转了几个房间,选中合心意的后,用力摔合木门,声响惊醒一旁的雀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僧人双手合十,冲几人微微欠身表示感谢。步思文笑着摆手,同谢汐楼打了招呼后,和穆元回到各自厢房。谢汐楼没有动作,等院中只剩下那僧人时,笑盈盈问道:“师傅怎么称呼?”
“贫僧法号无尘。”
“无尘大师,我想同你打听一人,这人也是出家人,名叫守空,不知你可听说过?”
无尘轻声念着名字,微微摇摇头:“白鹿寺中并无此人。守字是师祖的辈分,还在世者有八人,并没有叫守空的。”
这个回答在谢汐楼的预料内。若是这人随口问问便能找到,碧桃也不至于在寺中呆了两月,也没能得到那人的丝毫消息。
谢汐楼换了个问法:“那最近寺中可曾有僧人不告而别?或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离开了寺庙?”
“贫僧自十岁来到寺中,除生老病死,无一人离开寺中。”无尘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补了一句,“几年前有一位师叔祖带着一位徒弟离开,但这事已经过去了几年,应与施主要查的案件无关。”
“那前来礼佛的香客呢?除了赵姑娘,是否还有其他人失踪?”
这是个颇为冒犯的问题,好在无尘没有生气,依旧垂着眼睛平静回答:“无。佛祖庇佑,寺中香客虽多,却从未有人失踪。赵姑娘实乃白鹿寺建成后第一个在寺中遭遇意外的人。”
谢汐楼陷入沉思。
下午时碧桃的说辞,几乎直说赵宝月来白鹿寺借宿,是为了找机会幽会一俊俏僧人,但这僧人遍寻白鹿寺,却找不到人影,说名字也无人知晓。
名字可以是假的,但僧人最显著的特征光头一定是真的。若这人不是白鹿寺中的僧人呢?这玉山中,不是还有一个东吉寺吗?会不会是东吉寺的僧人冒充白鹿寺的僧人,行破戒之事?
赵宝月住的厢房窗外便是树林,翻过去就可出寺……
“无尘大师,隔壁东吉寺,您熟悉吗?”
无尘定定望着她,叹了口气:“贫僧刚刚提及的几年前离开白鹿寺的师叔祖,便是东吉寺的住持。当年他与住持因见解不同,叛出师门,建立了东吉寺。这些年来,因当年的事,两寺没什么来往,贫僧对他们确实不熟悉。”
“如此,我明日去东吉寺一趟,兴许我找的这人是那里的和尚。”
听闻她要去东吉寺,无尘欲言又止,谢汐楼看着他纠结的模样,笑道:“怎么,那里是有什么忌讳吗?”
无尘垂下眼睫,叹了口气:“无甚,施主注意安全,千万记得天黑前归来。”
谢汐楼只当两个寺庙不合,并未多想,笑着答应。无尘离开后,她用了些斋饭,在院中静坐半晌,整理着脑中思绪,视线划过二楼厢房,落到黑漆漆的边角,是白日里步思文说的赵宝月曾住过的房间。
如果她没猜错,步思文口中说的那群神秘人,正是陆回一行人。
原本她还盘算着,等他们回来,叨扰片刻,借房间细细观摩,现如今知晓是陆回,她坚定了偷偷溜进去的想法。
陆回那人心思深沉,她实在不想和他有过多交集。
此时房间中没人,事不宜迟,不如此刻摸进去瞧一眼。
今夜无月,院中一片漆黑,只有步思文、穆元和新入住的无理中年人的房间有昏暗烛光透出,像是仅存的几分人间烟火气。有风经过,院中银杏树叶左右晃动沙沙作响,谢汐楼做贼似的,放轻脚步躬着身子,在黑夜中快速前行,到房门口时不忘左右张望,确认没人后,推门进门关门动作麻利一气呵成。
进屋时,谢汐楼的后背湿了大半,里衣湿漉漉贴在身上。
房间干净整洁,若不是床榻更换了被褥,像是没住人似的。屋内比外面更为昏暗,谢汐楼眯着眼睛四处打量,一时不能判断这间屋子是陆回的,还是他的随从的。
房间的布置和谢汐楼住的那间布置一模一样,连窗户开的位置都相同,她在屋内四处走动,小心翼翼不触碰屋内任何物件,视线却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终于在橱柜和墙壁的缝隙里,发现了一张藏起的纸。
信纸展开,正中间写着几个字,光线昏暗,谢汐楼正准备推门借着外面的光线看清字迹时,院中传来了声响——
是陆回一行人回来了。
此时出门必然会被抓个现形,陆回这人她还算了解,做事不讲情面,从不心慈手软,被别人抓住兴许只是被骂一顿,被他抓住可能被扭送至大牢。谢汐楼心肝一颤,瞥到紧闭的窗,心中有了新的想法。
她记得,她的房间窗下是勉强可供一人站立的屋檐,若陆回的房间也是如此,她便可神不知鬼不觉摸回她的房间。
轻轻推开窗,窗外一切果然如她的预料。屋檐下是茂密树林,一层楼的高度,跃下便是白鹿寺外。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逼近,谢汐楼不再犹豫,将信纸收好,翻窗而出。
墙壁上留有干枯的藤蔓,从墙根蔓延至屋顶。天色太黑分辨不出是什么植物。她抓着藤蔓稳住身形,沿着墙壁向房间挪动。
……
堂木和纸镇一前一后拥着陆回回到厢房。
木门紧闭,推开后扑面而来的气息,像是混合着雨后泥土腥气和山间树木花草的清新,夹杂着奇怪的异香。
堂木迅速进屋巡视四周,跟随室内微弱气流涌动,发现了留有缝隙的窗户。
“殿下,有人来过。”
陆回走到窗前,推开木窗,接过纸镇递来的烛台,将窗前照亮。
窗下屋檐的瓦片有略微的凌乱,看轨迹是向东边延伸。东侧的房间是纸镇的,再延伸跨过一间空房,便是今日刚入住的姓谢的那人的房间,而痕迹恰好在那人住处消失。
“殿下,要将那人抓来,问清楚原因吗?”纸镇面露杀气,随时准备冲出房间。
“不急。”
陆回似乎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纸镇与堂木对视一眼,却是有些着急:“殿下,这人趁我们不在闯入房间,若放任不管,或许会对您不利。”
陆回坐到桌边,放下烛台,揉了揉有些酸胀的额角:“莫忘了正事。”
“可是——”
纸镇还要再说,被堂木拍了下肩膀打断:“殿下自有决断,你我遵从便是。”
纸镇扁了扁嘴,口中嘀嘀咕咕:“明明你也想去抓人。”
陆回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制止了二人的争执:“我们这次到玉山,轻车简行,并未带机要之物。更何况房中整齐,无被翻动的痕迹,那人并不像是冲我来的,更像是冲这间厢房而来。”
纸镇恍然大悟:“定是为了几个月前失踪的那个小娘子。当时选这间厢房只是因为地形易守难攻便于离开,却没想到隔了这么久,竟然还有人为了那件失踪案而来。”
“殿下,我还是去查查那人的来历,有备无患。”堂木板着一张脸,神情颇为严肃。
陆回微微抬起下巴,应允了堂木的请求:“去吧。”
纸镇留在房中,将房间里里外外洗洗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方提及今日的发现:“殿下,我今日将东吉寺里里外外探查一遍,未发现鸢尾留下的记号,也未发现奇怪的事。会不会是咱们推测错了,鸢尾并不在东吉寺中?”
“你可知东吉寺是如何声名鹊起的?”
“请殿下赐教。”
“三年前,陈相夫人路过东吉寺,住了月余,为家中众人祈福。次年,皇兄宾天,陈相官运亨通,两年内连升三级,官拜丞相,陈夫人专程回到东吉寺,为佛像重塑金身。此后,东吉寺名声大作,一跃成为江南名寺。”
纸镇顿悟:“殿下是怀疑,东吉寺的背后是陈相?”他皱起眉头,似有不解,“可依在下看,东吉寺只是个普通的寺庙,香客虽然多,但连同着寺中僧人,行为举止都很是正常,就连赠的香火钱,都是正常数额。若这寺真和陈相有关,陈相把控这么一所寺庙做甚?要钱没有,和权也不沾染关系,奴才实在想不明白。”
陆回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若有所思:“或许是我想多了。鸢尾递来的消息说有重要发现,最后留下的最后标记正在玉山山脚……兴许和东吉寺并无干系。”
纸镇看陆回拧眉沉思,不去打扰,自行取水,为陆回煮茶。
茶水沸腾,茶香弥漫,陆回胀痛的额角逐渐舒缓,脑海中闪过下午时碰见的那张湿漉漉的脸。
那张脸清秀精致,鼻梁挺拔一双杏眼湿润有神,只是肤色过于苍白,病殃殃的,不是长寿之相。
他的记忆力很好,是过目不忘的程度,他从未见过这个人,但这人的模样却让他莫名产生了熟悉的感觉,以至于他竟然有些不确定。
“纸镇,下午出门时碰到的那个人,我是不是曾经见过?”
纸镇愣愣点头:“殿下说的可是那个拿着帷帽,身材小巧,淋成落汤鸡的病秧子?”
“是。不知为何,这人我总觉得很熟悉,像是曾经在哪里见过。”
纸镇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应该是初次相遇……但是殿下,您知道的,我的记性自小就不太好,您若是都记不清,我更不可能记得。”
陆回沉默,觉得简直是疯了,才会问他这个问题。
“不过等堂木回来,殿下可以问问他。他的记性比我好,说不定会记得。”
“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纸镇不多想,垂头应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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