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长街受辱

苏慕松与萧洛尘在少学过了两年安生日子,在十四岁时升入了士学,成了士学中年纪最小的那一拨。士学不比童学、少学那般单纯,士学的士子将来十有**是要入朝为官的,因而朝中的派系争斗少不得也影响着士学中人。

王太师与萧丞相皆是自世祖皇帝时便已出仕的三朝重臣。但高宗皇帝的皇后也就是当今的太后出自王氏,太师因着外戚之故,始终压过萧丞相一头。然而当今皇上并非太后亲子,且太后皇帝争权,为了巩固帝位,当今皇帝对萧家有意拔擢,以平衡王家权势。如今双方的争斗愈演愈烈,士学中的萧洛尘亦受到了波及。

王太师有一孙儿,名唤王峥,因突发时疾,没能参加今届科举,只得在士学中再等三年,于是乎便与萧洛尘和苏慕松做了同窗。

先前萧洛尘的五哥、六哥还在士学中时,王峥便与他们不睦,又眼见着他们科举高中,各自去了心仪的衙门当差,而自己却要再等三年,心中已是不忿,偏偏萧洛尘又以魁首之姿入了士学。于是乎王峥便将一腔郁结在胸的怨气都往萧洛尘身上发泄。

近年来王家势大,士子中依附王家的不少,而萧丞相又向来不许萧家子弟结党营私,因而即便士子们不依附王家也不会与萧家人亲近,萧洛尘在士学中能相交的便只有苏慕松一人,势单力孤,日子过得颇为艰难。

二人平日里没少受王峥一伙的刁难,萧洛尘不愿惹事,给父亲添乱,因而极少与他们正面交锋,苏慕松顾及着萧洛尘,虽心中不忿,多数时候只要王峥一伙人不太过分,也就都忍了下来。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萧洛尘越是忍让,王峥一党便越是觉得他懦弱可欺。但萧洛尘毕竟是丞相之子,王峥一伙虽时常在暗中使绊子刁难,在言语上讥讽,却也并不敢光明正大的出手做些什么。然而,近来情况似乎有了变化,萧洛尘明显的感觉到,王峥对于自己的针对更甚从前了,这或许与近来朝堂上的局势有关,丞相与太师双方的势力渐渐开始失衡。

萧洛尘自幼体弱,年纪渐长,身子却并未比先前强健,每到寒冬须格外小心,若染上寒疾,便要缠绵病榻,休养良久。苏慕松与萧洛尘同窗多年,自然知晓他冬日里是个什么境况,因而每年都要早早预备下一应物什,处处仔细,护着萧洛尘熬过冬日。

今冬的第一场场大雪纷纷扬扬一连下了数日,没有半分要停歇的意思。

萧洛尘掀开车帘,冷风夹杂着雪花呼呼的灌进了车里,吹在脸上如同刀子割过一般。萧洛尘打了一个寒颤,抱着暖炉的手往怀中紧了紧,只得将帘子又捂上些,仅留一条小缝,供他窥看这银装素裹的街景。

朔风呼啸中平日繁华的街市静了下来,白茫茫一片,只留下稀疏几行路人的脚印,像极了那一年萧洛尘与苏慕松初遇的那个清晨。

萧洛尘将身上的披风裹紧了些,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一丝笑意,这苏慕松费尽心思得来的紫貂皮穿在身上半点风都透不进来,还好似是在身上藏了几个暖炉,果真是要比一般的狐裘更暖和的。

“雪下得这样大,也不知他能不能顺利回来。”

萧洛尘心中泛起一丝丝担忧,再有两日便是年终大比了,苏慕松眼下不在京都,也不知道是否能按时赶回。

苏慕松的舅舅宇文琴扬一家从盛煌过来了,这半旬,两家人一起去了汤泉山。原来不觉得,没了苏慕松在耳旁喋喋不休,没了他随时从怀中掏出的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有趣的小物件,萧洛尘这才觉出自己的孤单。

萧洛尘忽然在想,若是这些年没有苏慕松相伴,自己会是怎样?

当然还会是丞相的家的七公子,当然也还会是人人称道的天才,他依旧会从童学升入少学,再升入士学,只是这些年他和苏慕松一起走过的路恐怕就只剩下自己形单影只,毕竟除了苏慕松,应该极少再有人能像他那般甘愿同自己一道做一个断绝同窗之谊的怪胎。若是将苏慕松从记忆中剥去,那萧洛尘过去的这六年便会像摔碎的夜光杯,任凭哪个能工巧匠也不能将其粘黏好如初。

马车突然加速使得萧洛尘的头重重的砸在了车窗上,“发生何事?”还未来得及问出口,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萧洛尘才发现自己此刻躺在了雪地里,手中的暖炉不知去了何处,额头的疼痛迅速覆盖整个头顶,感觉到眼角发痒,萧洛尘用手擦了擦,染上一手的血迹,这额头应当是磕破了。

萧洛尘定了定神,支撑着想要站起身来,稍一动作,右腿传来的剧痛又让他重重的跌了回去,看来这腿多半是摔折了。

“公子你伤着哪了?”

摔得头破血流的书僮跌跌撞撞的来扶萧洛尘

“怕是摔折腿了。”

双手冻得麻木,腿伤却让萧洛尘疼得额头直冒汗,哆嗦着应了书僮。

车夫倒在不远处动弹不得,可见伤得亦不轻,眼下这情形若不找人帮忙,萧洛尘是离不开这雪地了。

像是专等着一般,此时一辆马车凑巧经过拐角停了下来,从车上走下来这人身披墨狐皮斗篷,手中握着錾金手炉,面容白净却生的一双细长三角眼,见到萧洛尘倒在雪地之中,嘴角泛起自得的笑意

“呦,这不是萧七公子吗?这冰天雪地的为何如此狼狈的坐在这大街上呀?”

这阴阳怪气的腔调听着甚是耳熟,萧洛尘寻声抬头,果然是熟人,这不是老对头王峥又是谁呢?

“你们两个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扶萧七公子起来?”

王峥身后的侍从得了吩咐便做势要去扶萧洛尘。

萧洛尘的书童赶忙拦在前面

“你们要做什么?”

王峥向来与公子不睦,他不信这人会有如此好心去扶公子,况且方才马车之所以撞上门楼倾覆,完全就是这人搞的鬼。他看得清楚,正是王峥的人向马蹄投掷了飞石惊着了马,又暗算了车夫,马车也不会失控撞上街边的门楼石柱。

见书童阻拦,王峥霎时变了脸

“你这下人怎么回事?没看到你家公子受伤了?滚一边去!你们两个,还不动手?”

“多谢王公子好意,这点小事我还能处理好,就不劳烦大驾了。”

萧洛尘虽尚且不知晓方才这一难是王峥造成的,但以他对王峥的了解,也明白这人绝对存心不良。

“你我是同窗,若是不出手相助,夫子知晓了也必定要训斥我的。”

王峥一挥手,两个侍从便将拦在前面的书童推倒在地,跨过书童便上前去要扶萧洛尘起身。

侍从动作粗鲁,与其说是扶,不如说是架,拖曳着萧洛尘到了王峥的马车旁,便松开手来。

萧洛尘失去着力处,又再次跌在地上,如同有人用尖刀割开血肉敲断骨头,腿上传来的剧痛霎时传遍四肢百骸,呼痛的力气也没有,疼的只能瘫在地上抽搐,煞是狼狈。

“哎呀,萧七公子果真是身娇体弱呀,似你这般风流人物,今日幸而是遇上了我,若是碰到哪个歹人,见到公子这娇弱惹人怜惜的模样,怕是要动坏心思呀。”

王峥弯腰俯视着瘫倒在地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的萧洛尘,嘴角张扬着玩味的笑意

“你们说若是将公子卖去风尘烟花之地,当不当得头牌?”

萧洛尘虽疼痛难当,王峥羞辱却一字不差的听进了耳中,他现在动弹不得,说再多也是徒劳,况且若再在这冰天雪地里耽搁下去,到时不但是寒疾发作,怕是这腿伤也要加重,一个不当心便要成跛子了,为今之计还是要想办法脱身才是。

只是书童和车夫都受了伤,而王峥又人多势众,这样的大雪天街上行人稀少,且王峥的马车故意挡住了萧洛尘,即便有人经过,怕是也轻易发现不了这街角发生的事,眼下这情形似乎是无计可施了。

萧洛尘正沮丧时,忽然听到苏慕松清朗的回怼声

“洛尘矜持,卖笑接客这等事还是王公子更得心应手些,这头牌还得是王公子才担得。”

苏慕松不知何时来了,满脸堆笑,一双黑亮的眸子却直直的盯住王峥,回击着他对萧洛尘的羞辱

王峥明明比苏慕松还要大上几岁,但此刻被苏慕松这般盯着,心里不知怎么竟然有些发怵,但这种时候如果露了怯,传出去显然是要颜面扫地的。人心虚的时候声音总是不自觉的会变大

“你敢如此羞辱本公子,可知是何后果!”

苏慕松轻哼一声,蔑了一眼王峥,不再理会他,电光火石间出手抓过两个拖曳萧洛尘的侍从,那二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像一块砖头似的被扔到了街对面。王峥从未见过苏慕松出手,此时见到苏慕松竟有如此武力,一时间倒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苏慕松俯下身来,见萧洛尘一脸痛苦的模样,唯恐自己冒失再弄疼了他,因此并不敢触碰他

“洛尘,伤到哪了?”

萧洛尘见到苏慕松,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对于疼痛的感知却更加清晰。阵阵袭来的痛感使得原本就冻得麻木的嘴巴更加说不出话来,萧洛尘只得用已不能伸直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右腿。

苏慕松看着脸色惨白,眉毛结霜,嘴唇冻得发紫的萧洛尘心中不由一阵难过,忙将萧洛尘身上已被雪水浸湿的紫貂斗篷解下,又解下自己的将他裹住。

苏慕松查看了萧洛尘的腿伤,初步断定是骨折了。取了萧洛尘马车上散落下来的木条,撕了车帘,给伤腿做了简单的固定,便抱了萧洛尘放在王峥的马车上,顺道把王峥的车夫给扔下了车。

书童看到苏慕松所做所为,也大致明白他要做什么,赶忙将萧家的车夫也扶上了马车。

王峥眼睁睁的看着苏慕松夺了自己的马车却无力阻止,他的侍从被摔到街边现在也没能起得来,他自己一人怎能是苏慕松的对手?

“苏慕松你要干什么?”

苏慕松掀起车帘,扬手朝王峥扔了一个金元宝

“这车马我买了,钱若不够尽管到我安国公府来取。”

说罢,便放下了帘子,不再搭理王峥。萧洛尘的书童二话不说,心领神会的挥鞭驾着马车走了。

这一切全落入了一位少女眼中,当街教训恶仆的苏慕松固然英气逼人,但雪地受辱的萧洛尘似乎更让她怜惜。她原本想出手帮萧洛尘一把,却是苏慕松抢在了前面,况且苏慕松这般的干净利落,她全然是没有插手的机会。只可惜这回是没有机会结识了,下次再来到这邕京城中不知是什么时候,那时又会有怎样的际遇呢?

马车之上,苏慕松握住萧洛尘的双手,哈着气给他取暖,又帮其揉捏手臂,使得气血能够运行顺畅。幸亏王峥的车中放置了暖炉,萧洛尘渐渐也觉得暖和起来。

身体有了暖意,头脑也开始清醒起来

“慕松,我暂时不想回相府。”

“好,我带你去我家。”

苏慕松不用问也知道萧洛尘为何不愿意回家,他这般狼狈的回去,家里人必定要问,但今日之事毕竟没有确凿证据,王峥若抵死不认,便也拿他没有办法,因此说出来不过是给他父亲添堵,萧王两家本就已势同水火,此时再说出此事,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萧洛尘疼得浑身发颤,却咬紧牙关,强忍着不让自己喊出声。苏慕松不忍看他如此痛苦,只得点了他的昏穴,让他昏睡过去。

路上书僮将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与苏慕松说得明明白白,苏慕松向来知晓萧洛尘的心思,听完后只叫书僮不必声张,回府之后若别人问起萧洛尘的伤,便只说是雪天路滑不小心撞了车。

回到安国公府,苏慕松将萧洛尘安置在自己的院中,给萧洛尘换了干净的衣裳,在房中添置了足足的炭火,喂他喝了止疼的汤药,又派人送信给正在汤泉山的长孙晨浅,忙活完这些才有空坐下来同萧洛尘说说话。

“慕松,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的?”

看着苏慕松忙活了半天,安国公夫妇都并未出现,也不见苏慕枫和苏慕柳这两个小家伙,萧洛尘这才意识到,苏慕松是独自回来的,却恰好遇上王峥在为难自己,倒也是凑巧的很。

“爹爹他们还要再过两天回来。我泡温泉时无意间发现了暖冬草,舅舅说这种草极为难得,就连他那万花堡都种不出来的。生长在温泉之中,对于治疗你的寒疾有奇效。我一时高兴,便忍不住想要回来给你看看。”

一想到王峥对萧洛尘的欺辱,苏慕松脸色突变,变得咬牙切齿起来

“谁知道居然碰到了王峥在为难你,真后悔方才没有揍他一顿,应该打得他满地找牙才是。”

苏慕松颇有几分要杀上门的架势,而萧洛尘却并不想将事情闹大

“这件事就此翻篇吧,既治不了他的罪,再闹起来也不过是让父亲气恼,给别人添了点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苏慕松不愿违背萧洛尘的心意,但是他在意的人也容不得别人欺凌,经此一事,他因顾及着萧洛尘而对王峥的忍让算是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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