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05

我发了一场高烧,是周旭和他的保镖救了我。

我在他家的私人医院醒来,看见他正在和我的父亲打着电话报平安。

“好些了吗?小姑娘。”

他放下电话,端过来一碗粥,看向我的目光温和,像长辈一样细心叮嘱着治疗的事宜。

我心空了半截:原来是都因为父亲。

他叫得出我的名字,记得我的家乡,都是因为父亲,那我在幻想着什么呢。

我接过还冒着热气的粥,试图将自己的整张脸都埋进碗里。

他通完了电话,来到我的身边坐下:“以后在学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我不需要你的特殊关照。”

他顿了顿,轻笑:“江叔叔其实是担心你的,毕竟离家这么远。”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要飞来这里吗?”

我暗暗捏着手,抬头看他。他逃避的视线告诉我,他一定是知道部分内情的。

“我……”

“为了见你。”

我破罐子破摔坦诚:“从两年前开始,我就开始关注你的作品,我非常喜欢,所以选择来到了这里,想见你一面。”

“谢谢你的喜欢。”

他的动作僵硬了许多,身体微微后倾,像是与我划清界限:“但我已经很久不跳舞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喜欢的不只是你的作品。”

空气静默着,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

“谢谢。”

他又说了一遍,不出意料地起身对我致歉:“我已经结婚了。”

他手上的银戒晃得我眼睛发酸,我转过头藏起视线:“我可以见一见您的妻子吗?”

明知道这样的做法毫无意义,我还是说出了口。我分不清这是不甘心还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以站在他的身边。

“抱歉,我先回去了”,他不再多说,起身离开病房。

我按紧了自己的双眼,压抑了三个月的情绪终于决堤。

我从没有想过拆散别人的感情,更不想强迫周旭为我的单恋负责,答应这么一个无礼的要求。

如果真的见到了那位端庄的夫人,我或许会自惭形秽,又或许心生妒忌,甚至暗中对她抱有敌意。

不管站在他还是我的角度,不见面一定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要是道理能说服得了情感,我就不会远赴他乡来遇见他。

此刻心口也不会这么疼,疼得我喘不上气。

其实早在意识到他可能结了婚的时候,我就只剩下了这一个心愿。

好像只有真的看见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这段感情才算是真正画上了句号。

我或许该放下了,至少淡出他的生活,不要给其他人添麻烦。

但当喜欢成了习惯,要改正就尤其痛苦。

目光还是会有意无意地远眺着人群,寻找他的身形,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又坐在了图书室,看着远处的办公楼,和他一同待到办公室最后一盏光亮关闭。

走出图书室后,又远远地目送他被保镖送上车,最后失魂落魄地回家,日复一日。

尽管每天告诫着自己不能再这样,第二天还是会重复相同的路线。

我好像失了神智,又一个长夜难眠的晚上,顺着记忆回到图书馆周围,办公室的亮光还没熄灭,但几个不怀好意的人先找上了我。

他们轻佻的视线提醒着我应该快些离开,但我敷衍着他们的话,视线留在那处亮光,总想着应该到了它熄灭的时候。

“都几点了,还不回寝室?”

他们闻声回过头,露出和我一样惊讶的视线。

周旭在学校里很出名,出挑的长相和身下扎眼的轮椅,几人迅速认出来了他的身份散去。

我像是被抓住作弊的学生,心虚地扭头想走。

“不要总待到这么晚,很不安全。”

在我拔腿准备跑的前一秒,手腕忽然被人抓住。

我回头,看见他居然离开了轮椅,好端端地站在我了面前。

没等我整理好信息,他便先我一步开口:“我带你去见她。”

我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他重新坐上轮椅,电话叫来了保镖,领着我上了车。

一路上,我紧张地不敢看他,等发现到了后的目的地是墓园,就更不敢看他了——他不会嫌我这个跟踪狂太烦,换了这种方式来骂我吧。

很快这个顾虑被打消了,因为他真的在一座墓碑前停下,照片上是个明艳漂亮的女孩。

“她就是我的妻子”,他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介绍着,沉默了许久。

“如果你知道我和她的故事,就不会再喜欢上我这样的人。”

06

那晚之后,安一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栽活了小花,养活了猫咪,穿着鲜艳漂亮的衣裳躺在花园的躺椅上小憩。

在我推掉了所有商务在家陪她的时候,她甚至帮我偷偷重新申报上了AE的总决赛,鼓励着我去追求我的梦想。

正常到让人觉得不正常。

我来到了京城,坐在梦寐以求的总决赛现场,却感受不到丝毫的雀跃,脑海里是她这些日子里的神情和话语。

我感受得出来,她在我面前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回到一个联姻妻子应该有的距离。

可她不该是那样的。

她是个刚毅坚强的女孩,但并不足以独自消化掉她从小到大经历的那些苦难——

我清晰记得,那天夜里触摸到的、她背脊上那些来自至亲的人留下的伤疤的触感,和她同我说过的那些屈辱又残酷的故事。

它们其中任何一件加诸在普通人身上,都是毁灭性的打击,但她挺了过来,还成长成了这样温和善良的人。

她都已经撑到成年了,照理来说这场苦难应该结束了。

明明有更好更合适的人,她不该选择……不,是我不该。

可耻的是我。

很早以前我就意识到,我不能一辈子都只待在家中安渡。如果我期盼那样的人生,我大概活不到十岁。

生下来的时候,我就被查出了先天心脏病,因为畸形程度严重,早早被医生宣判了死刑,最多活到十岁。

寻医多年无果,父母也只求让我平平安安渡过十年时光。

家里有了陆续有了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明面上是事事顺由我,但听着从小到大不绝于耳的惋惜和哭声,我知道,他们也已经放弃了我。

因为生病,我时刻都得是波澜不惊的温和模样,也是为了让自己多活上一天。

但某次看见电视里跳动着的舞者,我忽然也不甘心了起来,不想这么稀里糊涂地离开了人世。

我也想和他们一样,真正地“活”起来一次。

谢安一是我的青梅,也是唯一支持我的人。

我在她的搀扶下一步步从轮椅上站起,在她的注视下,完成了一次次如高楼坠落般感受的起跳。

直到今天,走到了舞界无人不识的位置。

他们都说我是个难能一见的奇迹,我却觉得,是我和她共同的奇迹。

一开始我只是抱着股不服输的偏执走上这条道路,没有她的陪伴,我绝不会能坚持到现在。

舞蹈也真的变成了我的执念。

只有听见心脏猛烈的跳动声时,我才感觉到自己真的活着。

可事情转折突然地出现了:我和她的婚姻。

我抱着头,想不明白我和她为什么……

为什么会走到了现在的地步。

为什么明明我们都在尝试着去适应对方,却都活得这么痛苦……

为什么……

“少爷,快到您了”,方寻催促着我,将一套做好的服装交到我手上。

我看着上面熟悉的花朵刺绣,一定是经过了她的手。

从前她就喜欢在我的每一件演出服上,都绣上一朵鲜艳的小花,说是为我加油打气。

我摸着那橙黄色的小花:“安一今天在家吗?”

方寻迟疑着:“谢老爷前几天总是催着夫人回家看看,她应该是在谢家了吧。”

我的脑子瞬时一空,从沙发上猛地站起:“什么时候的事?”

“三、四天,夫人还特意提醒了我要您好好比赛,不要让您知道了担心。”

“她那个状态怎么能回谢家!”

我失神地抓住方寻的肩膀,想着那天夜里她和我谈及的那位父亲,是怎么一副人面兽心的模样,赶紧心脏疼得快跳出来:“你们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回谢家!”

“少爷、少爷……您先冷静!”

我感觉到他正熟练地将救急的药塞进我的嘴中,木讷的脑子在空滞中却只浮出一个念头。

“我要回去。”

我推开方寻,往外走去:“我得回去……”

心脏的疼痛,直到坐上飞机的那一刻也没有减轻分毫。

我打不通她的电话,只能祈祷着她能平安无事,希望还能看见她开心地在花园里浇花遛猫,哪怕是要让我一直这样陪着她也好。

我没有一时一刻为错过了AE决赛后悔,只懊恼自己反应太过迟钝。

是我太相信习惯,是我太依赖舞蹈带给我的自信。

当我把自己决定用命去追寻的东西和她放在了一起纠结、动摇的时候,怎么不能证明,她在我心里早早就远远超过了这些。

和她一起渡过的时间,怎么能算做是无所事事。

她绣的小花让我觉得温暖,心脏会因为她的哭和笑而跳动,怎么不算是活着。

是我被怯懦蒙蔽了双眼,是我坚定地认为,我这个随时会离开人世的人,成为不了她一辈子的依靠。

但我答应了婚约的那一刻,就是因为不想她在我还在活着的时候受委屈。

可我来晚了。

她从高楼一跃而下,没有再留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只要把过去的事想了千百遍,现在说起来的时候,心脏就不会疼了。

“她是被逼得自杀的,我一定会让那个人付出代价。”

我蹲下身,擦去墓碑照片上的尘土,对向初和坦诚了我的目的:“这些年我消耗了太多精力,已经没剩多少活着的时间了,现在最多只能再撑两年,所以我在等一个机会,要一次性把那个人打到不能再起的机会。我坐在轮椅上装着残废,等了整整三年。”

我知道了向初和对我的心思,也想了很多将她“骗”到我的立场的方法。

可面对那双和谢安一一样真诚单纯的眼睛,我还是选择向她如实告知一切:“我需要你们家的帮助,或者是一个人情,一个能让你的父亲在我去世以后,看着那条落水狗,不让他东山再起的人情。所以我现在想求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可以。”

我没想到她答应得爽快。

“那你可以教我跳舞吗?”

也没算到她的附加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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