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宫现在每天都下雨,一如花千骨的心境。
她每天都在看雨。
又或许是在透过雨帘的彼端,在看那边的人。
她就隔着这淡淡的雨帘,恍若隔着千山万水,痴痴地望着雨的那一边,那道,在微观镜中日益消瘦的白色身影。
她知道他什么时候该吃饭,什么时候该喝药,什么时候在看书,什么时候在写字……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看起来还是那么忙,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日以继夜地看那些堆成了山的册子,还会写那么多堆成了山的手稿。
她不知道为什么身边有那么多人在照顾他,他却还是一天比一天地消瘦下去。
而现在,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是连关心他的资格都没有。
她在看雨,东方彧卿在看她。
就这样,你望着我,我望着他,渐渐地,便望成了痴,望成了怨。
中间,只是隔了层淡淡的雨帘……
花千骨看着看着,突然就有些倦了。
她突然很怀念那时候在绝情殿与他相处的时光,朝夕相对,偶尔还能见到师父那一抹清浅如莲的笑,但是现在,她不知道,她的师父,已经有多久没有笑过了。
琉璃殿和七杀殿一模一样的空,一模一样的冷。
没有师父在的地方,哪里都是充满了孤寂。
她在殿中放了无数个香囊,香囊的名字,她曾取名叫做暗影流光。
可是里面再多师父的枕边香,也填补不了内心的失落。
远远地,她在这头,而他,于她却是海角天涯,万水千山。
殿中的仙婢每天都能听到她沉重的叹息,叹息过后,只有喃喃的两个字:
“师父……”
她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两位主子,这么奇怪的相处方式。
想见,却不能见,想爱,偏又不能。
这是一种多么奇怪的现象。
然而谁是谁非,她们却是永远不懂。
没有了花千骨的牵绊,白子画正好可以静心悟透心法。
拒不相见,可能是他们之间现在最合适的相处方式,严格说来并非惩罚。
花千骨对他有执念,抛不下,放不开,只有彼此分离,才是最好的办法。
他本已是生无可恋之人,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将心法悟透,让这个徒弟不要为祸天下,也算是可以含笑九泉。
他想要挽救他的徒儿,却也想挽救天下苍生。
至于其他的,儿女情长,他没有时间去想,也没有必要去想。
所以,他不肯见她,只不过想籍此隔绝她的关心,隔绝她的情意,也隔绝她的念想。
她的大好时光,青春年华,不应该浪费在他这个不该浪费的人身上。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时候看书累了无意中睡着,醒来的时候会发现身上多了件衣服,有时候会莫明地从书桌旁移到了睡榻之上,身上已经盖上了柔软的被子。
每次喝完药,会有人自动地奉上桃花羹。
咳嗽的时候,身边会突然多出一盏雪梨膏。
身边就象有一个隐形人,在无时不刻地关心着他,照顾着他。
他隐约知道这个人是谁。
在这整个云宫里面,只有一个人,不管他怎么对她,怎么罚她,她始终毫无怨怼,安然接受,然后继续,毫无保留地一如既往地对他好。
他开始在看书或是思考的时候无缘无故地出神。
自从成为上仙以来心如止水的他,开始感觉到了心乱……
如果,没有那次意外,他们可能会一直象这样牛郎织女,遥遥相望地过下去。
那天是桃翁最后一次为他金针过穴,为他驱除体内残余的寒毒。
因为是最后一次也是最关键的一次,桃翁为了保证认穴的准确度,让他除去了身上所有的衣物趴伏在软榻上,只在腰际斜斜地搭了一件外衫。
他万万没有想过,此番情形落在正巧正在观微他的花千骨的眼里,会形成一种怎样的魅惑。
花千骨一直都知道,她师父的背很美,早在第一次学会观微时,恰逢他在山间瀑布下沐浴,优美的背部浸在朦胧的月色下,荡漾在逶迤的绿水间,独成一道瑰姿艳逸的人间绝景,以致她流了无数鼻血至今念念不忘。
而现在,和这优美的背部一起出现在观微镜里的,还有修长的双腿和随着流水似的线条隐没在薄薄的衣衫之下的纤瘦的腰肢……
曾经因为消魂钉之伤发作疼痛不堪后来被她亲自用妖神之力抚平的伤疤,现在早已恢复莹白如玉,在夜明珠的照耀下一身肌肤如冰雪如月华,衬着披垂在胸前黑瀑似的头发,透着一股极致的美!还有一股渗透到人骨子里的浑然天成的魅!
花千骨脑袋里面顿时“轰”的一声,似有什么在渐渐坍塌。
她知道她应该立刻结束观微,所谓非礼勿视,然而偏偏眼睛却象是着了魔,盯着观微镜里的画面半点也不想错过。
这是她……心心念念的师父……
和第一次无意中观微到他洗澡时不同,那时候的她还小,看到后会流鼻血,会害羞,但那时她心无杂念,不象现在这般对他着魔。
她一直都在肖想他,肖想自己的师父,她知道。
而且,已经肖想了很久 ,很久……
久到成了疾,成了相思病,于是看到此情此景,她开始有了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最原始也最热烈的**。
她开始发疯般地想他。
就连打座念清心咒也阻止不了。
脑子里面越来越纷乱!
情牵动心,同时也牵动了她心里的心魔,让她入了魔障。
她开始浮想联翩,有一些让她无所适从的东西进入她的脑海,让她整天不得安宁。
她拼命地想发泄。
刚开始是摔东西,殿里的东西被她摔碎了无数次,清醒的时候她用法力一一修补复原,然后纷乱的时候又再摔!
有时候她甚至开始无缘无故想杀人。
渐渐地,她开始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
白子画听到桃翁说起花千骨在那边的情形,皱眉沉思了半晌。
他知道,他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每每听到花千骨那边无法自制的情形,就象一根根无形的鞭子,一下下打在他身上,鞭策着他要抓紧时间,赶快把心法悟透出来。
他开始不吃不喝不睡,所有的书全部都已看完,厚厚的手稿上记载了无数种他能想到的心法,剩下的时间,他基本都是打座入定,将每种心法在脑海中逐一演练,寻找着一种最合适最有效,又能压制天下这种最霸道的妖神之力的心法。
因为有了他的特意交待,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人敢进去打扰他。
只有芳华一个人因为担心着他的身体暗自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以往还有神尊时刻观微到他进而偷偷地暗地里照顾着他,而现在,却是连神尊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尊上累倒?
尊上的身体最近已是每况愈下,又怎还经得起这等劳累?
没过几天,芳华的担心果然被印证。
那天她正好守在殿外,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闷哼。
芳华心里一惊,再也顾不得其他,赶紧推开殿门闯了进去,只见白子画伏倒在榻上,面前一滩殷红的血。
她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尊上!”
白子画抬眼见是她,象是有什么话要说,然而却被一股股强涌而上的鲜血堵了回去,一时之间竟是呕血不止。
芳华大惊,赶紧去唤桃翁,等她和桃翁匆匆返回之时,白子画已是气息奄奄,连日来的冥思苦想已经让他的体力严重透支,却仍在强行提气凝神等他们回来。
“快……把这个交给小骨……”
白子画勉力支撑,将一摞手稿交到芳华手中。
直到芳华伸手接过手稿,白子画这才支撑不住,松了心神放任自己沉入黑暗之中……
闭上眼的一刹那,心里竟是从所未有的轻松……
花千骨拿到手稿的时候,看到上面潇洒端庄的熟悉的字迹,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她终于知道他如此呕心沥血,日以继夜是为了什么。
想到那人为了挽救自己免于走火入魔如此劳心费神,以致身体损耗至此,心便似被刀钝割一般,痛成了一片一片。
她甚至想撕毁掉这手稿,因为就是它将师父害得身体日渐消瘦,然而一想到这是师父的一番心血,终究是没舍得。
“师父他……现在怎么样了?”
花千骨经过这段时间的纷乱折磨,容颜也憔悴了不少,这些日子一直没有观微师父,也不知道他身体好点了没有。
“尊上他……他……”
芳华支支吾吾着。
想到尊上至今昏迷未醒,连桃翁都束手无策,不免鼻子一酸,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花千骨一见芳华泫然欲泣的神色,心顿时提了起来。
难道是师父出了什么事?
不待芳华把话说完,她已经一旋身消失在了琉璃殿。
一张张写满白子画心血的手稿,独留在殿中的书桌上,被风吹得轻轻飘摆……
东方彧卿慢慢地走近,拿起手稿,细细端详,脸上浮起一丝明暗不定的笑。
花千骨的身形突兀地出现在无妄殿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
因为以往只要是白子画睡着的时候,她都是这样悄悄而来,然后又悄悄而去,所以无妄殿的仙婢侍卫们对于神尊的突然到来并没有感到奇怪。
花千骨慢慢地走近床榻上的白色人影……
四周是那么静,静得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
天知道她有多希望他只是象往常那般累极睡着,而不是象她所眼见到的这般,苍白虚弱得如同纸片一般,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师父……”
她跪于床榻之前,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仿佛这样他就不会消失。
但是,为什么他的手会这么凉?以致于一直凉到了她的心底,让她感到这么的凄惶?
脉博也是这么弱,弱得就象那随时都会停止的呼吸?
她惶然求助地看向桃翁,桃翁却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任谁都看得出,尊上已是油尽灯枯。
本来他的身体已到极限,就算细心调养也活不过两年,而今这般日以继夜,虚耗过度,若是一般人只怕早已撑不住倒下了,若不是他心怀天下,在心法悟透之前勉力强撑,只怕也熬不到现在。
而现在,心法一旦悟出,支撑他的弦一旦绷断……
只怕,他再难得醒过来……
在看到桃翁摇头叹气的一刹那,花千骨顿时觉得自己的心疼得仿佛快要死去。
唉唉,签约未通过,罢更的心都有了,但看到收藏似乎增加不少,想着还是不能辜负了大家,所以上来继续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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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风雨如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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