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我当初赠你断念,是为了什么?”
沉默……
深深地沉默。
临了,花千骨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师与徒……
永远是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大胆,你是谁?竟敢擅闯无妄殿?”
门外传来仙婢们的喝斥。
“花千骨,你这个贱人,有本事你出来杀了我!”
花千骨脸色微微一变,竟然是霓漫天!
“让她进来!”她冷声道,时至今日,她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花招。
殿门打开,霓漫天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来的。
依然是地牢之中那副让人惨不忍睹的样子,全身腐烂,身上和口鼻眼耳中爬满各式毒虫,这些毒虫日日腐蚀她的身体,刚刚被东方彧卿喂食丹药后长出的四肢又开始被毒虫噬咬,流出的脓血在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污痕。
花千骨见此情形不由暗暗吃惊。
当初她让染将她下至地牢,只丢了一句“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却不知那竹染手段竟是如此狠辣,将那霓漫天活生生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这是……霓漫天?”白子画不敢置信的声音响起,那个骄傲不可一世,永远不肯屈服的长留弟子霓漫天?
花千骨开始后悔放霓漫天进来,也开始后悔让师父见到她这副模样。
她开始迫不及待地想将她驱赶出去。
“来人!将她给我押下去!”
“慢着!”白子画伸手制止,他转头问花千骨:“是谁将她弄成这个样子?”
“尊上!尊上!”
那霓漫天虽双目被挖,但耳朵未聋,此刻听得白子画的声音,竟是宛若遇上了救星,她急急往前膝行两步,那膝盖骨经此一蹭竟然破皮而出,上面还糊满了血和肉沫,其状之凄惨,让人不忍再看。
“尊上,我求求你,求求你杀了我吧!”
霓漫天跪伏于地,哀哀地哭求着。
那个骄傲不可一世的霓漫天,此际竟跪在他面前,哀求他杀了她!
白子画慢慢地闭上了眼,不忍再看,或许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死才是最好的解脱。
“是谁将她弄成这个样子?”
他刚才问花千骨的时候,花千骨并没有回答,也不敢看他。
答案显而易见,其实已无需再问。
“除了花千骨那个贱人还会有谁?”霓漫天恶狠狠的声音宛若来自地狱,“被她关在地牢中的人可多了,还有那竹染,全身都已被鞭子抽烂,肉一块块地掉下来,身上长满了蛐虫,却还是死不了,我听他日日在那里哀嚎,那情形,想必是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你住嘴!”
花千骨气极,再也忍不住心中那股杀人的冲动,手指微动,霓漫天整个人顿时爆成一团血雾,消失在空气中,只余下一滩脓血。
迎面对上的,是白子画不敢置信的眼神。
“唔……”
白子画俯身,终是压制不住那汹涌而上的恶心之感,将那刚刚好不容易喝下去的药全部吐了出来。
他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小骨,竟会是如此残忍……
“师父!”
花千骨抢上前去,想要扶住他,但是被他伸手挡住。
“出去!”
他低低地喘息,声音里面有股强行压抑的怒气,听得花千骨心里一寒。
“师父……”
她喃喃地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然而白子画却再次俯身下去。
“唔……”
又是一阵干呕。
药早已悉数吐完,胃里面却还是翻搅不止。
“师父!”
花千骨跺脚,一时之间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不知怎么办才好。
“我叫你出去!”
白子画声音陡地拔高,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
他教的好徒弟!
那霓漫天不管犯下天大的过错,他也曾经断臂惩戒过了便是,何至于折磨人至此?好歹在长留同窗修习多年,居然连同门之谊都不顾,若是哪天不高兴了,是不是连他这个师父也不认了?
她若再如此暴戾行凶下去,那股妖神之气又如何能压制得住?
白子画越想越急,越想越气,气极攻心之下,一股气血逆流而上。
“唔……”
再次俯身之际,吐出的已是沥沥的鲜血。
“师父!”花千骨大骇,再也顾不得他还在生自己的气,赶紧抢上前去点住他的穴道,防止他气血继续逆行。
“你……”
白子画还想再说什么,却只觉眼前一黑,不由闷哼一声,软软地倒在了她的怀里。
“对不起,师父……”花千骨紧紧地抱住他,一时之间欲哭无泪,说不出是悔还是痛。
桃翁再度被紧急召至无妄殿。
见他把完脉一味地摇头叹气,花千骨不由心急。
“桃翁,师父他到底怎么样?”
“气血攻心,无药可救。”
桃翁看也不看她一眼地回答。
尊上身体本就极虚,最近为压制妖神之气耗心费神得厉害,所以才会劳累过度以致晕倒,那丫头不好好照顾他不说,反倒还把他气得血气逆流,再这样折腾下去,不用说两年,他保证他一年都活不过。
“无药可救?怎么会?”
花千骨不敢置信地看着桃翁,“不,师父他不会死的,你一定有办法救师父的对不对?”
那桃翁白胡子一翘,老气横秋地瞪了她一眼:“怎么?现在知道着急了?”
尊上他一向清心寡欲,少有情绪波动,哪次犯怒不是为了这个不肖徒弟?
不让她好好急上一急,她就永远不知道吸取教训。
花千骨心虚地低下头,嗫嚅道:“只要桃翁能医好师父,让小骨做什么都愿意。”
见她态度还算诚恳,桃翁挑了挑眉,斜睨她一眼:“这可是你说的。”
看你师父醒来怎么治你!
桃翁在心里把各种伺候花千骨的刑罚都轮流问候了一遍,这才来到桌前拿过纸笔,准备下笔开药方。
花千骨赶紧狗腿地上前磨墨铺纸,半分也不敢开罪于他。
东方彧卿孤零零地躺在琉璃殿中,觉得这个以往云宫最热闹的地方,不知何时竟变得这么冷清。
若不是被那去而复返的守卫发现,他可能现在都还孤零零地躺在地牢里。
他本可以不用装晕,临时起意假装晕倒只不过是想看看花千骨知道他受伤的反应。
结果……没想到他会被忽视得如此彻底。
据那前去禀告花千骨的守卫回来说,他跟花千骨提起他受伤晕倒之事的时候,她可能根本听都没有听,因为那个时候桃翁正在给白子画诊脉,守卫刚只开了个口,花千骨便扬手打断了他的话,可能是怕他出声会影响桃翁对于脉象的判断。
东方彧卿叹了一口气,双手枕在脑后,叨了一根草,放在嘴里慢慢地嚼。
他本以为替她挡了一掌,死过一次,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份量应是有所加重,却没想到,竟是连白子画一根指头都不如。
骨头啊骨头,那个白子画,就真有那么好?
很久都没有下过雨的云宫,这两天不知道为什么下起了雨。
自从白子画醒来后,花千骨主动认罚在殿前跪了两天两夜,无妄殿的门却再也没有打开。
白子画从头到尾什么都没有说。
但越是什么都不说才让花千骨越发觉得可怕。
师父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打算原谅她了?
他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打算再见她了?
心里说不出的惶惑,说不出的悲伤,说不出的绝望。
雨水打得她遍体生寒,却抵不过心里的凉意。
她在雨中瑟瑟地发着抖,不知道是身上太冷,还是心里太凉。
一柄油纸伞伸过来,替她挡住了落下的雨滴。
她脸上覆满雨水,狼狈地抬起头,看到东方彧卿那张温文尔雅的脸。
“东方……”
花千骨委委屈屈地看着他,脸上雨水横流,就象是肆意流下的泪水。
她的声音甚至带着浓浓的鼻音:“师父他不要我了……他是不是不要小骨了?”
她像个惊慌失措的小孩,想号淘大哭一场,只可惜流不出泪。
东方彧卿忍不住一阵心疼,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别担心,我去劝劝他。”
东方彧卿慢慢地来到殿中。
“听说尊上近来身体抱恙,不知现在可好些了?”
白子画负手立在窗前,他在看那道跪立在雨中瑟瑟发抖的娇小的身影。
“我知道你一直在恨我杀了你父亲。” 白子画没有去看东方彧卿,也并不打算与他废话。
他说:“如果你要报仇,尽管来找我好了,但是,奉劝你一句,不要在小骨身上打什么主意。”
“不知尊上何出此言?”东方彧卿不明所以地一笑。
白子画转过身:“这云宫之中的守卫一向森严,小骨的结界又牢不可破,当初长留儒尊和世尊都无法强行闯入,如今竟让一个被折磨得只剩半条命的人犯私自逃了出来,岂不是笑话?”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东方彧卿:“而且刚好是在你来之后,刚好那天你也出现在地牢?”
有些事,不需要去看表面,只需要多作分析。
那东方彧卿即使伪装得再像,也只能骗过那些守卫,又怎么能骗得过他?
“哦?”东方彧卿饶有兴味地点了点头,“这么说来,尊上已经知道是我故意为之的了,那为何还非要处罚骨头不可呢?”
“我之所以罚她,只是因为这件事她确实做错了,但并不等于,我会允许你伤害她。”
“呵呵,白子画,”东方彧卿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得冷硬起来,“我想你还没有搞明白,你现在已经是凡人之身,并非以前的长留上仙了,你还当你是那个六界第一,无人能敌的白子画吗?”
白子画静静地看了他半晌:
“我一直以为,你是真心喜欢小骨。”
所以才会舍弃性命了保护她。
“是,我原本是真心喜欢她!”东方彧卿咬牙,“但谁让你要从中作梗?让她喜欢上你?她现在心思已经完全不在我身上,你要让我怎么对她好得起来?”
他恨恨地笑了起来:“白子画,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得到她!”
这世间,最难放下的,是执念……
有人执着于正邪,有人执着于对错,有人执着于爱恨……有人执着于生死……
“我不会同你争。”
白子画悠悠地望着外面的雨,“我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争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他无关紧要的神情,就象是在谈论天气。
“是吗?”东方彧卿冷冷地笑,“可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白子画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他的事,他怎可能就这样让他痛痛快快地去死?
“我要让你们生不如死!”
当初立下的毒誓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当时他还小,亲眼看到五上仙将他父亲杀死之后,这是他说出来的第一句话。
也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一句话。
东方彧卿从无妄殿出来,花千骨仍然跪在那里。
他走过去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走吧,我送你回去。”
于是花千骨便明白了,师父不可能再原谅她。
即使她在这里跪上百年千年,他也不会再见她一面。
或许她有一千一万种办法可以见他,她可以强行冲进去甚至可以把这无妄殿夷为平地,没有人可以阻止。
但是她没有。
在师父气消之前,即使强行见了面又能如何?
只会让师父气上加气,然后再眼睁睁看着他气极吐血,晕倒面前?
最重要的是:她是那么爱着他。
所以她必须要尊重他,也要尊重他的决定。
她慢慢地从地上站起身来,由于时间跪得久了,膝盖一麻,差点又一头栽倒下去,幸亏东方彧卿一直在旁边扶着她。
“走?”
她茫茫然地回过头,看着东方彧卿,眼里的迷茫和空洞让东方彧卿心惊。
“我能走到哪里去?”
东方彧卿心疼地揽住她,拍拍她的肩:“跟我回琉璃殿吧。”
这章写完突然自己也有些感叹,东方彧卿一直陪伴在花千骨身边,看似一直对她很好,却一直在做着伤害她爱的人 ,也伤害到她的事,白子画罚过花千骨无数遍甚至亲手刺下她一百零八剑,却还是会替她受下消魂钉和歃血封印,即使知道东方彧卿身上有阴气却还是会因为花千骨身边鲜少有朋友而不加以阻止,一边罚她不见她,却还是会对东方彧卿说不准伤害她,其实到此为止,师父只是没有亲口承认爱花千骨而已,而,若是真爱一个人,又为何一定要宣之于口呢?
所以对于原剧中花千骨硬逼着师父承认爱她的情节我是一直不敢苟同的。
正如师父所说:爱你如何?不爱你又如何?
他只是有他的原则,有他的道德底线,所以他不能承认。
爱这个字,真的不只是说说而已。
看各人的内心,所作所为,难道还不够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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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风云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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