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姝医师虽说是位女医师,手法却着实了得。
与其他大夫的治疗方式不同,她并不是一味地诊脉下药,只在起初一一认准穴位并一一按揉询问白子画的感觉之后,她便能很快地找准症结所在,然后结合姝家的祖传按摩手法,一一将心脉周围经脉打通,只要周围经脉打通,气血不再凝滞难行,那心绞痛便自然迎刃而解。
这个道理虽然说起来简单,然做起来却不容易,认穴的准确度,还有按揉的力度,都必须要配合得天衣无缝,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所幸那花千骨这次下定决心,看不下去便索性不看。
每逢姝医师给白子画按摩诊治之时,花千骨便躲在那偏殿之中陪着幽若批阅卷宗,幽若善解人意,见她偶有心神不宁,总会适时地陪着她嬉笑打闹一阵,忍一忍便也过去了。
外殿之中,姝医师一丝不苟地正在为白子画按摩,清秀的脸上因为全神贯注而微微布上了细密的汗珠。
手指由华盖、至神藏,再至膻中……
有时一个手指点按,有时是几个手指同时发力,力道时轻时重,时疾时缓。
“所谓通则不痛,痛则不通,刚开始按摩之时因为气血阻滞的缘故,可能痛感会比较强,而后慢慢疏通之后就会渐趋平缓了。”
姝医师边按摩边给白子画作着解释。
白子画强忍疼痛:“无妨,这点疼痛我还受得住。”
“师父,你看那个姝医师真的没有问题吗?”
幽若偷偷的瞄着正殿之中的动静,不无担心地问着花千骨。
花千骨摇了摇头。
“我已经调查过了,那姝医师确系民间专治心绞痛之疾的医师,家世清白,十八岁嫁为人妻,膝下有一子尚不足三岁,平素待人温柔谦和,与人从无瑕隙。”
所以她才敢放心大胆地让她给白子画治疗。
“可是,我总觉得好象有哪里不对……”
幽若搔了搔脑袋,但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花千骨认真考虑半晌,为谨慎起见,伸指弹出一道微光,以旁人肉眼看不到的速度,迅速在白子画周身布下结界,以免自己不在他身边时,出现什么闪失。
姝儿在专心治疗之际,感觉到偏殿之中的异动,眼神不由微微一闪。
好不容易一个疗程治完,白子画已是汗透重衣。
那姝医师脸上也满是汗水,显然也耗费了不少心力。
“今天的治疗就到此为止,请上仙好好歇息,姝儿告退。”
姝医师接过仙婢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又净过手之后,才在仙婢的带领下退了下去。
花千骨照常过来扶白子画起来伺候他沐浴更衣。
因为有了上次双双落水的经验,这次说什么白子画也不让她跟进温泉之地。
花千骨实在拗不过他,加之最近几个疗程下来,白子画确实已感到胸口气血似乎通畅了不少,再者她想着即使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仍是可以随时观微,所以也只得由着白子画。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一念之差,差点让她造成终身遗憾。
说来也是奇怪,白子画这几天本已感觉好转不少,再加之近来心绪宁定,本不会轻易引发心疾,却偏偏刚刚踏出浴池,刚刚将花千骨早已准备好放在岸边的衣袍套在身上,一股尖锐的痛楚突然由心口袭了上来,让人一时之间竟是疼得无法呼吸。
他病后虚软,本来就足下无力,猝不及防的疼痛之下,顿时站立不住,脚微一后移,又重新沉入水中。
那疼痛之感不却不依不饶,并未因他浸入水中而减轻半分。
尖锐的痛楚让人疼得差一点要窒息,他不由猛吸一口气,却不小心吸进一口池水。
他一边呛咳一边暗道一声不好,若是还在岸上也就罢了,顶多疼过一阵捱过去也就没事,可现在偏偏身处在这差不多有一人深的水池之中,胸口之处疼得连呼吸都倍觉困难,更何况是还要保持身体平衡不让自己沉入水底?
他开始后悔没有让花千骨跟进来。
“小骨……”
口只刚刚张开还未成声,那水便争先恐后地往嘴里面涌。
心口的疼痛仍然还在继续,他虽尽量控制呼吸,却又立马被越来越快的心跳所打乱。
又连续呛了好几口水进去之后,身体开始失重,终于再无法维持清醒也无法继续维持身体的平衡。
他感觉身体越来越沉……
他慢慢地往水底沉了下去……
临失去意识之际,首先想到的倒不是自己可能会性命不保,而是想着小骨知道后又不知该会如何担心……
花千骨仅在一墙相隔的地方。
虽说只要她想,随时都可以观微,然则知道白子画一向内敛,所以有时开开玩笑逗弄于他,其实却并不敢真正造次。
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莫明地有些心神不宁。
她捂住跳得厉害的胸口,突然就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师父已经进去了那么久,按理应该差不多也快要出来了。
可是为什么到现在里面还没有动静?
“师父!你还在里面吗?”
四周一片寂无人声,安静得让人有些心里发慌。
她突然有些害怕。
不敢就这样擅闯进去,只得运起目力仔细观微师父的动向。
水面,一片安静……
没有看到师父的身影……
姝医师仍是一脸温柔沉静,谦卑地低着头。
只不过这次面前站着的,是单春秋。
“你真的肯定这次那白子画活不了?”
“是。”
单春秋背着手,在她面前走来走去。
“我很好奇,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师,是怎么能在花千骨的眼皮底下害得了白子画的?”
“奴婢已经私下找下人打探过,白子画每日都是在酉时左右沐浴更衣,所以我在昨日酉时已经在他胸口旁侧下了针,那银针在体内运行十二个时辰,正好于今日酉时进入心经,引发刺痛,所以在旁人看来,只道是白子画心疾发作晕于池中,并不会看出是我作的手脚。”
况且,经过她这几日的治疗白子画身体明显好转也是有目共睹,整个云宫的人都早已对她产生信任,怎么也不可能会怀疑到是她。
那花千骨虽然聪明,及早在白子画周身布下结界,却还是没想到晚她一步,那针她早已在昨日已经种入白子画体内,即使今日再布一百道结界也是于事无补。
“很好……”
单春秋脸上泛起一丝得意的笑。
果然,在人间找这个大夫出马算是棋高了一着。
那花千骨千防万防,可能会防备他单春秋身边的任何人,但绝对不会去提防一个普通医师。
应该说她只要还有想把白子画治好的**,她便怎么样也防不了。
身为医者,在治疗的过程中要动点小手脚,真的是再容易不过。
姝儿用的那银针极细,而且本身推拿按摩的过程中会有痛感也极为平常,所以当初她下针在白子画身上可谓是无声无息,即使敏感如白子画也丝毫没有感觉到异常。
“哈哈哈哈……”
单春秋笑的声音开始越来越大。
白子画,往日是你命大,这次我看你还怎么逃得过一死?
花千骨尽量按捺住自己的心慌。
水面为什么会看不到师父的身影?
如果不在水面那他会在何处?
她已经不敢去想像这之后的后果。
再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师徒有别,她直接一个瞬移到了浴池边。
身体平贴着水面如箭一般飞快掠过,终于找准白子画身处的位置。
心跳,几乎在看到他的一刹那同时停止……
白子画双目紧闭,衣衫半掩,静静地漂浮在水底。
她想起那次他身中卜元鼎之毒,被单春秋放入贝壳,她在东海海底找到他之时,他也是如同这般静静地沉睡其中。
内心不由狠狠一痛,她放下身量,让自己迅速沉入水中。
她托住他无力的身躯,如同当初在东海之中将他托出水面。
她触摸到他冰凉的手腕,如同当初一般的冰凉且几乎找不到脉博。
慌乱而又失措的感觉,在心间一如当初般在心底蔓延……
然而驱之不散的,还是那深深的恐惧,比之那次在东海之时尤为更甚。
因为在东海中找到他之前,她已经拿到了炎水玉,她还有信心自己可以救活他。
但是现在……她却是连救回他的把握也没有……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最最担心的事情,还是会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
她带着他浮出水面,让他的头仰躺在她的臂弯,希望他能够恢复呼吸。
“师父……”
她感觉自己的嘴唇都在颤抖,轻拍他的脸颊,希望他能有所回应。
然而白子画只是安静地躺在她的臂弯,唯余睫毛以及发梢以及脸颊上的水珠,和着她脸上害怕的泪水,一直没入了池水之中。
她颤抖着双唇,努力地调匀呼吸,深吸一口气,然后吻住他冰冷而又润湿的唇,企图将空气渡进他的身体。
一口接着一口……
吸气,吻住……
吻住,呼吸……
半晌……
终于,白子画才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气息,他发出一声呛咳,偏头吐出一口清水。
花千骨看着他微微张开的双眼,她本该高兴,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再次忍不住又掉了下来。
“小骨……”
白子画的声音微弱而又乏力,但听在她的耳里,却宛如是天赖之音。
她一把抱住他,激动而又喜悦的泪水,潸潸而下。
“没事了……没事……”
她颤抖着喃喃地道,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着自己。
“哼!”
单春秋重重地发出一声冷哼。
姝儿仍然毕恭毕敬地站在他的面前,脸上的神情温柔而又谦和。
“你不是说这次保证白子画必死无疑的吗?为什么他现在还好好地躺在云宫里面?”
旁边的旷野天闻言不由小小地鄙视了一下他们家护法大人。
既然是叫躺,还能算是好好的吗?
好歹也是差点去了半条命,那姝医师能做到这步已经是很不简单了。
所以他说,那白子画有花千骨在身边护着,哪有那么容易除掉?
然而这些话连旷野天也只敢闷在肚子里想想,姝儿更是不敢出言反驳。
“这次是姝儿失算,希望护法再给姝儿一次机会,下次我一定……”
“好!”单春秋重重地打断她的话,“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这次你若还是不成功,可别怪我不客气!”
单春秋阴森森地说着,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整个黄泉洞都泛出一股寒意。
姝儿闻言不由打了一个寒噤,赶紧躬身退了下去。
姝儿坐在床榻之侧,手指搭在白子画的腕脉之上,正在凝神把脉。
白子画苍白的脸陷的柔软的被褥之中,象易碎的瓷器一般,那样安静,那样美好,却又显得那么单薄,那么脆弱。
自从昨天在池水之中醒过来,他只微微睁了睁眼,便又再度力竭陷入昏迷,到现在仍是没有醒过来。
姝儿给他把着脉,感受着他微弱的心跳和呼吸,内心之中竟说不出是怎样一种情绪。
难过,疼惜,狠心……
她本是一名医师,本的是救人性命,而不是要加害于人……
初见时的惊鸿一面,让她对这有着仙人之姿的男子惊为天人,从未曾想过要让他命丧于自己之手。
而如今,不管再怎么犹豫再三,单春秋安排的任务,她还是得执行。
“这次你若还是不成功,可别怪我不客气!”
单春秋阴森森的话语回响在耳边。
她已经,无路可退……
指尖微动,银光微微一闪。
一枚细细的,长如牛毛的银针出现在掌中。
她一咬牙,那银针便直往白子画头顶的百会穴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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