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紫眸蓦地一个横扫,一股力道发出,狠狠托住单春秋低垂着头始终不敢抬起的下巴,一字一顿地问他:
“我有允许过你妄动我的师父了吗?
若不是看在他对杀姐姐忠心多年的份上,她早已忍不住要杀了他。
“对,对不起神尊,属下只是觉得白子画太过于碍事,怕他阻碍了神尊一统天下的大业,所以才……”
一统天下?
花千骨鄙夷地一笑,力道卸下,重重地放开他:“你觉得一统天下比我师父还重要,可是在我的眼里却是一钱不值。”
单春秋不甘地低下头。
虽然在花千骨一钱不值,但是对于他来说,却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
辅助圣君,称霸天下,一直都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只可惜,他自身没有这个能力,而自身有这个能力的人,却从来都不屑一顾。
现在圣君沉睡不醒,他想让花千骨帮圣君完成的心愿看来也是无法达成,内心之中,顿时生出壮志难酬之感。
“亏得圣君一直把你当亲妹妹般疼爱,你却连半点为他完成心愿的想法都没有,真是太让我,也太让圣君失望了。”
“不,你错了,让杀姐姐失望的,一直都是你!”
花千骨毫不留情地反击,“所谓的一统天下,从来都是你强加给杀姐姐的梦想,你跟了杀姐姐那么多年,却原来连杀姐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我真是替杀姐姐感到难过。”
多么的幼稚,就象她当初一般,一直以为,偷盗神器,救回师父的性命是为他好,却从来不曾想过,师父真正在意的,并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天下人的安危。
似乎每个人对自己真心关爱的人都会犯同样一种错误,总是把自以为最珍贵的东西捧到对方的掌心,到头来才发现,原来自己喜欢的,不见得是对方想要的。
单春秋不由微微一愣。
身为魔界中人,难道不应该始终以打败仙界,一统天下太平为宗旨?
“不!不可能!”
他喃喃地道,“明明是你弄错了,圣君的愿望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只不过是自己尚未发觉天下对他的重要性,等我帮他争取到手他便自会明白,你休想在这里妖言惑众。”
花千骨冷冷一笑:“你觉得我现在,还有跟你妖言惑众的必要吗?”
这个人对天下有着执念,却又不肯承认自己的野心,所以自欺欺人着,告诉自己也告诉别人说是杀姐姐的愿望。
为了让他彻底死心,她一挥手,拎住单春秋来到了七杀殿的冰室,一把将他扔在地上。
“你或许可以当面问一问杀姐姐,看看他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杀姐姐他……沉睡了这么久,或许也是时候让他醒来了。
其实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要让杀姐姐醒过来易如反掌,只是她一直在犹豫。
姐姐他……到底是希望沉睡,还是希望醒来呢?
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是一个单独的个体,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和灵魂,而每个人,都不应该成为另一个人的主宰。
即使是神,也不能。
什么才是好,什么是坏?
什么是爱,什么是恨?
所有这些,不是经历过生死悲欢,喜怒哀乐的境地,都没有办法懂。
她挥出一大片紫光,柔柔地将杀阡陌的冰棺笼罩。
冰雪消融,里面的人影逐渐清晰。
冰雪融化,里面的人渐渐清醒。
曾经的六界第一美人,艳丽不可方物的面孔,在里面慢慢睁开了那双勾魂夺魄的眼睛……
单春秋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本来是想害死白子画,行迹败露之余,反而会有这种意外的收获。
而这个收获,惊喜得让他差点喜极而泣。
他从来没有想到,他还有机会再次见到他们的圣君睁开眼睛的那一刻。
他觉得现在即使是花千骨要他马上去死,但只要能换取圣君醒来,他也心甘情愿。
杀阡陌缓缓地睁开眼睛。
狭长的凤眼重新映入世间万物,仍然是那个艳绝天下、颠倒众生的魔界圣君杀阡陌。
和白子画的清淡疏离不同,如果说白子画是水,那么杀阡陌便是火。
一个淡定空灵,一个却是浓烈似酒。
一个美得内敛,一个却艳得嚣张。
杀阡陌缓缓坐起,虽说才刚从沉睡中醒来,却连坐起的姿势都是仪态万方。
“小不点!”
让他惊喜的是,一觉醒来,他最爱的小不点仍然在身边。
“杀姐姐!”
花千骨笑着向他点头。
杀阡陌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变得不一样。
他的小不点,似乎变成熟,似乎长大了……
不再象以前那般,随时会扑到他怀里撒娇。
正是这种成熟而又带点生疏的感觉,令他觉着他们之间似乎多了一层隔阂。
或许,是他沉睡得太久,才会顿觉物是人非……
然后,他看到了跪在旁边的单春秋。
他不由叹了口气,不知道这个家伙,又在外面给他闯下了什么祸事。
如果说刚才在花千骨面前,单春秋象一只张牙舞爪的纸老虎,那么现在杀阡陌面前,他已变成了一只温顺的猫。
人与人之间有时候真的很奇怪,你有时候会把别人当敌人,当奴隶,有时候却始终只忠心于一个人,甚至把他当作自己的信仰。
所以花千骨觉得,与其对单春秋施加任何惩罚,都不如杀阡陌亲自给他的惩罚来得心服口服。
她把单春秋的所作所为一一用灵镜回放给杀阡陌看,然后只说了一句:“杀姐姐,我希望你能管好你的属下。”
然后她便留下了单春秋,听凭杀阡陌处置。
走出七杀殿的时候,花千骨吐出一口气。
要杀一个人,很容易,但是,要放过一个人,很难。
师父说:这世间,最难放下的是执念……
师父还说:然而我们更应该学会的,却是放下,还有包容……
远远地,杀阡陌望着她的背影。
颠倒众生的脸上,有着一丝欣慰,也有着一丝哀伤。
他的小不点,真的是长大了……
只是,永远也不可能再属于他……
虽然花千骨没有多说任何话,但仅仅从她为了师父特意把他从沉睡中唤醒让他好好看管单春秋一事,便足可看出白子画在她心目中的份量和影响。
花千骨没有回头看杀阡陌。
但是她知道,无论他怎么处置单春秋,他以后都一定会把他看管好。
艳红的身影在七杀殿外倏忽消失。
她一个瞬移来到了黄泉洞。
姝儿仍然跪坐在那里,久久不曾离去。
虽说单春秋已经被抓走,但是她的丈夫和孩子,她仍然不知道在哪里。
就算知道他们在哪里,也必定是有守卫严加看守,她又怎么可能救得了他们?
无助而又失措的感觉笼罩着她,作为一个凡人,她只有企求上天派来贵人相助于她。
她万万没有想到,企求上天所换来的,是花千骨。
失望的感觉再度笼上心头。
她曾经害过她至亲至爱的师父,她如今不找她算账已是万幸,又怎么可能会帮她?
她默默地垂下头。
花千骨慢慢来到她的面前。
曾经,她也和她一样,为了救自己心爱之人不惜一切代价,即使是偷盗神器,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在所不惜。
所以,才会伤害了他人,也伤害了自己。
她看着她,宛如在一面镜子中看到当年的自己。
她慢慢地扶起她。
然后她告诉她:“我可以帮助你救人。”
姝儿有些受宠若惊。
“你不怪我吗?”她问。
花千骨摇了摇头:
“但是我希望从今以后你能明白:我们即使要救人,也不应以牺牲那些无辜之人为代价。”
当她找到姝大夫的丈夫和孩子,从那些守卫手中将他们救出,并亲手交到姝大夫手上的时候,第一次,她从那张清秀温柔的脸上,看到了一缕发自内心的真心的笑容。
现在,一如师父所说,她已经学会了放下,学会了包容。
然后,她也知道了,放下并且包容之后,得到的,还有最简单而又真诚的快乐。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已是日落西山。
花千骨担忧地望了一眼天色,心系云宫之中的白子画,正待将姝大夫一家人送走便回云宫,未料姝大夫反先行开口:“不如我随神尊一同去云宫吧。”
花千骨有些意外。
姝大夫屈膝一礼:“承蒙神尊搭救,请给姝儿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将上次植入上仙体内的银针取出,以免上仙日日受那心绞痛之苦。”
以往她每逢前往云宫替白子画诊治或许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但这一次,她却是主动请缨并且是真心实意地要治好他。
因为那种失去至亲至爱之人的痛苦,她自己不想尝试,也不想让同样的痛苦发生在别人身上。
又或许,是她不忍心再让那样谪仙一般如此美好的人再经受到这种折磨,更何况,这种折磨还是自己亲手加诸于他身上。
花千骨听她解释顿时释然一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原来,我们学会放下,学会包容,收获到的除了快乐,还会有等同的回报……
白子画从睡梦中醒来。
昏黄的阳光斜斜地从窗外照进来,给平素清冷的大殿平添了一丝暖意。
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家伙,正在床边歪着小脑袋看他。
小家伙正是牙牙学语的年龄,认真看了他半晌,然后伸出肥肥短短的小手戳了戳他的脸,乐呵呵地一笑,然后软软糯糯地吐出了三个字:
“好漂亮!”
白子画不由一笑,这殿里,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家伙?
他一手撑头,一手握住他肥嘟嘟的小手不让他继续在自己脸上乱戳,不意却被那柔软的触感吸引住。
柔柔的,软软的……
小孩子的手摸着原来是这么舒服。
那小家伙也不畏生,见他笑得柔软便顺势爬到榻上一屁股坐在他怀里,孜孜不倦地找尽一切机会夺回自己的小手好去继续戳他那张“漂亮”的脸。
花千骨端着药盏和吃食进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
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榻上正你抓我我戳你玩得不亦乐乎。
她脸上漾起笑意,眼珠一转,将手中托盘交到身边的仙婢手中,来到白子画身边附耳悄声地道:“师父若是喜欢小孩,小骨给师父生一个便是。”
白子画淡淡扫她一眼,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徒弟说起这种事来脸不红心不跳,反倒还很兴奋很期待的感觉?
他伸出手指让小孩儿抓着玩弄半晌,然后淡淡地道:
“师兄前几日来信,说已为我们选定好良辰吉日,准备择日为我们完婚。”
调戏人这码事么,谁不会?
不出所料,花小骨听到这句话立马石化,呆呆地愣在那里。
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师父你刚才说什么?”
然而白子画只淡淡地扔下这句,转头又继续去逗弄小孩,显然没有给她详作解释的打算。
“师父——”花千骨拉长了声音抱住他的手臂不让他继续玩小孩,“你就告诉我嘛!”
“师父——”仍然是花千骨拉长的声音,“你的意思是说,终于同意让小骨嫁给你了?”
好兴奋,好期待的声音!
“哈哈!太好了!我以后要给师父生好多好多的孩子!”
到了后来,简直可以称得上欢呼雀跃!!
白子画一边抱着小孩儿玩儿一边相当无语地看她。
小骨……你难道就不能矜持一点点么?
窗外斜阳正好,洒下一片暖暖的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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