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只画眼前人

春日明媚,旭风和畅。

桃花依旧笑春风,人面仍在香雪海。

一切都是好的。

这是难得的平静。

“画好了吗,师父?”

姜令斜斜躺在桃花枝上。

她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抱着一个酒壶,一袭水蓝青绿的裙衫在漫漫桃花之中,更是清新脱俗,右脚搭在左脚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脚腕上的金铃若隐若现,悠闲自在得紧,花瓣落在她衣裳,花瓣落在她如玉脸,花瓣落在她顺滑乌发。

花树下,笙箫默提笔作画。

“不急不急,急也急不来的。”

笙箫默总说她画法奇特,画出来的人总是胖胖乎乎、娇憨可爱一款的,姜令呛他,呵,既然他这么会不如给她作画好了,笙箫默欢喜应下。

反正最近实在清闲。

姜令自觉想到了这个好法子,惊喜合掌,为何之前就没想到呢?她小口小口地抿了些清酒。

这可真是个好法子。

此刻嘛,姜令总觉得他当时欢喜应下的太快了。

叫她恍惚觉着自己入了套路。

他怕不是忽悠她来了吧?毕竟师父忽悠人一套一套的。

可最近又实在太清闲。

笙箫默不叫她努力修行了,只说是多加巩固即可。

尤其此刻她最重要的并非修行,而是感应神息。

好吧,她目前毫无头绪。

好吧,所以她想着玩一玩。

姜令抽出枕在脑后的手臂,随手折了一枝桃花,送到鼻尖细嗅。树下的笙箫默又怪她又动了,破坏了画面,说是又要重新再画一张。

笙箫默抱怨她。

“别动别动你别动。”

“我这下笔又错了,又得重来,这次可不许再乱动了。”树下传来纸张摩挲之声,像是他真的又重新换了一张白纸,又重新落笔一样。

姜令笑话他。

“师父,你这画技也太差了吧,一点变化都接受不了。不对,你难道不该将我的模样记在心里吗?哪里还要亲眼见着方能落笔?你这分明就是没有上心吗!”她越说越觉有理。

难道不是吗?

她下笔画他的时候,只消得盯着画纸便可,脑海中笙箫默的模样自然浮现,眉眼也好,嘴角衔起的笑意也好,手中持扇的动作也好。她愈发激动了,没错,就是这个样子没错的,他是不是没有上心,他是不是,他就是!

“笙箫默!”

可见她是激动了,也更放肆了。

姜令近些日子,肆无忌惮的很,都快没人能制得住他了。被连名带姓喊出的笙箫默低低地笑了出来,胸膛震动,可不是愈发的放肆张扬了?

他都管不了她了。

“我记在心上的多了,哪里能样样画出来?只画眼前不好吗?你在我眼前,我便随时为你画。”

好在他自有一套理论。

“呵,狡辩。”

这些话,她一个字儿也不信。

“我为你作画时,可是行云流水,一笔挥洒自如呢,还没有费多少时间,也没有时时盯着你看。”这话落在姜令耳中,自是狡辩无疑了。

笙箫默好笑。

他耸耸肩,眼角满是笑意,只闲闲地甩下了一句:“爱信不信咯。”他整个人都懒洋洋的,话里的懒散,听得姜令别过脸去,不想看他。

瞧瞧,半句解释也无。

姜令抱着酒壶哼哼唧唧,他这无所谓的态度,简直激得人恼火,还是酒好。她又故意动了动。

“你别乱动。”温吞吞的语气。

“你快画!”咬牙切齿。

“……我尽量。”服了软。

冷静冷静冷静!

姜令默念了三五十遍清心咒。

啧啧啧。

笙箫默笑眯了眼睛,姜令这脾气啊怎么这段时日见长了呢?

他食指、拇指搓了搓下巴,暗道,大抵都是自己给惯的。

罢了罢了。

脾气大就大吧,反正也只是针对他一人,对旁人倒是一向的温和大方,他这也算是享受了独特的待遇了,该开心才是……诶?不对,这他岂非很可怜?

绝情殿静下来了。

事后,姜令同笙箫默飞上过绝情殿,再不复闻宫铃之声了,也不再见灵虫糖宝绿色的身影。花千骨于诛仙柱上受刑,又被放逐蛮荒,而灵虫伏法已死。

回去的路上,师父与她叹了一句,物是人非。

姜令则想起了另一句话。

立场不同。

笙箫默沉默半晌,终是颔首,的确,立场不同。

他们有他们的立场。

站在长留的立场上,花千骨偷盗神器,引十方神器齐聚,重现洪荒之力,更因其过错而导致蓬莱霓千丈遭了七杀单春秋的暗算,身受重伤,即便她的初衷是为了救治白子画。

这一点,白子画清楚,笙箫默清楚,姜令也清楚,旁人都不清楚。

因为花千骨受审之时,死咬牙关,半句不露风声,也是为了白子画。

她出发点善良,可却并不无辜。

只余一声轻叹。

站在长留的立场上,灵虫糖宝是异朽阁派来的奸细,又住在白子画所居绝情殿,时刻都有机会会威胁到他的安危,而这糖宝又的确透露了长留弟子的行踪给异朽阁,给了异朽阁能潜入紫薰仙子房内留下“花千骨验生石”六字的机会,引紫薰仙子不惜费功力破结界、取验生石、下手伤东方、离间她同尊上的情分,又引诱花千骨上异朽阁寻秘密、聚神器。

凡此种种,长留,容不下灵虫糖宝。

姜令站在了长留的立场,笙箫默站在长留与掌门师兄的立场上,灵虫糖宝的确不能再留。

异朽阁早年恩怨,由紫薰、檀凡、无垢三位上仙共同揭露,最后到底还是没有杀了东方彧卿。

对对错错,早就说不清了。

世上也极少有何事可简单、纯粹地以对错划分。

到底,是立场不同。

自东华上仙为了当年过失而助东方彧卿作恶旁观时,这几位上仙已回不到过去了,此话是云牙说与姜令听的。原来,雁掌门等其他三位掌门盗取莲城经书一事中亦有异朽阁之手笔。而这之后,无垢上仙更是知晓了异朽阁早已是以云牙为棋设计死局欲困死他。

推波助澜,搅弄风云,异朽阁近些年来可真是做了不少事。

姜令自问做不到悲天悯人,只能为自己寻一标准行事。

关于花千骨偷盗神器之事的起因,笙箫默授意姜令告知了霓漫天。

霓漫天她闻言只淡淡地说了句,大概是天意将她与花千骨越推越远,而这笔账她会寻单春秋好好算一算。霓掌门身受重伤一事,与此后查明,乃花千骨迷晕了霓千丈致使其遭受了单春秋的重击。

她又笑了,好在,有朔风陪着她。朔风自请离开了长留,他去往了蓬莱陪伴霓漫天,几个朋友都去蓬莱陪伴了她一段时日。好在,霓千丈人被救醒了,他已做好打算,将于下月初五将掌门之位传授给霓漫天,却不愿霓漫天为他报仇,他怕霓漫天再出点事。

“她会成长为一派掌门。”

笙箫默低头作画,慢悠悠地云淡风轻地轻声说道。

“嗯。”姜令点点头。

这一段时日,霓漫天成长了许多,眉宇之间多了一份坚毅在。

“来长留修习一身法术,再归蓬莱成为掌门,安安稳稳地过一生,本是霓掌门为漫天安排的路,如今,她提前踏上了这条路,却伴着风雨。”世事变迁,总是令人心感怅然,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呢?姜令怅然。

人啊,这一生,总有他要走的路。

“她还有你们啊。”

笙箫默脸上的笑意不变,笑道:“霓漫天尚有你们这些好友在,她还有朔风,她还有蓬莱,且她还是大师兄的亲传弟子,她的身后也还有长留不是?又有霓千丈在背后撑着腰,哪一个敢怠慢了她呢?”

“这也是。”

姜令转而也笑了,笑容极浅淡。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过些日子得去蓬莱为她祝贺吧。”

“自是要去的。”

清风,朗日。

没有何人的路不曾艰辛,他们依然有好友三五,有依仗二三,有清风和花香,他们的路虽阻,却也一路轻蹄快马,一路无所畏惧走下去。

真好。

姜令笑了,杏眸如水。

“姜令。”

笙箫默笔下一停,抬眸去看她。

隔着粉嫩桃花,隔着光线明媚,姜令瞧不清笙箫默的脸色。

他轻轻唤了她一声。

“什么?”姜令呢喃,他嘴角张张合合,可她却听不清。

笙箫默低低笑出了声。

“我会护好你。”

他眼中温柔缱绻,异常坚定。

姜令知晓许多,可仍有一些事,她不清楚,笙箫默也不想让她知道。

譬如,花千骨何以入了蛮荒,她入蛮荒是大师兄摩严暗中将其打入,令人措手不及,打了掌门师兄一个措手不及,也叫他心生诧异,他以为摩严是知晓了生死劫之事,再仔细一想,不对。他事后试探过摩严,摩严虽有冲天怒火与恨不得花千骨身死的狠辣之色,却的确与生死劫无关,他并不知此事,想想也是,若是叫大师兄摩严知晓了花千骨乃掌门师兄生死劫,恐怕此刻花千骨的尸骨都已寒了,又哪里能入蛮荒呢?

直至他听闻了李蒙失踪一事,而李蒙的验生石已灭。

笙箫默叹了一声,心也跟着沉了沉。

体香,枕边香。

割血喂食。

大师兄一口一个“孽障”的冲天恨意,不惜触怒掌门师兄也要将花千骨逐入蛮荒的狠厉,死咬着绝口不提原因究竟……甚至,他还为此杀死了李蒙。

笙箫默心底了然也更加明白。

他原先想的不错,若叫大师兄知晓了他与姜令之间的情意,他可以为他遮掩,却绝不会容下姜令。

哪怕……

哪怕姜令是他故友之女,哪怕他对姜令亦是器重。

只怕是大师兄也会因此而更加恨极了姜令吧。

笙箫默提笔继续作画。

自第一眼对视,他心底笑道,姜令生了一双极美的眼眸。

他低头浅笑,他的画笔,画不出她眼眸的色彩。

他会护好她。他断不会叫姜令受到丝毫伤害。

笙箫默握笔的手紧了又紧,真有那一日他便带她离开长留。

姜令心底一片温柔,可嘴上却理直气壮,嘴硬地反问他:“你当然得保护好我了,难道你还能会眼睁睁地见着我被人欺负而无动于衷、不动声色的吗?师父你心中还能舍得啊?”

笙箫默:“……”

他倒是不知,姜令居然还是破坏氛围的一把好手。

真是万千心思都叫她给搅乱了。

也是,她不早就搅乱了他的心神吗?又更何况这此刻的心思呢?笙箫默玩味地笑了笑,他是真的栽了啊,轻声温柔:“你是吃定了我的心思了啊。”

“对啊。”

姜令理所应该:“难不成师父还想叫别人吃定自己的心思?”

不过……笙箫默深思。

“说得好对啊,好有道理啊,我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这不就是了。”

她闻了闻花香,手下摩挲着清凉的酒壶,花好香,酒好喝,日子好过。

姜令手腕扭转,舞桃花枝、

“还没画好?”

这都一个上午了,自葳蕤桃花中,透下细碎的日光,乌发游起了流光。

姜令翻身跃下。

等不及了,她倒要看看他画得如何了。呵,她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师父呀。笙箫默收起了笔,随手投入一旁的水缸中,行云流水,动作优雅极了,他右手屈指,拇指关节点着下巴,欣赏着自己所作之画,看上去是甚为满意。

她亭亭行至他身旁,双眼落在了桌上的画纸上。

良久,姜令笑了。

——秋水为姿,玉为骨,月韵霞姿,桃花作色胭脂黛。

“画得如何?”

笙箫默扬了扬下巴,挑眉示意她回答。

“……”

姜令食指抵在下巴处,另一只手捻起画卷,眼神转了转,故作高深,沉下声却藏不住笑地说。

“尚可尚可。”

话音还未落定,自己倒先止不住地笑出了声,眉间染笑。

没办法,姜令心底的小人鼓起脸蛋,气鼓鼓的,旋即又泄了气,真的没办法,她无法在他眼前佯装。

笙箫默瞥了她一眼。

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姜令的额头,玩味地笑了:“口是心非。”

“嘻嘻。”

姜令眉开眼笑,眉眼弯弯。

她将画卷重新放置于案上,小步上前抱住了笙箫默的手臂,扬起小脸,俏生生地瞧着他,眸中全是谄笑。

“画得极好。”

“亏你还是个公主!笑成这德行,谁还认你清河?”笙箫默扶额无奈,又抬手戳了戳她光洁的额头。

“你有特权的。”姜令不以为然,反以为荣。

“下次还要为我作画。”

姜令嘴角微翘,笑眯眯地为自己谋取福利,这也是她的特权才是。

笙箫默矜贵一笑,哼哼一声。

“我可不行,我只能画眼前的,谁叫握着画技不行,人也不够上心呢。”他搬出了姜令先前所言,回而怼她,他是那等随便作画之人吗?

姜令眨眨眼,眸中透着狡黠。

“好啊。”

“我时时刻刻都在你眼前啊,你何时想画皆可啊。”

是了,她不就是眼前人吗?

笙箫默无奈的摇头,哼笑出声,他是栽在她身上了。

我又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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