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四年后

四年后。

霁朝与景国边境相接地带。

晌午,一家座无虚席的酒楼,人声鼎沸,喧闹冲天。

楼里衣着打扮,形成两股势力的人群,正在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两国骂战。

唾沫漫天。

这场口舌之争,源于几日前。

霁朝商贾在边城做生意,偶然在此酒楼歇脚,听闻楼里景国人议论:

霁朝先帝卑鄙,抢走了大景圣孙,让圣孙少年时候就在北境驻军,专打他们大景。

让他们景国自相残杀。

其心可诛!所作所为令人发指!丧尽天良!

幸而如今真相大白,圣孙四年前也被大公子接回来了......

霁朝商贾当场怒气横生,极力辩驳,无奈寡不敌众,败下阵来。

不服气的商贾,转头召集了一群笔杆书生,带来酒楼,噼里啪啦的反击,景国人见状,也召来了一群人。

于是乎,一场世纪骂战开始了。

酒楼里没人惦记吃饭,桌上菜肴被冷落在一旁,空中都是双方互涌的唾沫。

“忍你们几年了!别得了便宜卖乖!龌龊狡诈的景国羔子!”

“谁不知道几年前,尔等假意将我们摄政王毒死,放出疫死的消息,实则偷偷将摄政王带到你们景国......借此实施一场巨大的阴谋,以为我们不知道吗?”

“正是!你们圣孙天生痴傻,怎么可能我们英勇神武的摄政王!”

“分明是翻遍族谱,发现那早年夭折的圣孙,与摄政王年岁对得上,强行把屎盆子扣在我们摄政王头上!”

“呸!你们景国皇室真不要脸!”

“不要脸!”一群人齐喝,声音震天。

这边景国人士气得浑身发抖,“荒谬!”

“我们小圣孙有胎记,早就对上了,绝无差错!”

“胎记?”霁朝一书生冷笑。

“谁知是不是先得知我们摄政王有胎记,再对号入座,时过境迁,反正都是你们一家之言!”

“就是!我们摄政王有祖籍,在云州,还有孪生兄弟呢!我前年才在京都看到!是不是也是你们小圣孙!”

“你们景国人才凋零,就嫉妒我们,使出这等卑劣的手段!不然当年怎么我们摄政王方拿下百越,转头就变成你们圣孙了!你们的人了!!”

“不说了,”一人讥笑。

“一个胎记,一招狸猫换太子,一手好算盘,懂得都懂.....”

景国人士齐噎,额角青筋条条绽出,望着眼前倒反天罡,贼喊做贼的一幕,怒不可遏。

“你们还要不要脸了!皇室血脉岂可儿戏,谁敢弄虚作假!”

“谁知道呢,”霁朝商贾哼笑,“反正只要不当下任景帝,对皇室就没损失,说好的圣孙,这几年......储君之位不还悬着么!”

“是啊,还不够明显吗!真卑鄙......把我们摄政王还回来!”

“还回来!”一群人喝声,好似要揭竿起义。

景国人士一个个气得脸颊涨红,怒指对面,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群霁朝人士太自信了,自信到让他们一时也怀疑起来,心头泛起嘀咕......

莫非真是上层人士设的局,兵不血刃,就为景国瓦解一个大敌。

否则,为何储君之位还悬着。

且当年小圣孙,确实天生痴傻,无药可救,怎么一到他们霁朝就恢复正常了,还那般出类拔萃,人中龙凤。

总不能霁朝风水养生,他们景国缺一门吧!

实在辩论不过,景国人士最后吐了一句立于不败之地的无赖话。

“不管,反正现在是我们圣孙,在我们金陵城养着!”

“好圣孙,旺三代......哎唷!”

“去你娘的,”霁朝书生从袖里拿来提前准备的板砖,号召道,“他们不讲理,大家不必再废口舌!跟他们拼了!”

霎时间,酒楼里砰砰咚咚,噼里啪啦,唾沫与板凳齐飞,一片混战。

躲在角落。

在场唯二的晋国人士,面面相觑,瑟瑟发抖。

太可怕了。

不是说霁朝民风淳朴,大景更是礼仪之邦?

还是他们晋国安全!

......但其实,他们晋国也早不安稳了,甚至大厦将倾,岌岌可危。

前几十年,从老二位置掉到老三,被霁朝超过不说。

近来更听闻,老景帝临终前有个心愿。

——诞下大公子就香消玉损的长公主,还有当年在景国做质子,回国登上皇位的晋帝......

磨刀霍霍多年,这刀怕要落下了。

晋国二人长叹口气,躲在角落凄风楚雨,好不可怜。

另边霁景人士打的热火朝天,你来我往上演拳头就是力量。

......

金陵城。

皇宫。

辰时下了一阵雨,方晴不久,殿外长阶残留着湿淤。

一群宫人立在廊下,低头凝视长阶,一动不动,眼也不抬。

身后养心殿,正传出一阵激烈争吵声。

四年前,老景帝得知皇孙在世,硬是从病榻爬了起来,一挺又是几年。

但谁知,迎回来的这位圣孙,压根不是任人左右的主。

于是隔三差五,祖孙俩难免吵起来,宫人们一开始胆颤心惊,后来司空见惯了。

最严重的那次,是在前年雪天。

不知圣孙怎么惹急了老景帝,被罚殿外,在雪地跪了两日,后来大公子过来,把人带走了。

其余时候,大都干口吵架,宫人们只要充耳不闻,装透明即可。

天气微凉,一阵剧烈苍老的咳嗽响起,里面争吵声渐停,偃旗息鼓。

不多时,一只缕金靴子率先迈出门槛。

走出大殿的年轻身影,穿着石青色长袍,腰间束了条红绸系带,面容俊美矜贵,模样生得极为惹人。

他皮肤白,眉眼抬着,侧头似笑非笑看来,眼尾微翘,透着仿佛摄人心魄的昳丽与威色。

被注视的宫人们心神一凛,几乎瞬间冒出冷汗,时刻被提醒着,面前的人,不是他们见过的痴傻小圣孙,而是曾在霁朝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哎唷,天这么凉,殿下怎穿如此单薄!”余公公见人出来,忙吆喝迎了上去,将捧着的狐裘大氅披上。

一只玉白的手探出,随意将氅衣拢了拢。

“不用在我面前伺候,去给皇爷爷倒两口凉茶,消消火。”

殿内传来啪的一声,像有人在摔折子,余公公当即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告饶道:“小殿下,您可少说几句吧,万岁爷听得到。”

路今朝低哼一声,扬长而去。

余公公目送人离开,扶了扶额。

余公公是宫中老人,在景帝身边伺候多年,见过圣孙幼年时候。

在他记忆中,小圣孙虽天生痴傻,却煞是可爱。

生得粉雕玉琢,比寻常人家小孩都好看。

平日里,不哭也不闹,总乖乖的安静的独自玩耍,一双眼睛眨来眨去,睫毛簌簌,清澈明亮的瞳仁儿,看得人心都化了。

小圣孙身死,余公公还伤心了好一阵。

这下好了,不伤心了,他们景宫喜迎回了一个活祖宗,景帝虽老,但也就这小祖宗敢顶嘴了。

他们底下伺候的人,整日把心提到嗓子眼了。

余公公看了半晌,怎么都没法将远去的人影与当年的小圣孙联系起来,最后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进了养心殿。

“万岁爷,您少动点气,殿下还小......”

三月,春寒料峭。

路今朝裹了裹大氅,踏着铺有小石子的路,朝宫门走去,神情幽然。

系统不敢讲话。

自从四年前,路今朝得知萧无咎真实身份,系统就不敢讲话了。

倒不是敌国皇孙的身份有何难以接受。

而是路今朝一直以为,自己穿来的时间点,是在京都郊外,突然得知,原主从出生起就是他了。

不仅如此,九岁以前,因只有一魄存在身体里,故而是个小傻子。

而那段时间,其实系统一直在。

路今朝无法接受。

至今不愿承认那位传言中,整日拿着小树杈,在宫里戳来戳去的痴呆小皇孙是自己。

“那不是今朝大大黑历史,是今朝大大来时路!”

“而且那时候,今朝大大可可爱了!”

“滚......”

系统麻溜的闭了嘴。

虽然极力不愿承认,但这几年,路今朝陆陆续续忆了些事。

诸如脚下的石子路,模糊的记忆中,他曾在这里,拾起石子堆了座小山,用一片树叶盖住,给蛐蛐造了个屋......

又如宫里某块砖后面,他藏了颗糖......

当然,还有某些同为皇嗣,背地里掐他脸蛋,推搡他的事......

越想越糟心。

路今朝抬起头,一路朝外走去,临近宫门,迎面驶来一辆车驾。

马车上悬挂的灯笼,印着‘宸’ 字,周围车驾避让。

是便宜表兄。

路今朝本不打算过去招呼,但一眼瞥见车驾旁,紧跟随的黑衣年轻人,立即拐了个方向。

路今朝实在记仇。

几年前,他将贴身玉璜交给萧鸷,令大半暗卫护送萧鸷回京,临了掌心痒痒的,有点不放心,打算暗自跟在后面,看着人回京。

但启程没多久,发现有人盯上他了。

来人现身,瞧着年轻且有几分眼熟。

路今朝看了会,认出对方,大公子身边的心腹。

前世他远远与之交过手,被暗箭擦伤了脸,对方也伤到了脖颈,勉强打了个平手。

但老实说,没讨到好。

惦记着前世伤脸之仇,路今朝想算账,谁知那人近身打斗更为擅长。

路今朝少年时候就在军营摸打滚爬,很少输,但显然对方至少从娃娃抓起,练的还都是杀招。

路今朝最后一招不慎,被打晕了。

再醒来时,在一座云雾缥缈的山庄里。

路今朝腰疼的厉害,略一察看,他腰前雪白肌肤,浮现出醒目的淤青。

显而易见,他晕倒后,是被扛走的,还扛了挺长一段时间。

大抵脑袋朝下的那种。

路今朝从未受过如此大辱,耿耿于怀,咬牙切齿至今,见到始作俑者,难免要凑上前,挑事一二。

谢解翼看到人过来,脸色就不大好。

但他天生淡着张脸,轻易看不出来。

王府车驾缓缓停下。

拦路虎一般出现在前方的身影,仿佛路很窄,穿着大氅擦肩而过。

谢解翼被撞了下。

被青年大氅狐绒扫过的肩膀微微绷紧。

他扭过头,看到路今朝不紧不慢走到车帘边,叫了声‘表哥’。

里面不轻不重应了一声后,青年不怀好意朝这边看了眼,随即微弓着身,脑袋凑到帘边。

他眉眼弯笑,一头墨发,低声与里面的人说着什么。

片刻,一只手就从车帘伸出来。

男人骨节修长的手指,携了块玉。

路今朝接过玉后,就大摇大摆走了过来。

“你家大公子把你送给我喽,”

青年手掌抛着玉,挑起墨眉,笑眯着一张幸灾乐祸的脸凑近。

“以后你要叫我主子了。”

谢解翼把脸撇到另一侧,表情莫名。

这时,车驾里传来淡淡的嗓音,“君朝,不要戏弄他。”

离君朝,圣孙的名。

眼见大表哥发话了,路今朝耸耸肩,拉长嗓音:“好吧,骗你的,还是叫我二公子就好。”

话落,他偏头,向人侧了侧白皙似玉的耳朵。

“......”

路今朝:“嗯?”

“......二公子。”谢解翼僵硬的声音响起。

路今朝漫不经心勾唇,将玉系在腰间,随即伸手按在谢解翼肩膀,报复性的施力捏了捏。

“以后走路小心点。”

谢解翼一动不动,紧抿着唇看他。

眼睛有些黑。

路今朝挑眉,多瞄了两眼。

出完恶气,心情愉悦地回了府邸。

是夜,华灯初上。

路今朝坐在案前,盘算着离上次回京都,过了多久。

算来算去,灯下青年斜支着头,一脸英明神武。

事实证明,他当年抉择虽狠辣了些,却十分有用。

霁朝与景国,尤其是皇室之间传信,分外艰难,比曾经在北境都要坎坷数倍。

萧鸷除了最初几月,废了心思,想方设法让人把信交到他手上后。

就渐渐停了书信。

两人的联系,仅靠路今朝隔两三月,回京都溜达一圈。

后来是四月、五月、半年......

时间久了,路今朝明显察觉,萧鸷变了。

四年时间,不仅褪去青稚,变成了日渐沉稳的少年帝王,对他的态度也变了。

路今朝深深记得,前几月除夕。

他赶到京都,宫里正在举行盛宴,灯火辉煌,萧烨林看到他就扑了过来。

萧鸷坐在御案前,桌上摆了些酒,一动不动。

黑眸倒是望了过来。

不知在看他的脸,还是在墨发间黏着的雪。

许久,才起了身,走过来低声唤了句:“王兄。”

不能说冷淡,更像是恰到好处的恭敬与疏离。

忘了从哪次回京都起,萧鸷没有像之前那样,一脸惊喜的凑过来,在他京都逗留的那几日,不肯离开半步。

等路今朝后知后觉意识到时,已经变了。

萧烨林倒是一如既往。

说不清心里是何情绪,路今朝思来想去,可能这就是仲父看到小孩长大的心情。

无论怎么说,这种不近不远的疏离,正是路今朝所要的。

只要维持下去,等萧鸷到了及冠年岁,亦是原本理应终结萧无咎的时间点,任务就完成了。

路今朝望着案上闪动的明烛,眯了眯眼。

如今萧鸷对他恭敬有加,不管怎么说,优势在他。

完成任务指日可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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