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无歌离开后,荀飞白二人也未接着对弈,而是在矮几旁坐了片刻。
颜从安低眸沉思,秀眉微蹙,面上一片冷寂之色。荀飞白见她坐着半晌不动,悄悄坐近了些,拂上颜从安握着茶盏的手。
颜从安回眸,瞧见她面上担忧的神色,微展了眉眼,出声道:“飞白莫要担心,我只是在想事。”
荀飞白拉过她的右手,捧在掌心,捏了捏说道:“事情总会解决,我们一件件慢慢处理妥当。事缓则圆,事急则乱。”
颜从安缓了缓心神,放下心中杂念,侧靠在荀飞白肩头,闭眼休憩。
淡淡的皂角香格外的让人心安。
戌时。
咚、咚、咚。
楚无歌的房门被人敲响,她起身开门,见到颜从安立于门外,她狐疑道:“你这个时辰单独来寻我,可是有要事相商?”
颜从安在屋内的矮几旁坐下,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递给楚无歌。楚无歌接过玉佩,仔细端详半刻。
这玉佩是羊脂白玉所制,玉的一面刻着一兽型花纹,图案雕刻细致入微,连那小兽的毛发皆根根雕出,彰显了雕刻之人手艺卓绝。兽型图案的外延,有一圈特别形状的纹路,像是各种藤蔓交织在一起。
楚无歌觉得这图案似是从何处看过,但却印象不深,她将玉佩翻转过来,玉佩的另一面是一个司字。
看到这字,楚无歌又将玉佩翻转,仔细看着这兽型图案,脑中灵光闪过,她想起在何处见过这图案。
那也是一块玉佩,在她二姐楚无忧的书房见过,那块玉佩是他人赠与她二姐,这小兽便是那赠玉之人的族徽,只是那赠玉之人......
楚无歌想起那人,顿时惊诧万分,她侧身看向颜从安,面色凝重道:“你这玉佩是从何处所得?”
颜从安见她这模样,心下一沉,这玉佩果然与自己猜想的那般:“这是荀飞白母亲所留。”
楚无歌蹙眉道:“这玉佩另一面的兽型纹路是司氏图腾,这玉佩只有嫡亲血脉才会有,而且每一块玉佩看上去相似,却各不相同。区别就在这兽型纹路这面,上面这一圈特殊纹路,是一种古老的计数方式,记载的是玉佩雕刻的具体时间。也是佩玉者的生辰。”
“每一块玉佩只对应一个人,外族之人不知晓其中奥秘,即便翻刻也不知晓这玉上的花纹是何意,你看不出着这玉具体是何人所有。”
司,当朝官家的姓氏。若颜从安猜测无误,荀飞白的母亲应当是皇室宗亲,只是具体是哪位宗亲,颜从安也无法断定。
颜从安看了看那玉佩上的纹路:“你可知晓这是何意?”
楚无歌想起一件陈年往事,遂问道:“我并不知晓这纹路是何意,不过我想起曾经听过的一桩往事,或许会有所关联。荀飞白母亲若是在世如今是何年岁?”
颜从安低眸沉思,荀飞白同她说起过,她阿娘是五六岁的年纪到了荀家,十一年后嫁给了他阿爹,第二年便有了她,而荀飞白今年一十七岁:“差不多是三十五岁上下的年纪,她母亲是逃荒到了花溪县,被荀家收留,身上只有这块玉佩,具体年岁是不知晓的。”
楚无歌略一思索:“这玉佩只有皇室嫡亲血脉才有,再加之荀飞白母亲的年纪,我现下能想到二人与这玉佩有关。”
颜从安凝眉道:“何人?”
楚无歌蹙眉道:“三十年前,成康二年。那年先帝才一十六岁,尚未及冠,也未成婚,应当不会有五、六岁的女儿。而当时同为天家嫡亲血脉的瑞和长公主与河间王二人皆已成婚,也只有这二人的子女能有资格拥有这块玉佩。”
“河间王十六成婚,先帝登基时,已有一儿两女。瑞和长公主年长于河间王,与驸马育有一女。若是按年岁来算,河间王的小女儿与公主之女皆与荀飞白母亲相仿。成康元年,河间王举兵造反,满门被诛,小女儿却被家中老仆抱走,逃出生天。而瑞和长公主的长女,在元康二年时被贼人所劫,渺无音讯。”
颜从安闻言,心中一沉,若荀飞白的母亲是瑞和长公主之女,那是当朝郡主。若是河间王之女,那便是乱臣之后。这二个身份,一生一死,颜从安不敢轻易下决断。
楚无歌知她有所顾虑,沉吟道:“我先将这玉佩纹饰拓下,暗中调查一番。先查出这上面纹饰所刻的是何年月,若是不对,你便将这玉佩毁了。没了它,便再无对证。”
颜从安忽得想起一事,问道:“她二人名字中何人有榕字?”
楚无歌摇了摇头道:“这我并不知晓。待我打探一番,再与那刻纹相对,应当就能确定。”
颜从安思忖半刻,说道:“你先打听姓名即可,剩余之事等我二人成婚后再细查。”
二人婚事在即,颜从安不想因这事横生枝节,耽误了婚期。她打算在二人成婚后将此事告诉荀飞白,再由她来决定,查或者不查。
楚无歌本想在随意园住上一段时日,怎料第二日便收到了一封家书,迫使她急急离开了滨州,奔赴北疆。
六月二十八。
颜从安正坐在湖中小筑,靠在软榻上看书。可双眼美眸总是不经意间抬头,看向院中的月亮门。荀飞白今日晌午用过午膳便出了门,说是暮翰林有事相邀。
眼见着日薄西山,天色开始擦黑。颜从安依旧不见月亮门中出现那抹她一直等待的身影。
玉珠提着一盏小灯笼走近小筑,见到颜从安,俯了俯身道:“饭菜已经备好,三娘子可是准备用膳?”
颜从安看着她手中的灯笼,不答反问道:“护卫可有回来传话,飞白可回家中用晚膳?”
“荀小娘子未叫人带话,想来是要在家中用膳的。”她想了想又接着劝道,“三娘子,如今天色已暗,小筑中晚风有些凉意,若是坐在此处受了风寒便不好了,不如三娘子去随室等着荀小娘子?”
此时湖中的风吹来是有些凉意,颜从安起身向走出小筑,快要走至随室时,还有些不放心,对玉珠说道:“你且去门口瞧瞧,看不到人,再安排护卫出去寻她。”
玉珠心中有事,走了一路,早就有些绷不住,听颜从安这般说,只得压下心中情绪,低低应道:“嗯。”将颜从安送到随室门口后,急急转身离去。
颜从安见她这焦急的模样,有些疑惑,但也未将人拦下,转身进了随室。
甫一进门,看到长几旁坐着的人,颜从安吃了一惊,旋即又似反应过来。她眉眼微微勾起,在矮几另一侧坐下,看着对面那人,笑着道:“你何时回来的,我怎地没瞧见你。”
坐在长几旁的不是别人,正是荀飞白。她并未答话,而是端起矮几的上的一碗面条,放在颜从安手边,笑着道:“我做了一下午才做好的长寿面,从安快些尝尝。”
颜从安看着长几上的面条,眉眼弯弯:“这么说飞白晌午说出门,是在诓我?”
荀飞白微红了脸,解释道:“若我不那般说,便不能偷偷去学做这面条,从安莫要责怪我。”说着又看了看面条,说道:“从安快尝尝。”
碗中面汤清亮,汤中面条粗细不一,面条上方有一颗摊开的水煮蛋,鸡蛋上亦撒着大小不一的葱花,这一碗面,并无昂贵的食材,看起来朴实无华,甚至卖相欠佳。
荀飞白见颜从安一直看着那碗面,却迟迟不肯能动手,以为她是不喜,心中有些失落,可确实是自己手艺欠佳,只得面上笑着道:“从安若是不喜,我再让玉珠重新给你做一碗。”说着就伸手想将那面端回。
颜从安轻轻拍开她的手,佯怒道:“我何时说过不喜,这是飞白第一次下厨做予我吃食,我只是多瞧了片刻,你怎地就瞧出是我不喜。”
说完,也不理荀飞白,拿起一旁的筷子,轻轻挑起面条,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荀飞白做的这碗面,面条不算劲道,面汤也很是清淡,水煮蛋的蛋黄中心处还未熟透。但颜从安却觉得格外味美,是她长大后吃过最香的一碗长寿面。
下午在伙房,跟着李婶学着做面条,光是揉面就学了一时辰,接着是擀面切面,不是厚了就是太薄,来来回回连着擀面带切面弄了十余次,才勉强切出了这碗看的过眼的面条,这一碗面从揉面到最后的切葱花,皆是她一人所做。
见颜从安尝了一口后并未嫌弃,荀飞白甚是欢喜,笑着又给她夹了一些玉珠做好的小菜。
颜从安平日里食量并不算大,今日却难得将那一碗面条全部吃完。
饭后,二人坐在主屋的门廊上纳凉,颜从安淡笑着问道:“飞白怎知今日是我生辰?”
荀飞白摇着手中的蒲扇,替二人驱赶飞来的小虫,闻言有些淡淡笑道:“你我二人交换过婚书,上面有生辰八字。”
颜从安眉尾微挑,笑着打趣道:“原来那时飞白便想着要替我庆祝生辰了吗?”
荀飞白觉得这话有些难回答,貌似答是与不是皆是不对,若她答是便是扯谎,被从安看出想来会不开心,答不是从安也会不开心,她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只能红着脸不答话。
颜从安见她不语,也没追着她回答。她问那话也只是为了调侃荀飞白,于她得而言,荀飞白当时是否在那时就想过会为她庆生,她并不在意。荀飞白能记下她的生辰,今日又做了这碗面,颜从安就是欣喜的。
颜从安侧身微微贴近荀飞白,看着她淡笑着道:“今日飞白为我庆祝生辰,我该如何回报飞白呢?”
颜从安甫一靠近,一股淡淡的冷香在鼻尖散开,这香气她太过熟悉,在宝山寨时每当二人同塌而眠,这股淡香总是若有若无的萦绕在鼻尖,深深地刻在荀飞白的脑海。
思及此,荀飞白登时有些面红耳热。她稍稍往后挪了一点,摇头道:“我只是为从安做了一碗面,而从安平日里待我比这要好上十倍百倍,我哪里能要从安的答谢。”
颜从安察觉她后退的小动作,又倾身上前,离她更进一些,笑着道:“原来飞白是这般想的,那飞白想如何答谢我呢。”
颜从安眉眼弯弯,一双明眸在月光下似是盛着点点星光,荀飞白不知不觉便沉溺其中,脑中似是受了蛊惑,讷讷的问道:“那从安想要飞白如何答谢?”
见她呆傻发怔的模样,颜从安不禁轻笑一声,俯在荀飞白耳边轻声道:“我要任何答谢,飞白都会应我吗?”
耳边温热的气流拂过,在荀飞白心中激起异样的感觉,似是被猫爪轻轻挠过,酥酥麻麻格外让人心痒,她顺着颜从安的话,点了下头,喉间轻轻滑出一字:“嗯。”
荀飞白耳尖越发红润,似是能沁出血来。颜从安见状,甚是愉悦。她似是不经意间用唇瓣擦过荀飞白泛红的耳尖,又轻轻的亲了一下荀飞白的侧脸,快速离开,眼中满是促狭看着她道:“方才便当做飞白帮我庆生的答谢。”
耳尖的轻碰一触而逝,随即面颊被轻轻一吻,那吻虽然轻柔,但却带着温热的气息,荀飞白还未来得及好好感受,那柔软的唇边便已离开。
她缓缓的侧过脸,看着眼前人娇俏的面容,脸上绯红一片。她想要亲吻颜从安,却有些羞涩,只得伸手将人拉入怀中,紧紧相拥。她深吸一口气,闻着颜从安身上的冷香,压下心中的那份躁动。
二人相拥片刻,荀飞白想起一事,在她耳边道:“从安,生辰快乐。愿从安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万事顺遂,一生平安喜乐。”
颜从安靠在她肩头,面上笑靥如花,却又带着一丝无奈。方才见荀飞白那炙热的眼神,颜从安以为这人是要上前亲吻她,结果到最后竟还是傻傻的只敢抱她。
听着她心跳如鼓,颜从安心下微叹了一口气,哪知耳边又传来那柔情似水的声音。那些字每一个都似化作甘露,穿过耳朵,流入心底,激起心湖的层层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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