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马车渐行渐远。
颜从安回身向颜家院内走去,甫一踏进院门,便听到身侧传来阴恻恻的声音:“苏姨娘执意与阿爹和离,看来少不了三妹你从中挑拨?”
“二哥可真是高看了从安,苏姨娘与从乐为何要离开颜家,真正的缘由想来二哥要比我清楚才是。”颜从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二哥又何必怪罪到我头上。”
“既然今日碰到三妹,身为兄长还是要提醒你一句。顾好你自己的人便可,莫要将手伸得太长。”颜鸿远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道。
“谢二哥提点。”颜从安面色无异道。
时光如梭,又过了十几日。
这日申时。
狂风乍起,本该晴空万里的天霎时乌云密布,又只一瞬便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狂风席卷着雨珠,拍打在窗上劈啪作响。
颜从安从案桌案上抬起头,望了一眼突变的天色,对门外唤道:“玉珠,飞白可已回来?”
今日一早赵世义来寻荀飞白,要去他家中商量他与林竹二人定亲的事宜。午间荀飞白差人捎了口信,说是留在赵家用饭。
“我这就去瞧瞧。”玉珠寻了一把伞就向大门走去。
咚、咚、咚。
“三娘子,门房说姑爷还不曾回家。”玉珠说完就瞧见颜从安出了蹙了蹙眉,她又赶忙说道:“许是雨太大耽搁了,我已派了马车去赵家接她。”
屋外风急雨骤,落叶满地。
颜从安只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放下手中的书本,一直看着院门的方向。
半个时辰后。
骤雨初歇,碧空如洗。
房檐上的雨水顺着屋脊缓缓下流,砸在房前的青石路上。
滴答,滴答,滴答 。
听在耳中,只觉有些莫名烦躁,颜从安起身走出书房。
玉珠见到她出来,忙上说道:“三娘子莫急,我再去门口瞧瞧,说不定姑爷已经回来了。”说着便要转身想院外走去。
颜从安叫住她道:“我同你一道。”
玉珠本想在前头引路,却见颜从安快她一步走在了前。
宝匣见到二人向外走去,也赶忙跟了上去。
江南雨水丰沛,天气潮湿,青石板路的边缘青苔遍布。雨后石板路湿滑,玉珠忍不住提醒道:“三娘子,仔细脚下。”
颜从安嘴上虽是应了声,脚下却不见缓,仍旧快步向前走去。她心中有些焦急,总觉得应当早些派人去赵家将荀飞白找回。
玉珠见到自己劝慰无果,只得加快脚步跟上颜从安。
三人刚走出东园,就瞧见一小厮匆忙向这方跑来。
小厮见到颜从安,赶忙止住脚步,躬身道:“三娘子,我去了赵家却未见到姑爷,赵家人说姑爷用了午饭后就已离开。”
颜从安闻言,心中的不安更重一分,沉声问道:“可问过赵世义,可听她提起离开后要去何处?”
“赵大郎说她应是回家去了。”小厮答道。
“回家?”赵世义说的应当是荀家。颜从安蹙着眉,吩咐小厮道:“你再去荀家看看,她可是回了那处。”
小厮得了令赶忙向外跑去。
看着他匆忙跑开的背影,颜从安心中愈加焦虑不安。
“三娘子……”玉珠剩下的话还未出口,便被颜从安打断。
“还是去门口等着,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说罢,便接着向大门走去。
半个时辰前。
霎时间风驰云卷,雷声轰鸣暴雨如注。
荀飞白本想让林桐停下马车,寻个地方暂停一下,等避过这阵急雨,在赶路归家。
她刚一起身,却不料车身突然一震,向一侧倒去。荀飞白一时没站稳,身子一歪,脑袋直直撞上车梁。她只觉眼前一黑,便失了意识。
哐、哐、哐。
哐、哐、哐。
急切有力的敲门声吵醒了昏迷中的荀飞白。意识回笼觉间,她只觉自己躺在冰凉的地面,脑中一片混沌,前额疼痛难忍。
荀飞白费力的睁开双眸,本想伸右手去揉自己的额头,却感到自己手中沉重无比。她手指微蜷,只感觉掌中之物冰冷坚硬,还带着一股黏腻的潮湿。
她侧头看去,顿时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回了神智。她手中握着一把长刀,这刀从刀刃末端到刀柄,乃至她掌心处满是鲜血。
她猛地坐起身,一把甩开手中的刀。
哐当一声,长刀被甩到一侧,刀柄上还未凝固的血液滴落在周遭地面。
荀飞白心下慌乱无比,撑着地面站起,却发现自己除去右手,前襟、袖口与衣摆处也沾上了血污。
她心中大骇,不由得向后踉跄了两步,才稍稍站稳。荀飞白深吸两口气,即便再是惊慌,她也只得强压下心中无措,迫使自己尽快镇定下来,判定自己现下适合状况与处境。
她快速打量着四周,发现自己在一民房的堂屋内,抬眼所见之处一片狼藉,桌椅东倒西歪,茶杯、瓷碗摔了一地。她定睛一看,只见西侧的墙上满是飞溅的血渍,而那道墙下竟倚靠着一人。
远远看去,那人浑身是血,靠坐在墙边,身下流了一大滩血迹。
荀飞白壮着胆子上前几步,只见地上的人被砍断了右臂,而那断臂就掉落在自己醒来那处的墙边。
这人头发披散耷拉着脑袋,脸上满是血迹,看不清样貌。身上的衣裳也被砍破了好几处,甚是凌乱。
哐当一声巨响。
嘈杂的脚步声从院中响起,着实吓了荀飞白一跳,她转身向门外望去。
不多时,堂屋内跑进一队人马,这些人皆是捕快衙役的装扮。
领头的捕快见到屋内场景,先大喝一声:“何方暴徒,光天化日,竟敢杀人作乱。”说罢,他将抽出腰间配刀,指向荀飞白。
“这人并非我所杀。我方才醒来时,他就已经死了。人并非我所杀。”荀飞白出声解释道。
领头捕快看了她一眼,又指了指地下的长刀:“人赃俱获,你还想如何狡辩?这屋里只有你一人,人不是你所杀,那又是何人杀的?”
“我也不知是何状况,我本在马车内,不小心撞到车梁便晕了过去,醒来时就在此处了。”荀飞白刚从昏迷中醒来,意识不甚清醒,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现下这般场景。
领头捕快上前一步,厉声道:“莫要这般多废话。有冤枉去同县太爷喊,我只负责抓人。”
话毕,便挥了挥手,让同行的捕快上前将荀飞白拿下。
见此场景,荀飞白也知无法辩驳,只得束手就擒。
那领头捕快又对另一人说道:“你去看看那人死了没?”
那捕快跑到地上的人身侧,俯身查看后抬头喊道:“死了,不过尸体还是热的,刚死不久。”
两个捕上前一步,一人站在她身旁将荀飞白的手反束在身后,一人抽出腰间的麻绳,替她捆绑双手。
额头疼痛难忍,而双手又被缚在身后。荀飞白只觉十分难受,但眼下也顾不上这许多,她微侧着头看向身旁的女捕快问道:“这位兄台可否问一句,这屋中死的是何人?”
那女捕快横了他一眼,凶道:“人是你杀的,你作何还要问我?”
“那人当真并非我所杀。”荀飞白解释道,“地上那人七尺有余,你再看我,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将他杀害。”
那女捕快看了她一眼,似是觉得她说的有理,便开口说道:“那人名叫钱谭,就是这屋主,你当真不认识他?”
荀飞白震惊道:“钱谭?你说他是钱谭?”
钱谭,那不就是钱管事的名字?
她想了想,又接着问道:“此处是广元街?”荀飞白曾听宝匣提起过钱管事住在广元街,若是这两点都对上,那方才的人定是钱管事不错了。
“这样说来,你是同他相熟的了?”那捕快冷了脸问道。“你莫不是在这装傻充愣糊弄我?”
荀飞白本想摆手,却想起自己的手已被束在身后,动弹不得,她赶忙摇摇头解释道:“人我是识得的,只是方才他头发散乱遮住了脸,我并未认将他认出。”
见那女捕快并未再言语,荀飞白只当她是信了自己的话,又接着问道:“你们是如何知晓此处有人行凶杀人?可是有人报案?还是正巧巡逻至此?”
“你这人怎么废话这么多?要是无人报案,我们怎么会知晓此处有人行凶?你……”
“郑玉,话这般多,怎不去那茶馆当说书先生。”
那女捕快话还未说完,就被领头的捕快厉声呵止。
郑玉心中不满,却也不再同荀飞白言语。她低头小声嘀咕道:“小人得势。”
荀飞白抬眼看了看二人,低下眼眸若有所思。
众人出了钱家,门外早已围满了人。
“让开,让开。”领头的捕快大声喝道,“杀人犯有何好看,快让开。”
此时大雨早已停歇,落日余晖分外红艳,直晃的荀飞白有一瞬的失神。
雨后风疏凉,卷起枝上残叶,带起点点雨水,滴落在荀飞白面颊。
凉意蔓延,使她更是清醒了几分。荀飞白慢慢想起了之前的事,她本是坐着马车回颜家,途中马车翻倒,她撞到了车梁才晕了过去。
此时已日影西斜,她晕过去因当不到一个时辰。钱管事身侧的血也并未凝固,也也就是说他应当也是才死不久。在这一个时辰内,有人将失去意识的她带到钱家,随后又杀了钱管事,栽赃于她。
如此大费周章,那些人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为何?而且她在此处,那驾车的林桐又在何处?可也是被人掳走?
将所有的事重新想过一遍后,她脑中缓缓冒出一个念头。她心下肯定,今日这番事,想来是预谋已久了。
荀飞白被一路押着到了县衙,却未被直接押去大堂审问,而是被关到了县衙的大牢中。
她‘杀人’当场被抓,证据确凿,却植被关押而并未提审。如此反常的行径,更是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想。
城北,颜家。
颜从安三人还未走至门口,就见林桐匆忙向她们跑来。她身上的衣裳早已湿透,衣服上脏乱不堪带着刀剑划伤的痕迹,破口处带着点点猩红。
颜从安脑中咯噔一声,她霎时变了脸色,一股不好的预感在心头蔓延。
“发生了何事?飞白人呢?”颜从安慌张道。
“姑爷有事要同林小娘子商量,我们晌午出了赵家后便回了一趟荀家。从荀家出来时,并无任何异常。走至清河街时,突然狂风大作,下起瓢泼大雨。”说到此处,林桐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颜从安赶忙让宝匣上前将人扶住,林桐擦掉嘴角的血迹,摆了摆手:“无甚大碍。我见雨越下越大,便加快了马车。可刚行到路口,马儿便不知道为何被绊倒了。我摔下马车刚要起身,路上突然冲出七八个大汉。”
截停马车,又有大汉拦路。不用说也知晓,定是有人早有预谋。
“我敌不过他们人多,被打晕了过去。等醒来时已没了姑爷的踪迹。”林桐说罢,便单膝跪倒在地,“属下失职,未能保姑爷平安。请三娘子责罚。”
“他们应是早有预谋,你以一敌八,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七八个大汉当街抢人,行事如此匪气,让颜从安忍不住想到这些人,很有可能是天虎寨逃脱的山匪。
颜从安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冷声吩咐道:“宝匣,将人全部派出去找,一个时辰之内,我要知道她人在何处。”
颜从安话音刚落,只见方才出门的小厮急匆匆跑回来,停在几人面前。
“不好了,不好了,三、三娘子,姑爷找到了。”因着跑的太急,小厮一时喘不上来气,说话磕磕绊绊,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你且慢慢说,姑爷找到了是好事,又怎么不好了?”玉珠匆忙接话道。
“姑爷,姑爷她……”小厮用手锤了锤自己的胸,接着说道,“姑爷她、她杀人了。”
“你说甚么?”颜从安厉声问道。
“我方才往荀家走去,路过广元街时,发现那处一宅院门口围了一群人。我本不想理会,绕过他们就走。哪知听到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说是颜家的新姑爷杀了人。”
“我挤进人群一看,竟然瞧见两个官差压着姑爷从那院内走了出来。我本想上前与姑爷搭话,却被官差一手挥开。”小厮说着拧了拧眉,“不过我瞧姑爷那神情有些不对,似是浑浑沌沌刚睡醒一般。”
“广元街?”若颜从安未记错钱管事的家就在广元街,她又接着问道“那死的又是何人?”
“死的就是屋主,听说好像是姓钱。”小厮想了想答道。
广元街,姓钱。
颜从安心中一凛,这人十之**就是钱管事。
清河街在城南,广元街在城北,中间相隔两刻钟的路程。方才那雨下了不到半个时辰,如此短的时间,劫车、掳人、栽赃杀人,被杀之人还是钱谭。
步步设计,环环相扣。
今日之事一定蓄谋已久,当真是用心歹毒。
颜从安怒上心头,她转身看了一眼西园的方向。想起荀飞白,转身对宝匣说道:“你随我去一趟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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