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县,县衙二堂。
二堂的案桌旁坐着一人,这人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头戴乌纱,身着青色光袍,正是花溪县新上任的卢县令。
堂下站着一人,这人就是方才逮捕徐飞白的那个领头捕快,张五。
“太爷,人已经按您的吩咐关到牢中去了。”张五弓着身正在同卢县令说道。
“这事你办的不错,给你记一功,等这事办完就提你做捕头。”卢县令捋着自己下颚的胡须,勾着嘴角道。
张武听后大喜过望,身子弯得更低,溜须拍马道:“多谢太爷,太爷英明。若不是太爷……”
剩余的话,张武还未说出口,便被卢县令打断:“张武,有些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许有第三人知晓,你可知道?”
卢县令故意拖慢了语调,一番话说的意味深长。
张武佯装抬手,对着自己的脸,轻轻扇了两下,附和道:“我知、我知。”
卢县令挥了挥手,说道:“往后记住便可,再说话的时候想想家中的妻儿老母。”
张武闻言,霎时背后冷汗涔涔:“记住了,记住了,小的肯定记住了。”
“你无需如此害怕,我这人赏罚分明,你只要事情做得好,往后少不了你那份好处。”卢县令一双三角眼向上勾起,笑眯眯道,“只是这嘴一定要牢靠些,要多做事,少说话。”
听到‘好处’二字,张武一时忘了方才的恐惧,连忙应声道:“多谢太爷提点,小人往后就是太爷的马前卒,一切都听太爷的吩咐。就像那书上说的,鞠、鞠躬,鞠躬、鞠躬……”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卢县令笑着替他补充道。
“对对对,鞠躬尽瘁。”张武后面的话默默咽下,心中暗想,死就算了,他才不会替这卢县令去死。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人都死了,要那才又有何用?
卢县令怎会看不出他心中的那点心思,他面上并不点破,却是在俺心中鄙夷道:无知莽夫。估计都不知这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何意。
张武不知他心中想法,见他面上带笑,只以为自己这一番决心,表的甚是成功。
他想了想,献计道:“太爷可要我将那书生娘子提来审问,今日人赃并获,抓了她一个现行,定能直接治她的罪。”
“暂且不用,我今日将她抓来,可不是为了轻易定她一个杀人之罪。”
“那可要小的同狱卒提点两句,‘对她多加关照。’”一计不成,张武自以为是的又献一计。
“这人我留着大有用处,你莫要自作聪明。”卢县令眉角竖起,冷声道,“莫忘了我方才说的话,少说话,让你做的事你做好便是,不得自作主张。”
张武听完,连声应是。心中暗骂这新上任的个狗屁太爷当真是难伺候,自己连拍了两次马屁,都拍到马腿上。
此时,县衙门外。
马车从东向西而来,停在府衙门外。
宝匣栓好马车后向县衙走去。她刚踏上虎牙门前的台阶,就听见有人大声喝道。
“府衙重地,不得私自乱闯。”
“我家主人有事想求见卢县令,麻烦这位小哥通传一声。”宝匣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同站班的衙役说道。
“你主人又是何人?县太爷,哪是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站班衙役撇了一眼马车,趾高气昂道。
宝匣见状并未再言语,她上前一步走到站班衙役面前,随后从袖中掏出一串钱,递了过去,“麻烦你跑上一趟,我家主人当真是有事与卢县令相商。”
那拿了钱,面上立即带了笑脸,开口道:“既然有急事,那我便替你跑上这一趟,你家主人是何姓名?”
“颜从安,颜三娘子。”
“你稍后片刻,我这就去替你通报。”
那衙役跑到二堂,见到卢县令,躬身说道:“太爷,门外有一叫颜从安的女子,想要求见太爷。”
卢县令闻言心中暗喜,大鱼开始咬钩了。挑了挑他那稀疏的眉毛,端着架子道:“你同她说本太爷公务繁忙,没空接见闲杂人等。”
“那人说有急事相谈,太爷可是……”这牙医收了宝匣的一串钱,便想着替她多说两句。
“让你说你便说,怎的?你还教本官做事不成?”卢县令见他不听自己吩咐,沉声喝道。
“不敢、不敢,小的这就去回了她们。”衙役说罢,便退出了门去。
衙役出来时,宝匣依旧还站在门口。
他走至宝匣身前,摆着手与她说道:“我说姑娘,你们家主人可是得罪了这县太爷。太爷说他公务繁忙,没有时间见你家主人。”
宝匣闻言,同他说道:“我知晓了,劳烦你跑上这一趟。”
她走回车前,同车内的颜从安转述了方才衙役所说之言。
车内,颜从安听完这番话后,秀眉紧锁。
只听其姓名就避而不见,这卢县令又是意欲为何?是想当拖延些时日,要更多的好处?还是已拿了别人的好处?或是本身就参与其中?抑或是打算袖手旁观?
她一时间有些找不到头绪,只得暂且放下同宝匣说道:“去县衙大牢。”
二人来到大牢,宝匣给看门狱卒塞了一串钱,便顺利的进到了大牢内。
大牢内常年日照不足,颜从安甫一踏进牢门,一股潮湿霉败的气味扑面而来。
大牢是用石头垒成,内里甚是昏暗。大牢内并只中间垒了石墙,将东西两侧划分为男女二监,两监门口分别有一木门,监内用粗壮的木头,隔成了七八个尺寸相当的牢房,每间牢房只在单侧墙上一丈高的地方开了一扇一尺见方的窗户。
颜从安忍不住皱了皱眉,面上更多了几分担忧之色。如此环境若是多呆上几日,定是会伤了身子。
她心中暗暗盘算,怎样才能尽快将荀飞白弄出这大牢?
一路往牢内走去,颜从安暗中观察路过的几个牢房,房内三三两两总共关了五六名女囚。勿用她细看,牢房内稻草遍地,脏乱不堪,大多数女囚蓬头垢面,脸色灰□□神萎靡,身上衣裳更是脏乱无比。
颜从安每向内走一步,心中便沉上一分。
荀飞白为何会被人栽赃陷害,抓到此处,她心中早已有猜测。一切皆由她而起,她本就有些愧疚,现下见到这般场景,愧疚与懊悔之情早已在胸腔中满溢。
荀飞白刚被带到牢房时,也被那酸臭**的气味熏得难受,她找了靠窗的墙角坐下,才缓了口气。
一路寒风侵袭,她被带到此处时,早已神思清明。今日之事显而易见是有人早有预谋,故意栽赃嫁祸她杀人行凶。而那幕后之人的目的她也已猜到。
可接下来当如何做?从安可以知晓她的状况?
荀飞白闭起双眸,尽量不去在意这牢房中的令人作呕的气味,而去努力回想刚醒来时所见的场景。
她先是感到额头上传来的钝痛,想用手去从触碰,却感觉到了手上发沉,还有黏腻的触感。随后她微微睁开眼,结果发现自己手中竟握着一把长刀,那刀从刀刃末端到刀柄沾满了血。
她受了惊吓,扔掉了那长刀,起身后发现自己身上亦沾有血污。她强稳心神环顾四周,只见屋内桌椅凌乱,还有那靠坐在西侧墙边的钱管事。他被人砍断了右手,身上还有一处长长的刀痕,一直从左侧脖颈延续到右胸,那应当就是钱管事的死因。
想到此处,荀飞白刚刚强压下去的呕意又翻涌了上来,她睁开眼扶着墙壁干呕了两声,幸而胃中空空,否则这牢房内的味道怕是更重上几分。
待她将所有的事情又回想了一遍后,稍稍定了心神。
人并非她所杀。
看门的狱卒领着颜从安与宝匣二人走到女监最西侧的牢房。
颜从安刚走到牢房门口,就看见荀飞白正扶着墙干呕。
狱卒用手中的木棍敲了敲牢门,大声喊道:“新来的,家里来人了。”
荀飞白闻声转过头来,就瞧见颜从安正一脸心疼的看着她。她缓缓直起身,弯了眉毛,对她扬起一抹浅笑。
酸涩溢满心房,颜从安犹如吃了一颗未熟的青梅,那青梅堵塞在她的喉间,酸胀与苦涩在她的舌根蔓延,使她无法发出半点声响。
宝匣又摸出一串钱递给了狱卒,狱卒乐呵呵的将钱揣入怀中,转身摸出钥匙去开荀飞白的牢门。
狱卒刚将锁头拿下,颜从安便迫不及待的推门而入。
她脚下三步并做两步,半跑着走至荀飞白面前,一伸手便将她抱住,口中喃喃自语道:“都怪我,一切都怪我,如今这般都是我的错。若我……”
荀飞白拍两下她的后背,劝慰道:“我无事,你莫要担心。”说着双手撑住她的肩头,将人稍稍推远。
“你……”颜从安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不解她为何会将自己推离。莫不是荀飞白也在责怪她?
颜从安微微睁大了双眸,不解地看着荀飞白,眼中带着受伤与担忧。
她双唇微抿,蛾眉轻拧眼角泛红,一双灵眸紧盯着荀飞白,一副我见犹怜、欲语还休的模样。
只看得荀飞白心中一颤,忍下想要抱她的冲动。
她定了定心神,脱去身上的外衣,放置到一旁的草垫上。随后回身拉过颜从安的手,柔声解释道:“从安莫要乱想,我身上有血迹,不便抱你。怕这血渍会蹭脏你的衣裳。”
“一件衣裳我何曾会在意。”听她如此解释,颜从安不甚满意。
“怕弄脏你的衣裳只是其一,最主要的是……”她说着瞧了一眼牢门外,走进一步,俯身在颜从安在耳边轻声道:“我身上这件血衣大有用处,它能使我自证,钱管事并非我所杀。”
“你知晓如何自证?”颜从安惊讶道。
荀飞白点了点头,扬起一抹浅笑,自信道:“我方才仔细会想了一下醒来时的场景,发现了几处疑点,这几处疑点就是能证明我非凶手的证据。”
见她这般镇定自若,颜从安一颗提着的心,稍稍有些回落。但依旧有些心慌,她紧紧回握荀飞白的手,问道:“你寻到了哪些证据?”
荀飞白将下午发生之事重新转述了一遍,又说起自己发现的疑点。怕颜从安不解,又将这些疑点反常之处,仔细仔细说明解释给她听。
荀飞白说的云淡风轻,颜从安却听的心惊胆战,止不住一阵阵后怕,随后又有些庆幸,这人如今还并无大恙的站在自己身前。
听到马车侧翻时,荀飞白因躲避不及撞上车梁,心下一惊。牢房内光线昏暗,而荀飞白的头发有些散乱,额前的碎发正好遮住了下面的伤口。
颜从安一直未发现荀飞白额头有伤,直到听她自己提前起磕到了额头,才发现这人额上带着一丝血污。她赶忙将人拉到小开窗下,仔细替她查看伤口。
伤口并不严重,只是稍微蹭破了点皮,破皮处微微渗了些血,此时也已经结了痂。许是撞的有些狠了,倒是肿起了一大块。
颜从安掏出娟帕,唤了宝匣出去找些水将它打湿。
狱卒收了钱,做事也十分殷勤,不仅帮她们打了盆水,还给宝匣找了一瓶金创药。
颜从安小心翼翼的帮荀飞白擦拭伤口,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弄疼眼前的人。
荀飞白冲着他淡淡一笑,柔声道:“从安无需如此小心,已经不觉得疼了。”
“这额头肿的如此高,怎会不疼?你莫要拿话诓骗于我。”颜从安小声嗔怪,眸中心疼之色尽显,手上的动作愈加轻柔。
荀飞白听出她话中疼惜之意,知晓自己说的再多这人也不会相信,便只得由着她去了。
待颜从安处理完她的伤口,荀飞白接着同她说起下午之事。
颜从安听她讲完来龙去脉与那几处疑点后,一直紧蹙的眉毛才稍稍舒缓了些。
她迫不及待地同荀飞白说道:“如是这般,那稍后我出去便去敲那县衙的鸣冤鼓。只要那卢县令升堂审案,你便能自证清白。”
只要敲响那鸣冤鼓,即便卢县令百般不愿,也必要升堂问案。
颜从安正想着现下就出去敲鼓,却听见荀飞白说道:“不可。”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