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多年打骂虐待妻子，在面对考验时更是毫不犹豫选择把妻子变成黄金，自是不可饶恕。”明枫明白了，但仍皱眉：“可你把这些苦还给他、甚至加倍还给他，像现在对我这样夺了他的力气，让他妻子好好报复回去后和离便罢了，为何要……直接杀了他？”

杀了一个坏人确实解气，可，杀人的便是惩恶扬善的正义者了吗？

他所认知的法律里，从来都没有这条。若伤人者被随意审判至丢了性命，他又该对谁抱以同情？

“我乐意。”桃夭扭头哼笑道，“弟弟，你还是太天真了吧？这里是乡下，靠力气吃饭，你以为……”

叶知秋继续背着明枫走着，前面带路的桃夭顿了顿，尾音归于低沉，又把头转回去，只留下背影。

她继续说：“既然有一劳永逸一石三鸟的方法，我为何要留他一条命？我也不是神，若是他不知悔改，还想害她，我赶不上去救，倒不如永绝后患。他献祭出血肉，能变成更好的‘柳情’，虽说他对邻里和小满也不差，但人们还是更喜欢新的‘柳情’呀，没人会伤心。”

明枫感到深深的矛盾，她好像救了人，又确实害了人。他问：“他们都是你杀的？城里的事也是你干的？”

“对，松月城太远了，我需要的材料也不是很多，没动手，大多只是威慑一番，让他们顺利和离罢了。”

叶知秋脚步缓了瞬，道：“你说的材料，是血肉和躯壳？”

“呀，弟弟很聪明啊。”桃夭显然不打算说具体用途。

躯壳大概用来承载那些精怪，血肉呢？当肥料？当食物？可“材料”是用来制造的吧？

明枫仍是没力气，转弯时没撑住，伏在了叶知秋颈侧，蹭到了流下的血。他好声好气道：“桃夭啊，您的游戏都玩完儿了，言也发完了，能让我下来么？他又流血了。”

桃夭控制藤蔓点了点叶知秋，“治好了，继续听。”

……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我当了几十年姻缘树，无数伴侣结伴往我身上挂红绳，求祝福。当初誓言无不是白头偕老，结局只一成伴侣得以一生一世一双人。女子被休弃冷视者不计其数，还要遭受世俗的指指点点，难以再嫁。而男子妻妾成群却道风流，真是可笑！”桃夭想起了什么，愤愤不平道。

明枫附和：“对，你说得对。”

我不是黑乌鸦啊，我是单身狗。

桃夭想起什么，笑着看他俩：“但是，你们这个年纪了从未碰过女子……断袖的男子我暂时不讨厌。”

叶知秋却笑了：“你方才说的是柳婉卿吗？这就是你杀人的动机？”

通道越来越暗，桃夭托起一盏花灯，放慢了脚步，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完全是。”

明枫道：“请讲。”

这确凿是个会杀人且只杀男人的妖，但目前她没有杀意，趁此时多套些话也好。

桃夭语气和目光都黯然了：“曾经我有个姐姐，她是柳树妖。”

“然后呢？”

“先不讲然后，讲从前。”桃夭道，“她从前是个人。”

人能变成妖？明枫仔细听着。

“她有个青梅竹马，两人都挺穷。文郎哄她掏钱买笔墨，告诉她自己考上学了就回来娶她。婉卿她母亲见钱眼开，嫌弃文郎家贫，为了用一百两银子的彩礼给大儿子娶媳妇儿，要将柳三娘嫁给刘县令的儿子做妾。”她回忆着当初那些人的面容，皱眉道，“刘智可是真是个二流子，眼睛都挤没了还吃吃吃，看见美女就走不动路，一脸猥琐，那玩意儿都凹肉里了还想着睡这个娶那个！呕呕呕！”

明枫对这一番描述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只是觉得这刘智也忒不是个好人了。

“然后呢？明枫觉出，这个故事不会是什么好的结局。

“文郎说要和婉卿一起殉情，婉卿在柳树下上吊了，文郎却怕了。他拿着婉卿给的银子，考上了进士，当了官，娶了富家小姐……他们当初在我的原身桃树下祈福，柳三娘祝文郎考中进士，文郎祝自己锦绣前程。”桃夭召来柳藤，轻轻挑走了眼角的露水，仍是笑着，声音却低落了，“他们的愿望，都实现了。”

明枫叹了口气，这般段子自己早已听过无数个版本，可听到桃夭的叙述，还是不免动容，又恨文郎薄情寡义，又恨柳母棒打鸳鸯，还恨刘郎见色起意。到最后，他又恨，柳三娘怎么这么傻。

他问：“柳婉卿不是死了么？怎么成了妖？”

“柳树是她儿时和文郎一起种的，她吊死在柳树下，魂附到树上，就成了妖。”

“她就是你说的‘姐姐’？她死而复生后，你们去妖界逍遥就好了，为何仍留在这里？”叶知秋道。

桃夭沉默了，半晌道：“她还是死了。”

明枫惊道：“为什么？”

前方被光微微照亮，快到路的尽头了。

“谁让，她是个好人呢。她捡的小崽子倒是和她完全不像……”桃夭不想说了，她站在山洞最后的阴影下，操纵藤条把靴子和剑都丢了出来，目送结伴而行的两人从暗处走向阳光，道， “后会有期，仙长记住我只杀坏人，下次见面手下留情~”

明枫看向站在树荫处的师兄师姐，连忙回头问：“桃夭！你倒是把我力气还回来啊！”

“已经好了~”她扭着腰背身回到阴影中，声音从暖风中传来，又恢复了初见的妖媚。

明枫被尤然和谢倾云用一种似乎在发光的古怪的目光盯着，觉得后背发毛，他连忙从叶知秋的背上往下跳，道：“辛苦你了！”

“师哥前几天背我，比我今天走的路远。”叶知秋道。

“大师兄快来给叶知秋看看脑袋，磕到了！”明枫扯着他的袖子往树荫处拉。

尤然给他俩的伤口撒了药粉，谢倾云收了牵着她和尤然的红线，道：“向北。”

明枫又被那道红刺得心头一跳，连忙解下来扔了。

他问：“他们指的路，还能信吗？”

谢倾云道：“桃夭说，那里不仅有英石，还和……广寒宫有关。”

叶知秋看着同样被荆棘扎了手尤然，问谢倾云：“不管她吗？”

“桃夭至少三十年修为，勉强平手，捉不到。”她叹了口气，又说，“况且，若是把她带走了，那些装人的妖精也难以维持形态了吧？”

桃夭死了，精怪也难活，没人干农活打猎，那“他们”的妻儿又怎么活？可若桃夭在一天，又说不定会出现新的死者，始终是个隐患……

*

几人看着远处的丘岭，决定去山洞一探究竟。山洞外缘多为沙土，质地干燥，向深处走十几米后，洞壁大都石质，波声响腾，水痕蜿蜒，异常潮湿。

路过一个转角后，光亮断绝，环境阴森。谢倾云和尤然不约而同地掏出一个小号夜明珠，清浅的光照亮了前路。

沿着洞一直往里走，终于到了一处平台，明枫叹道：“这柳情虽然阴了我们一把，指的路却不假。”

平台不小，像是把整个山体都掏空了。尤然把自己的夜明珠递给他们，打算分头寻找。这里静悄悄的，只有细微的水声，大概没什么危险。若是有，他们也可以及时汇合。

叶知秋接过夜明珠，带着明枫沿着石壁走。

在黑暗里摸索探查了大概十分钟，扭头还能看见远处光芒笼罩下师兄师姐模糊的背影。

忽然，明枫看到了一点细碎的反光，他眼神亮了，会不会是石英？

明枫要来夜明珠，连忙走过去，用剑从石壁里刨出一大块黄白色的石头，就是石英。

他把石头抱在怀里，正要张口告诉叶知秋这个消息，却发现旁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往那处张望，只见山内塌陷的地层，铺着一潭死水。

他赶忙想往后退两步，生怕掉下去。

旱鸭子入水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

但是明枫没退成，刚抬脚他的背后就贴上了什么东西。

他以为是叶知秋的胸膛，刚想开口让他注意安全，别那么靠前，就发觉了不对劲。

叶老师可是不会冷的流冬山人啊！每次挨着他体温都烫人，身后这个没有半点热气的鬼东西到底是什么！？

刹那间，对于危险的直觉像是在脑中泼了一盆冰水，令他汗毛倒竖，浑身发冷。

他转过身。

下一刻，他被那东西一推，坠了下去。

他仰躺着坠落，见石壁上挂着的、密密麻麻的藤条又隐于黑暗，而叶知秋在石壁之后惊慌失措地望着他，失色喊道：“师哥！”

尾音伴着落水声，在洞中激起层层叠叠的回响。

这一声似乎打破了山洞的寂静，可直至明枫落进水里，他才发觉这山洞本就是吵的，是看似波澜不惊的湖面遮挡了水下的急湍。

他还来不及屏住呼吸就被淹没口鼻，水无情地涌入，他被呛到了，觉得头脑发胀，几近窒息。

明枫是个旱鸭子。他精通无数种运动，学生时代的对手看见他心里就犯怂。但他在篮球、足球、羽毛球、乒乓球等比赛中的手下败将都不知道，明枫怕水。

可能是他天生就不怎么擅长憋气，也可能是脂肪太少飘不起来，总之，他不会游泳，进了深于他身高的水域，直接嗝屁。

明枫仍死死抱着夜明珠和石英矿，想抓住些什么，但这片地下湖幽深而空旷，别说鱼了，连根水草都没有，就像是被吸去了所有生机。

他费力去扑腾那么两下，还是无济于事，在逐渐昏沉的意识中缓慢下坠，在暗流涌动中飘向远方。

他看着昏暗的湖面，想着，叶知秋那小子不会有事儿吧？世界这么危险，可不能把孟乔一个小姑娘留下来。我爸妈咋整啊？我挂机后还能回现实吗？梦想还没实现呢……

明枫觉得眼前越来越黑，想死前再来口氧气，可大概尝不到了。

回光返照般，他又试着睁眼，却看见一抹亮色也在像暗处下坠，白无常来锁魂了？

卧槽——叶知秋朝他游过来了。

他想让这个傻的赶紧滚上去，太远了，来不及的。结果一张嘴，咕噜咕噜冒出些泡泡，又被呛了一口。

叶知秋的眼眶通红，或许是因为被水泡了，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他在那人一贯平静的眼里看到了悲伤和害怕。

可这转瞬即逝的浮光掠影又被水波打散了，那双有时冷淡有时狡黠的漂亮眼睛，他终究是看不清了。

……等等，水的动静怎么变大了？

他精神恍惚地想着，下一刻就被抱住了。

周身不再是冰冷的水，而是温暖的人，是叶知秋的怀抱。

他尚未来得及发愣，唇就触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明枫的目光无法聚焦，但当他看到近在咫尺的人，只是想着，妈呀，又亲了。

他看着那双焦灼的、被湖底的暗沉浸染到不再清透的眸子，竟不忍心再闭上眼睛。

妈的，我是不想死，但也不想拉你下水啊！咱俩都死了办公室女老师可要一下损失两个帅哥！

明枫脑中的临终遗言播放到一半，忽然暂停了。

那个临终幻觉般的人，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扣着他的头，开始给他……渡气？

他恍然发觉，自己好像缓过来一口气儿。

不是白无常来索他的魂，而是叶知秋来救这个人。

可人吹出来的气氧气含量不多，他依旧觉得自己快死了。他心里呼唤着氧气氧气氧气，又想把烫人的傻师弟推开。叶知秋这个会游泳的也快没气儿了，明枫可不想让人给自己陪葬。

可能是逼近生死关头，他觉得自己觉醒了什么超能力，好像能控制气体，能感觉到二氧化碳、氧气和少量别的东西。

他把氧气吹了回去，又把叶知秋推开了。

好人坏人咋定义……俺也不确定……反正现实中咱正当防卫外都尽量遵纪守法哈^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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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长黎之七·渡气